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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里插花花莫笑·全文 ...

  •   (一)
      天青云淡,日光却并不暴烈。不深的溪水莹透如镜,依稀可见沉底的五彩卵石。溪水的一畔是浅滩,另一面却是刀削一般峻峭的崖壁,在溪水上投下一壁阴影。
      小溪很长,左近却不见人烟;只有一叶小舟静静地飘在水上。
      舟中有人。
      那人披蓑戴笠,一副渔人打扮,正手持一根长竿垂钓;舟中却没有鱼,只有几坛酒,还有几个空了的酒坛,横七竖八倒在舱里,其中的一个居然插了一大束白菊。
      钓线忽然动了一动--就在这同时,渔人也动了,扯竿的动作迅捷无比、妙到毫巅,就像一个经验十分老到的渔翁。
      可惜他并不是。

      (二)
      景非摘下钓钩上的鱼,--看起来很是肥硕,足有七寸长--用两根手指拎着,在眼前晃了几晃,笑一下,又扔进水里。
      他已不记得自己这样重复了多少次了。景非其实并不喜欢钓鱼;他只不过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平静一些而已。
      他总是觉得自己很紧张;这种紧张,从十一年前他第一次杀人就开始了,从那以后就从没停止过。那年他才十八岁。
      而今已过去十一年了。他知道自己是谁--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杀手,杀人从不失手,自然,要价也是最高。虽然江湖中并没有“景非”这个名字,但每个听到他代号的人,或是每个见到黑衣带刀的他的人,都会心惊胆战--岂止心惊胆战,见过黑衣带刀的他的人,早已都是死人了。
      --这样,于他就已足够了。
      知道他真名的人并不多,璇玑是其中一个。璇玑是他的同事,是他所属的那个组织的人。她的代号是“璇玑天映”;他知道,她没有名字。
      每次想起璇玑,他都会觉得头痛--岂止是头痛,简直是一个头三个大。每次想起这个凄艳得有些妖异的女孩,他都会握紧他的刀--他的刀,传说中是一柄上古神兵,“怨尘”,仅有一尺三寸长却清澈如情人眼泪的短刀--他的刀从不离身,即使是在他垂钓的船上也不例外。可每当这时,他心中也会泛起些许怜悯、些许感伤、些许激动--那些难以名状的感情。
      他第一次见到璇玑的时候,还是十一年前,璇玑只有八岁;如今,她已经十九岁了。早在三年前,他们就已在一起了;三年前,璇玑就已是一个大姑娘。
      景非猛然感到一阵心痛--同往常一样。他明知那样很危险,却控制不住自己去喜欢她。他不知如何才是个了断。

      (三)
      景非还在想,却已见到璇玑了。她穿了件淡青色的衫子,薄如蝉翼;虽然无风,却仍微微飘动,更衬得人气质若仙。景非看见她时,她正撑了根竹竿,在并不深的溪底轻轻一点,人已借力飘掠到景非的船上。好轻功,景非不由得又在心里默叹。他不得不承认,璇玑的轻功确是比自己高出一筹。
      但景非却还是盯着钓竿,并不说话,只听璇玑笑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原来,她正盯着水中那条方才被景非钓上又被抛进水里尚在挣扎的鱼。这样的鱼显然是活不成了。
      “难道杀生真的是你唯一的乐趣?”璇玑的声音清脆好听,带上一点娇嗔,就更动人。
      景非却不回答。璇玑又笑了,笑如银铃:“我知道你不会回答的。”她环顾四周,看见一船的酒坛,还有那束白菊,又笑了。她坐下来,捧起那束白菊,问道:“真好看,是为我准备的吗?”
      景非仍未答言。又听璇玑道:“过来,替我戴上。”
      于是景非扔下钓竿,走到璇玑边上,抽出一朵白菊,替她斜斜地插在鬓边。璇玑仰起脖子看着他,低声问道:“好看吗?”
      景非笑了,终于开口道:“好看。”在璇玑身边坐下。
      璇玑喃喃笑道:“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一面轻轻地把头靠在景非的肩上,痴痴地望着远山。
      景非却突然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璇玑蓦地抬头望着他,眼中竟是几许幽怨。许久,她才开口,嘴角挂着一丝怨毒:“我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只是我此刻还是没有把握能胜过你。”
      景非一笑,伸出手臂想要揽住璇玑的肩头,璇玑却躲开了,站起来,盯着景非,道:“你为什么总是提醒我?这么多年了,你心里难道……”眼中依然满是幽怨,嘴角依然挂着怨毒。
      景非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她,眼中表情很是复杂。半晌,才开口道:“我对你究竟怎样,你我心里都清楚;可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了断,你一直在准备,也一定会坚持的,或迟或早,它总会来的,不是吗?”语气满是无奈,却也满是痛苦和怜惜。
      他望着自己的刀,--“怨尘”。不管怎么样,该来的总会来的,即使再深的爱,也化解不了更深的恨。

      (四)
      景非永远忘不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夜。
      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出师,第一次执行任务,便是去一户姓秦的人家;任务是--灭门。
      从那时起,他只是个杀手,只能做组织派他去做的事--杀人;他没有选择。
      第一次任务,他干得很漂亮,凭着他手中的“怨尘”。那也是他第一次用这把刀;第一次用,他就隐约感到了这把刀的魔力。
      那一夜,秦家上下二十七条人命,顷刻间在他手下灰飞烟灭。临走前他放了一把火,把整个秦家的庄院烧得一干二净。
      但事实上,他并未完成组织的任务,因为他留下了那家的惟一一个活口--秦家主人的小女儿,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他是最后才发现这个小女孩的,那时秦家庄院已是一片火海。而他正欲转身离开。他忘不了小女孩在火光中那惊怖的眼神,手中已连取二十七条人命的“怨尘”,竟无法再挥出一刀。他转身逃离,留下小女孩独自在火海里。
      自此,小女孩那惊怖的眼神成了伴随他的噩梦,--尽管自那以后他杀人从未失过手,手中的“怨尘”从未让他失望--整整八年;直到他遇见璇玑。
      第一次看见璇玑,他就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不管是不是前生注定。虽然他知道她和他做的是一样的事,过的是一样的生活。
      在他被噩梦缠绕的日子里,她给了他难以名状的快乐。
      但不久,他知道了,璇玑--这个被组织的首领收养、训练的孤儿--竟是那夜的火海中的那个小女孩。他终于陷入绝望,终于开始相信曾隐约听说的手中的“怨尘”是受到了诅咒的故事。他知道她也同样痛苦,--如何能够爱上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景非明白,他和璇玑,总会有个了断的。

      (五)
      这了断终于在今天到来了。
      璇玑走到船头,缓缓却很镇定地道:“虽然我没有把握胜过你,可我也不想再等了。既然我们今生无缘相守,就等来生吧。”
      景非站起来,左手提刀,右手拎着一个酒坛,仰起脖子,将坛中剩下的酒统统倒进嘴里。他扔掉酒坛,笑笑道:“今天不醉,我恐怕没法出手。”
      璇玑望着他,凄然笑道:“你一定要全力出手,我很可能打不过你,那就让我死在你刀下吧,我这一生的劫也就算完了。”眼中竟有泪光。
      景非耸耸肩,勉强笑道:“我杀了你全家,再加上你,岂非更加罪孽深重?”
      璇玑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她知道,她已不用再说什么。她明白,景非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想激起她心中的仇恨,好结束这一切,结束这剩不如死的生活。
      她终于出手。
      璇玑用的是暗器。很多女孩子靠轻功和小巧的暗器行走江湖,却很少能达到璇玑这样的高度。她用的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外门暗器,不过是一些很普通的银针、飞刀、十字镖而已。但景非知道,她是江湖上暗器最难躲避的三个人之一。
      而江湖上如果有三把最难躲避的刀,那么景非手中的“怨尘”也必定是其中之一。
      璇玑只有竭尽全力,靠出神入化的轻功闪避。景非的刀并不快--他也从不曾追求一个“快”字--璇玑却觉得他的刀光、刀影、刀气无处不在,似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让她无法脱身,更辨不出究竟何处才是他真正的刀锋所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刀,“能封八面之威”?
      璇玑不敢再想。她依然腾挪闪躲,身姿飘逸游走于刀光之中,衣袂带风轻响。景非的刀仍伤不了她。
      --不是伤不了她,而是根本不想伤她--璇玑突然发现,景非的刀网中有刀光、刀意、刀气,却惟独没有一点杀气;与她十一年前的那夜所感到的,简直相去千里。
      璇玑知道,景非是她那个组织中的第一杀手,从没有失过手--没有杀气,如何做到着一点?
      璇玑明白,景非是真的不想伤她。可她不知道,这样下去,如何才是一个了局?这样缠斗下去,除了两败俱伤,她不知还能怎样。
      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璇玑的身法忽然慢了下来--只是慢了一点。她知道,即使这样,景非也不会伤她。
      就在慢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发出了暗器--仅仅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作为那个名动江湖的女杀手,璇玑可以在一瞬间从身体的七个不同的部位同时发出十六中不同的暗器;然而今天,她只用了一种。
      一种就已够了。
      景非的刀光突然停顿,银针已没入他的胸口,不见踪影。
      璇玑飘然落在船头,青衫依然无风自动。

      (六)
      景非笑了:“你赢了。”
      璇玑却不笑:“你终于让我复仇了,也终于让我失去了--我的爱人。”竟似已控制不住,双颊已有两行清泪落下。
      景非似已支持不住自己,身子摇摇欲倒--岁只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却早已没入他的胸膛,钉入了他的心脏--却仍勉强笑道:“我欠你的太多,只好拿这条命来还了。我们……不是还有来生么……”
      话还未完,人已倒了下去。
      璇玑凄然一笑,走到景非身边,轻轻道:“来生太久,我等不及了。既然你欠我的都已还清了,那就让我陪着你吧……”
      景非躺在船舱里的一堆酒坛里苦笑着看她,却已说不出什么。只见、璇玑拔下景非方才簪在她鬓边的那一朵白菊,拿在手中,痴痴地看了看,忽又问道:“好看么?”
      不等景非回答,甚至不等他看清她的动作,她已将白菊的茎插进了自己的咽喉。--江湖位列前三的暗器高手,发暗器的动作当然不是什么人都看得清的。
      璇玑倒下,倒在景非的边上。景非看着这凄艳得有些妖异的一幕,却已连笑也笑不出来。
      刀光在景非眼前一闪,清澈如情人的眼泪--“怨尘”,依然被景非握在手中。他忽然记起了许久之前隐约听说过的那个关于“怨尘”的故事——铸这把刀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因为无法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而发下誓愿,要让后世得到这把刀的人情怨难解,三世缠绵。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来生,又是如何呢?
      可他已永远无法去想了。
      云淡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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