《情不渡》时余啊

9、往（二）

　　虽然平静的日子过去了很久，但许意随也没忘了自己接近秦不渡的目的。可事情若都能想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许意随每次捏着指尖施展幻术的时候，心里都总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烦躁，心虚，后悔。可她不敢说，也不敢表现出来，哪怕表现出一点点异样来，她都怕被秦不渡察觉，然后被发现自己的身份。她居心叵测，几乎是处心积虑的靠近了他，只为杀了他。这样的自己要是被发现了，秦不渡会是什么表情呢，她不敢想。

　　渐渐地她陷入了纠结，而真正决定不再加害秦不渡，是在遇到他的第二年中秋。那天秦不渡情绪有些低落，她便陪他在凉亭里喝酒。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低落，秦不渡的胞兄，姜国的皇帝陛下，每次开中秋家宴，都没有邀请过他，用的还都是什么亲王加封后非国事不得离开封地这一套说辞。秦不渡身边，好像真的没什么人。

　　那个中秋，秦不渡可能有些醉了，就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甚至跟她说起了他小时候的故事。许意随知道皇帝可能有些不待见秦不渡，但她听着听着，觉得皇帝几乎算的上是恨秦不渡了，秦不渡越是想缓和关系，皇帝越是厌恶他，无论秦不渡说什么，皇帝都觉得是假话。秦不渡问她，“你若是家里有亲人战场，你会担忧吗？”她回答，“我会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不要上战场。”秦不渡自嘲的笑了笑，说，“是啊，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的亲人死在战场上，可我的皇兄，他亲口对我说，‘你要是死在梁国就好了’，我每次凯旋归来，都能在他眼里看到失望。”

　　或许是秦不渡说的事情太悲伤，或许是他呆呆地凝视月亮的身影太凄凉，许意随觉得那个在世人眼里光鲜亮丽，宛如神话的男人，也不过是个没人陪伴的可怜人。于是她不知怎么的，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轻轻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说，“没关系，往后我陪你，我同你在一起，我为你的安全担忧。”

　　秦不渡一双眼睛看着她，过了很久，笑了，说，“好。”

　　幻术，虚妄之术，每个人心里的欲望不同，施展的效果也不同。

　　许意随原本以为，她能开始，便能结束。但事与愿违。她脸色难看地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搭建的幻境，这个她自己都看不见的幻境，在两年的时间里日趋完善，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地消耗着秦不渡的心血和精神。

　　她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打破这个她亲手布置的幻境。许意随呆呆地看着夜里睡得越来越熟的秦不渡，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在秦不渡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以至于中秋过后的几个月，他说要娶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内心的羞愧与自责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还是坦白吧。就算秦不渡气到杀了自己也没关系，她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可秦不渡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每次她说有一件事要跟他说的时候，秦不渡都温柔的看着她，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希望你不要说，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和秦不渡相遇的第三年，她从曲玉街那个小别院里被秦不渡迎进了河东王府的大门，成为了河东王妃。按理说，这样的大事，皇宫总该有些表示，但秦不渡的皇帝兄长对于自己的亲弟弟要娶一个民女丝毫不关心，除了一些表面的虚礼，就再没有别的了。

　　许意随想，兄长如此，妻子如此，秦不渡真是天下第一可怜人。

　　婚后的日子过得和婚前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两个还是天天聊天，靠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秦不渡还是爱逗她。她也刻意说一些自己从前流浪江湖时发生的事，这些事，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普通女子身上，但秦不渡像是没有察觉一样，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秦不渡说，“若是可以，我也想和你一起到你说的这些地方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心底的后悔如同藤蔓般蔓延，许意随一日比一日痛苦。因为她发现，即便她把所有事情坦白，也无可奈何了。秦不渡睡熟的时间越来越长。许意随每次将一切告诉他时，他都是一阵沉默，许意随觉得他应该会杀了自己，可他出门回来一趟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杀手榜能不能排第一她不知道，卑鄙榜她一定能排第一。

　　许意随找借口回了一趟浮阳城，问文慧娘世上有没有人同她一样是用幻术杀人的。文慧娘看着她，只是摇头，眼里有着怜悯。

　　最后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是失魂落魄的过着每一天。秦不渡的异样也引起了王府里仆役的注意，于是街头便有消息流传，王爷病了。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天上下起了大雨。秦不渡靠在许意随怀里，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许意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心脏和头都疼的厉害。怀中的人突然吐了一口鲜血，她慌乱的用手去擦，秦不渡抓住她手，虚弱的开口。

　　“山雪。”

　　许意随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在。”

　　“你为什么同我在一起。”

　　许意随微微左手颤抖，说起了坦白过无数遍的话，“因为我专门为杀你而来。”泪水肆虐而下，她觉得自己甚至不配抱着他。

　　秦不渡这次没有沉默，而是笑了笑。

　　许意随听到他说，“撒谎，你明明是因为喜欢我。”

　　抱着秦不渡一点点变凉的身体，许意随第一次知道了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你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呢，到底因为什么，让你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而清醒过来呢，在那虚无缥缈的幻境里，你究竟都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