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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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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岫,我从未问过,你姓什么?”宋怀恩一身宽襟广袖的红氅,终于打破了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是如此一问,也足够让我流泪至天明。
我一早就在宁朔的军营中服侍,已经几年了,他从未想要留意过。却突然凭空生出一份“钟情许久”,将我带入这扑朔迷离的洞房花烛夜。
“姓夏。不过如今,姓萧了。玉岫也不再是从前的玉秀。你甚至不必问。”我的喉咙吐出冷漠的声音,掩盖内心的绝望。”
他抬起我的脸庞,用手轻抚,自上而下,指尖冰凉。他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你自己,其实也是个美人。只是豫章王妃宛若天上仙子,人间无二。”
我的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湿了妆容与衣衫。甚至也流到他的指尖上。他当然能感受到,却任由着这苦楚结成晶华,又一次风干。
无论如何,这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大婚之夜。他就算心事重重,又何苦这么直接,直□□的心肺。就算一场戏,为何偏偏不在今日做足?
宋怀恩,此时所思所想只有豫章王妃。也许是情到深处,与我佯装恩爱不那么容易。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不再报以期望和幻想,任由泪水横流,慢慢地淹没了自己。
也许,此时我若求欢,他能好受许多。但我没有。因为这也很难。
他眼见我如此,声音迭然凌厉起来,与这柔和的氛围极不相配,“做了我的妻,你就这么痛苦?难道不应该感谢上天庇佑?你因我,从一个奴婢一跃成为将军夫人,如今又受了诰封。有这等福气,你还有什么泪可流?”
“我因你?”我把这三个字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铁青的脸色,“宋将军!那你又是因为谁?”
“你……玉岫!你不过是个卑微的婢子,能有今日你最好清醒着点。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不管我心中爱的是谁。你我既然已经成婚,莫要辜负了这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你与我为何成婚,你我心知肚明。你何苦如此让人心伤……”我不愿拂掉他的面子,重提他那一日是如何求我,要我嫁于他,好为他解围。那时,他已然深陷豫章王的怀疑之中。而我,亦被他出言威胁,欲将我与豫章王的一段旧事透露于王妃知晓。
“你……”!宋怀恩放下手臂,眼中露出寒光,冷冷地,令我难受。我自问,是我答应了他的请求,才挽救了他的前程。然后,他才有进爵、加官、分府、赐婚……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这绝不是虚假。
但也许,我也应该感激他。以我的身份,如今这已经是上上的结局。因他的求娶,也不曾破坏豫章王妃对我的信任,我才有了赐名,义妹,正妻、封诰……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这也的确是真。
但如果问问自己的心呢,我也抑制不住地痛得厉害。
僵持中,红烛暗冷,锦帐飘摇。我的嫁衣早已被泪水洇湿,变得颜色暗哑,再不见白日的半点荣光。
这是仲春,本应繁花似锦,美眷如云,却只见孤独的铜镜将那寒光散射开来,不用说,自是满目萧然。
半晌无声,宋怀恩的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
他起身倒酒,为我也斟了一杯。我的手臂被他紧紧地捏住,我开始发颤,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气恼,还是不甘——我也想为自己的新婚之夜为留下一些美好,但却无能为力。
酒已满。这是豫章王妃特赐的王氏府中佳酿。浓厚的醇香飘在屋中,有些醉人,倒是不知不觉中生出几分暖意。
宋怀恩,他并未与我再说下去,而是挽着我的胳膊,将他手中的酒推送到我的面前。
“无论如何,玉岫!你与我,就是夫妻了。来……”他绕着我的胳膊,仰头喝下手中的酒。我也无法推开他,被他箍得紧,只得一同将酒饮下。
“我不管你之前怎么样。我既然娶了你,你就应该懂得,什么叫夫妻之道,什么叫一体同心”
“那你呢?”我也轻声发问。我也应该渴求一个许诺吧,哪怕是虚假的。这并不过分。
“那日,我已经说过一遍,不会再说了。”他的声音足以冰冻三尺。
“你一心比拟大王,应该知道大王对王妃‘此生如是’的承诺不止一次,你又何来吝啬之说。不如把你的信义,都在这一刻说尽了吧。”我的心底燃起不少怨怒,便直愣地问他。
我并非一心要与他争个高下,只是厌恶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分明是用各自的秘密平等交换。我甚至给与他的更多,否则就算再多封赏,他也无缘与皇亲国戚沾上姻亲。
可是,他却一次次告诉我,他在向我施舍富贵。
他听了,竟然失声大笑。未作任何回答,反而伸出手来开始解我的衣裳。
我的心砰砰直跳,眼见他的神色已无他物,只有一把按住我的那无法抗拒的力道。
“你永远比不上王儇,最好安分守己!”他把这句话轻吐在我耳边。我能回应的——竟然连一丝挣扎都来不及有。
这漫长的夜。我的身侧已然躺着酣睡的“夫君”。我们并未同衾,也未共枕。两床锦被隔了两人,我几乎无法感觉到他的温度,以及他的存在。
于女子而言,婚嫁,便意味着无论我心中曾经如何作想,都要事他为夫君了。他如何待我,那是他的事。而我,应当甘于做一个不合格的替身,一个服侍家事的名义主母,一个吞下所有苦涩的女人。
还有,我必须要忘记,那虚无缥缈的往事。虽然以前也只能隐藏,但还不至于完全蒙住双眼,总有那摄人心魄的一瞥,让我感到幸福的眩晕。
我该忘记了。我必须发誓远离。但我想要把边界定在明日。
而今夜,在我与宋怀恩的新婚之夜,我只想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思绪,心灵,情感,完全付给另外一个男人——豫章王萧綦。就算从前,我也不曾,也不敢让自己爱得如此透彻。而此刻,我却有一个整夜,自由的,大胆的,深深地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