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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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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肆又梦到那年的事。
嘶喊、火光、血腥与烈火胶着的气味交缠,发出一种刺鼻浓烈的烧焦味。
沈姝儿手握双剑,护在她身前与一众黑衣人对峙。
那夜其实算不上安静,周围的哀鸣声、利剑刺进血肉的声音接踵而来。但她却能清晰听到沈姝儿粗喘的声音。
寒风四起,深黑色的灰被卷入空中乱舞。
楚肆闭眼,耳边只听见刀剑铿锵的声音。
待风停下,楚肆才能再次睁眼。
眼前只有层层叠叠的尸体,视线下移,只入眼一双白剑,沈姝儿早已没了踪影……
恍惚间,她又听到身后马车锵锵驶来,听见有一道清冽的男声响起,她回过头,马车上的帘子后伸出一只小手,鬼使神差,她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
“楚肆!不要放手!”
“抓紧我!!”
“………………”
然而场景一换,手上温热的触感霎时消失,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前方有一道隐隐约约的白影,渐渐露出五官。
他低头冲她笑着。不知不觉,这白影也随她一起慢慢长大,这个场景她从小开始几乎每日都会梦见,她甚至能提前背出他想要说得话。
果然,耳边那道清冽的成熟男声缓缓道:“楚肆,好好活着!”
“活着,才有机会。”
***
外头狂风呼啸,渐渐落了雨。
淅淅沥沥的,楚肆越听越烦躁,偏偏此刻头重脚轻,还没办法动身。
突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哗——”
楚肆猛吸了一口气,瞬间睁大了眼。落进视线的不再是一片殷红,而是布满刑具的小破屋内,粗略一看,还能看见各式各样的刑具上还留有尘血,有的甚至已经泛黑。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屋里久久不散。
难怪自己一直没法动身,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人绑在了椅子上。
“你醒了啊。”
整个屋内只有几尺远的地方立了一盏烛灯。
烛火摇曳,一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楚肆微微眯起眼,冷水顺着发丝往下滴,现下已经入秋,天气越来越冷,偶尔起的风也是冷冽的渗人。
楚肆盯着黑衣人看了会,似笑非笑,“张大人?”
虽然是疑问,但语气肯定。
屋子里灯火灰暗,暗黄烛光映得张乌面上晦涩难明。
“你就是八年前的那个孩子。”张乌语气肯定,目光死死的盯住她,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楚肆看他,“什么孩子?”
张乌倾身过来,停在两指位置与她面对面,“别装了,你就是八年前温县里的那个孩子,被我重伤丢到树林里的那个孩子。”
张乌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孩子,仅凭一人之力杀死比她又高又壮的两个成年人,其凶狠劲,比他的手下不知还要高出多少倍。
他也深知,此狼子不除,必有后患。
“我真是好奇,那样的情况下,你究竟是怎么逃过的?”
屋内静的可怕,不知过了多久,楚肆目光与他的视线相平,“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屠灭温县?”
张乌的表情瞬间变得狠戾,“你果然是那个孩子!”
楚肆只睁着眼盯着他看。
片刻后,张乌冷笑:“要怪,就怪你们温县卧虎藏龙,藏着一个本不该在这世上出现的人。”
楚肆沉默了一下,面上摆明了不信。
“不相信?”张乌在她面前坐下,“方今圣上能不能坐稳其位,与那位卧虎藏龙之辈可是息息相关。”
楚肆微微眯着眼。
元宣帝十六年前即位,那会她刚遭遇空难,胎穿在才刚刚出生的婴孩身上。那时她虽是婴孩,但却能听懂周围人对元宣帝的议论。
先皇共有四子六女。元宣帝是先皇第五子。
原本皇位与元宣帝并无关系,先皇曾立三皇子为太子,后来因为前太子德行有亏,被先皇一气之下废掉,后又传出前太子要起兵造反的消息,被当时的五皇子提前制住,还在前太子府上搜出不少谋反证据。
随即前太子被五皇子直接收押监牢,将其下党羽全部就地格杀。雷霆手段,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
至于前太子谋反一事,在三司还没来及审讯时,前太子便自缢在监牢中。
紧接着第二日前太子妃就吊死在太子府上,而才一岁多的皇太孙已经被前太子妃亲手扼死在床上。
若是那位皇太孙没死,如今也该有十七了。
但,那位皇太孙也不可能还活着,毕竟太子府里那么多人,若是皇太孙被人掉包,定是会有人指认出来。
那他口中所说的能撼动皇位的,究竟是谁?
“张大人莫要诓我。两位王爷远在封地,前太子也没有留下一丝血脉。圣上之位稳如泰山,谁能撼动?”
张乌冷笑道:“皇家秘事,你懂个屁。”
“那大人倒是给我这个将死之人解答一二?”
虽然楚肆此时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但张乌自己显然也明白,有些事是死不能言也的。
张乌瞧她不打算说实话的样子,瞬间眼中杀意大盛,“这个答案,你就去阴曹地府问问前太子去吧。”
张乌相貌本就平凡,只是常年习武让他的气质多了几分坚毅,如今杀意四起的表情一变,面庞皮肉狰狞,简直恍若恶鬼,楚肆抢先在他有下一步动作前淡道:“我既成鱼肉,你为刀俎,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楚肆的语调太过于无奈,张乌闻言不由一愣,“什么?”
楚肆是真无奈,解开身上的绳索时,还悠悠地叹了口气。
“既然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楚肆缓缓道:“究竟是什么秘密让你这么害怕?”
张乌盯着地上的麻绳,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毛发悚立。
他什么时候挣脱束缚的??
楚肆扭了扭手腕,一脚踢开地上的麻绳。
屋内灯光暗淡,她大半张脸沉在灯影下,楚肆只露出一个微笑,隐约中还透着点不耐烦。
“不准备说的话,你可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张乌浑身一震。
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杀了他!
张乌目露杀意,迅速举起手中匕首就要刺过去,然而还没等挥匕下去,他手臂忽然被什么东西一打……
张乌捂住自己的手臂,目光惊愕的看着地上的匕首。
“谁?!”张乌捂住手臂,警惕的环顾四周。
暗处里的人似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张乌眉头紧锁,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吸引住。
他紧紧捂住自己发麻的手臂,暗暗惊叹,那人真是好功夫,只用一枚小石子就能震得他手臂发麻,毫无知觉。
关键是,这一路走来,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有第三人的存在。
楚肆:“张乌,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说的卧虎藏龙之辈,究竟是谁?”
张乌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屋内陷入一刹那的寂静。
楚肆慢悠悠的走到那些刑具面前,上面干涸的血迹,不用凑近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张大人偶尔被人算计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张乌悔得不行,在事情进展的莫名顺利时,他早就应该有所怀疑。
为什么偏偏是楚肆,为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时候,总是会出现那么几个让人深深怀疑的点。
为什么一切都那么巧?
张乌眼神闪动,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冯同阳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楚肆有那么一瞬间,笑得像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张大人真聪明。”
似乎为了要验证张乌的答案,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戎装的男子走了进来。
待看清了来人,张乌怄得满脸阴沉,“果然是你!”
冯同阳装模作样的施了一礼,“张大人。”
张乌狠瞪着冯同阳,那眼神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但冯同阳何曾不想他死?
呵,先前装得那般忠厚,他还以为这冯同阳是个软葫芦,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
“冯同阳,本官究竟哪点对不住你?”
“张大人英明神武,哪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下官?”冯同阳笑笑,从怀中拿出二百两银票给了身旁的楚肆,看张乌那么狼狈,他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楚公子做得不错。”
楚肆微滞,视线有意无意的往上瞟了一眼,随后笑着接过,“忠人之事,应该的。”
清脆的瓦片声响了一下。
张乌面色青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楚公子是下官特意花银子来对付您的。”冯同阳啧了一声,“为了您,可花了下官一千两纹银,我这一生的家当,可都全用在您身上了,就是不知道张大人还能不能批准经费呢?”
彻底明白自己被人设计一番,张乌道:“冯同阳,你不会以为杀了我,就能坐上团练使的位置吧?”
“这张大人就不必费心了,还是好好想想,九泉之下怎么跟被你杀害的人赔罪吧。”
冯同阳拔出腰间的长刀,直直地就向张乌挥去,‘锵’的一声,张乌单手举着匕首抵住,然而对方力道巨大,张乌不稳,单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暂时还没恢复知觉,压低身形,一个转身,举刀攻向冯同阳的大腿。
冯同阳向上一跃,一脚踢开张乌手中的匕首。
二人一来二往,竟然一时都没有分出上下。
“楚公子还要看戏多久!”冯同阳一刀将张乌挥推几步,总算回头说了一句。
楚肆早就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躲到一旁,双手交臂,懒道:“冯大人此言差矣,楚某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一个文弱书生,哪会是你们武人的对手。”
冯同阳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张乌不死,咱俩都得完蛋!”
楚肆颇为赞同的点头,“冯大人此言有理!那您一定要加油。”
“……”去他娘的加油!
冯同阳挡过张乌一掌,咬紧牙关再次挥刀,此刻他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知道张乌武功高强,在自己之上,但是他没想到,对方在只有一只手的情况还能压制他死死的。
张乌忍不住面露得意,“冯同阳,纵你算尽阴谋,杀不了我还不是一切白搭!”
这话说得真是气人,冯同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张乌早已忍无可忍,见冯同阳气力不足,他猛力举起匕首,一招力劈,就冲着冯同阳的胸口而去。
若是一击即中,定是会立刻毙命。
然而,突然一阵风划过,‘锵’的一声——一把多出来的长剑已经刺穿张乌腹部。
一切变化太快,就连张乌、冯同阳都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就看见男人将长剑一拔,随意一挥……
“咚”的一声闷响。
冯同阳骇得面无血色,身子晃了晃,目光复杂的看着地上快要身首异处的张乌。
他是不是该感谢这个男人,大发慈悲的留下了张乌的全尸……
尽管张乌的头与脖子只有残缺的肉丝连着……
极快收了剑,月光映照下,男子俊朗的脸庞正面无表情的看向楚肆,“一千两的事,跟我解释一下?”
屋内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楚肆神态自若的转过身,一边走出屋子一边抬头感叹,“难得看见深夜的楚州,理当好生欣赏才不负这良辰美夜。”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天空黑如墨布,空气里还有股湿润的青草味,闷闷的,是即将要下雨的前奏。
楚肆:“……”
这天实在算不上什么良辰美夜……
“楚肆——!”
顿住的步伐一下加快。
果然是良辰美夜,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