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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铁牡丹和银笛 ...

  •   远远已见有冶兵所用的竖炉,高约一丈,看来此处多半便是那徐大师传人的隐居之所。
      来到门前,只见木门虚掩,也不知徐大师传人是否在家。
      木门之上,却斜插着一朵精铁打制的牡丹花,片片花瓣向花心微弓,外缘则向外钩卷,巧夺天工。虽是至硬之物所造,神态却至柔至媚,花中贵妇之姿栩栩如生。却为何又是牡丹?莫非冶铁之家都酷爱牡丹?
      我几次报上名号,屋内始终无人应答,却隐约有喘息之声传来。
      是有诈还是有变?我向四弟五妹使个眼色,暗运内力,全神戒备,右手蓄势待发,左手缓缓推开木门。
      并无埋伏,屋内只是一片狼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我一面暗自小心,一面疾步上前扶起他,只觉他身子极为沉重,正是垂死之像,绝非有诈。我心中暗觉不妙,忙伸右手按住他背心,强送真气入他体内。
      他总算勉强睁开眼睛,声音暗哑地道:“是三郎么?”我道:“正是林睿意。”忽觉他的声音有些耳熟,面容更是熟悉,拨开他面上乱发仔细看时,竟是杨铁匠。
      我怔了一怔,道:“杨铁匠?你何以在此?徐大师传人何在?”
      杨铁匠猛烈咳嗽,喷出一大口血。我猛地醒悟过来:“你就是徐大师传人?”他喘息道:“在下杨阐,正是徐大师不肖传人。”
      我想起身上带有言眺所制治伤的丹药,忙取出一颗给他服下。再细看他伤势,右臂已被齐肩斩断,胸腹各中一刀,伤势极沉重,恐怕回天乏力。我心下黯然,但仍是温言道:“杨大师勿多言,我先助你疗伤。”
      言眺道:“三哥,我和五妹先搜一遍屋子前后。”我向他点一点头。
      杨阐服了药后,精神略略一振,道:“我在此地等了三郎两日,三郎始终不来,刺客却来了。”我愧悔难当,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日谢无常前来示警之后,我虽仍履约,却也不免疑心果有圈套要诱我入毂,待得杨铁匠送我地图要我前去寻找杨大师,我当时虽惊喜,过后仔细一想疑心却更甚,斟酌了整整一日方才动身,却也是因为对元戎实在是求之若渴,并非真心相信杨铁匠没有害我之心。
      只怪我对他人毫无信任之心,如今累得杨大师要送命。
      言眺走到我面前,向我摊开右手,掌中是一小块烧焦的羊皮,似乎画得一些图形。
      我向羊皮略瞧一眼,道:“可有凶徒的行迹?”
      言眺摇头,低声道:“未曾找到任何人的踪迹。”
      杨阐挣扎道:“我也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便有人寻上门来,要我交出元戎图稿,我料他们定然不是三郎的人……元戎无论如何不可落入他人手中,便乘其不备,将图稿塞入炉火中……他们即便从我这里搜出十几张样弩,没有图稿,便不知如何拆装,样弩中的弩箭发完立成无用之物……”
      我欲开口询问他是否还有别的图稿,却实在不忍如此逼问一个垂死之人,只安慰他道:“杨大师勿再开口,我即刻将你送医治伤。”
      杨阐费力一笑,道:“我失血过多,活不了了,只想求三郎亲手将我安葬,我死也瞑目了。”我鼻中一酸道:“我自然做到。杨大师,实在是我对不住你,若我早来一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放下杨阐死后也不比适才尚有一口气时冷多少的尸首,撕下袍角擦去他面上血污。
      言眺和疏离已找出几把可以挖坑的农具。
      我卸下门板和窗户,找到几枚铁钉,勉强给杨阐钉了一副棺材,想要将他葬在不远处。
      门板所制的棺材上还插着那朵铁打的牡丹花。我将花取下,紧紧握在手中。
      杨阐虽已死去,这朵牡丹花却百年不会凋谢。
      我若早来一日,他何至于送命?
      他对我满腹信任,欲将神兵交于我手,我却为何不相信他,终于累得他为我而丧命?
      谢无常曾来行刺于我,我却为何要相信他说的话?
      疏离方喝得一声:“谁?”一声叹息已自我身后响起,我头也不回,伸手制止疏离动手。
      这步法的声音我早熟悉。正是杨阐好友,百里凛冽猎百里。
      我看着木头墓碑上自己亲手刻的杨阐名字道:“早知如此,当日若是我失约,今日倒不至于害了他性命。”
      百里凛冽道:“依我看,他毕生心愿达成,死也无憾了。”
      待得略微平复心情,我才转身向百里凛冽道:“他可还有亲人在世上?”
      百里凛冽黯然摇头道:“他只有一个师兄闻人度梅,早已死去。”我心头一震,却是无话可说。他顿得一顿,道:“杨阐一死,再无人知晓如何造出元戎。”
      言眺道:“他不是已经造出了十几张样弩么?”
      百里凛冽看他一眼,神情忽然有异,似是有些讶然,却即刻恢复,道:“样弩中的弩箭一旦射完,没有图稿便无法拆来重新装箭,若是强行将元戎拆开,一拆便会散架,只是一堆木块铁块。”
      我心头略松,道:“如此是最好,我只怕元戎会落在霍威手里,他视百姓之命如蝼蚁,定会造成生灵涂炭。”
      言眺忽开口向百里凛冽道:“你不是号称‘猎百里’么?不如你来寻出杀害杨阐的凶徒是谁,我与三哥来替杨阐报仇,你敢不敢答应?”
      言眺说得对,我竟忘了百里追凶正是百里凛冽的独门绝技。欣喜之下,我不禁向言眺赞许一笑,言眺却面上一红,转头不敢看我。
      百里凛冽想也不想,大声道:“好!此事包在我身上,三郎等我的音讯便是!”转身便走。
      又给杨阐的坟上添了一掊土,我这才吩咐回去。
      一路上,我不禁又回想初见杨阐时他的手足无措。他见到我时的欣喜与慌乱,我也不知在多少人面上见过,早已司空见惯。
      因仰慕而送命的,杨阐是第二个。我只后悔当日没有吃杨阐的那碗茶,茶汤虽然粗糙,却满是真诚。
      脚步声中,我忽觉小径右旁的密林中似有异声,心中顿生一种不详预感,忙大喝道:“有埋伏!快进左边树林!”言眺与疏离一惊而起,随我窜入树林,只听得身后风声飕飕,无数箭簇飞来。我猛提一口真气,丝毫不敢停歇,只在树枝间以“之”字形纵跃飞窜。
      箭簇疾如骤雨,密如飞蝗,势如擂鼓,似非寻常弓弩,劲道极大,躲藏已是不易,休说要取兵刃格挡了。我竭尽所能,展开身法,尽量以树干遮挡身子,暗想莫非此番果真要送命于此?
      忽然间,破空之声已停下,林中一时悄然无声。我尚不敢相信刺客已退走,闪避于一棵大树树干之后,折下一小段树枝,远远抛出。
      四下里再无动静。行刺之人竟果真已撤个干净。
      我欲再等片刻,疏离的声音已叫道:“三哥!四哥!你们怎样了?”声音气息完足,显见是无恙。
      我心中略松一口气,现身叫道:“五妹,我在这里!”
      人影一晃,萧疏离已到了我身边,仔细看我两眼,面上这才露出放心之色。这神情极为自然,绝非作伪,我心中掠过几缕感动,暗觉她似无害我之意。
      只是言眺久久不曾现身,我与疏离一边小心戒备,一边仔细在林中搜寻,果在不远处见到地上一个黑色人影。
      言眺合扑在地上,身中四支连弩,背心微微起伏,幸而未死。
      我叫得一声“四弟”,并无回应。萧疏离已抢步上前,抱起言眺,将他轻轻翻转过来。黑衣掩盖了血迹,看不出他哪里还有伤,他面白如惨月,因昏迷而平静下来的脸,一点都不像言眺。
      或许因为他平时总戴着人皮面具,所以眼前这张真的脸总是令我觉得陌生。
      我拉起他的右手,想要输些内力给他,却见他的手中握着平日吹奏的那管银笛。我轻轻抽了抽,银笛纹丝不动,再要用力,他仿佛握得更紧。适才形势紧迫,以我的轻功便连抽兵刃的时间都没有,他却为何在生死关头要摸出这管银笛?
      或者银笛之中有他的厉害暗器,他想要竭力反击。
      我出指在他手腕一拂,他的右手终于松开,银笛落下,落入我手中,我随手放入怀中,握住他的右手,催动内力。言眺慢慢苏醒,迷茫了片刻,勉强笑道:“幸而我素来习惯穿着暗甲护身,箭头虽已入肉,似是未伤及内脏,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回去后小心起出弩箭,养好筋骨,不会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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