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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玉烛殿外,新蔡公主刘英媚不出意料地被拦住了。
      殿外卫士的表情有些张惶,对她好声好气:“陛下现在接见江夏王和帝师戴法兴呢,只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得长公主,公主请回吧。臣等代为回奏陛下就是。”
      刘英媚笑道:“我不忙,今日必见到陛下才行。再说,里面那位江夏王是我的亲叔父,我回建康也未及拜见叔父,这会子一起见过就是。”
      目光一转,光华流丽:“戴舍人是帝师,也是我三兄曾经的谋士,我小时候也见过,算是熟人,想必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真个就站立在玉烛殿的玉墀下等着。

      卫士们嘬牙花子,面面相觑,但又不敢对公主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执戟守着,期待着这位蛮不讲理的公主能够早些识趣退回。

      刘英媚有一股子拗劲,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
      但没过多久,她听见殿里乱纷纷的声音,心里有些讶异;而殿外卫士们也在骚动,交头接耳、神情紧张。
      突然,里面一声惨叫,然后是好几个人在乱喊“陛下!陛下!不可!”
      刘英媚顿时慌了,胸口起伏,提着裙子,思量着要不要继续守候下去,可身子突然被定住了似的,血液也凝固住了似的。

      在她转身转身想走的时候,突地有一个人踉踉跄跄从殿门出来,在玉墀飞奔而下时还狠狠滑了一跤。刘英媚傻傻地看他捂着头,掌心里一串鲜血滴落下来。

      “拦着!”

      声音熟悉,少年变声期的嘶哑,用尖锐高亢的调子喊出来,特有一种悚然之感。
      刘英媚惊诧回头观望的瞬间,已经被高高玉墀上的那个人看见了,他突露一笑,指着一身祝寿红衫裙的刘英媚道:“新蔡公主且也留下看一看吧。”

      于是刘英媚也被一起拦住了,那漆金的长戟毫不犹豫地拦截在她身前,开刃的青锋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刘英媚背上滋出冷汗,春光顿时变作酷寒,让她贝齿打战,一声都发不出来。

      另一个被拦在殿前的人返身跪下,额角的鲜血不断地滴落在雕花青砖的地面上,又随着他的碰头而在地面上磕出血花来。
      “陛下!陛下!”他语无伦次地求饶,“臣绝无此意。先帝命臣辅佐陛下,臣一心一意,绝无二致!求陛下饶恕臣无心之言!……”
      刘英媚见他脸熟,再连着身份想一想,便知那就是中书舍人戴法兴了。

      刘子业穿着漆黑的衮服,宽袍博袖,有些可笑,但也有些威严。
      他带着阴冷的哂笑,眉目舒展,一口雪亮的白牙,缓步从玉墀走下来,最后张袖道:“老师,您这不是无心之言,您想废黜我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不对?你以为我是营阳王那种废物?任凭权臣结党,任凭朝中架空我,好让你们继续做‘寒族变门阀’的好梦?”
      他蹲在戴法兴的鲜血中,笑吟吟问:“外头不是都说嘛:‘宫内有两天子,法兴为真天子,皇帝为赝天子’,今日朕请‘真天子’尝一尝新鲜,您说,这殿中‘金瓜’滋味可好?”
      又问:“而且,也要这身绯红袍才配得上您帝师的身份嘛!”
      满眼见到猎物和鲜血后的兴奋之色。

      戴法兴失血不少,脸色煞白,浑身颤栗,嚅嗫半晌之后服软:“臣即刻向陛下请辞,请陛下赐臣回会稽老家,依旧卖葛为生。”

      又几个人从玉墀上疾步而下,到刘子业身边。为首一个须发已白,是刘英媚的叔父、刘子业的叔祖刘义恭,陪着笑求情道:“陛下,戴舍人直言劝谏陛下,但绝无叛心,何况他是先帝遗旨任命的顾命大臣,也不宜小罪重罚。”
      刘子业冷笑道:“江夏王,你不提老东西则已,你还提他,朕只嫌惩罚太轻了!”
      刘义恭噎住,瞠目半晌:“陛下,先帝他……”

      刘子业冷哼一声:“老东西哪方面足以做朕的垂范?”
      冷冷斜瞥了刘义恭一眼,负气似的对殿外的武士一抬下巴:“好吧,江夏王为戴舍人求情,朕完全不听也不好。那就改乱棍打死为赐死吧。”
      看了戴法兴一眼,说:“你就在这里自裁吧,省得朕还要找人看着你死。”

      戴法兴正是权势、财富最鼎盛的时候,如何舍得就死?仓促之间见求情无用,又带着些威胁说话:“陛下,臣一死不足惜,先帝安排顾命大臣的苦心,只怕也自臣殒身而破局。先帝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江山,只怕也要自臣殒身而再乱——臣虽寒族出身,抑制藩屛权势这些年,自问还有些心得……”
      刘子业笑着看了看刘义恭:“叔祖父,你听听这老朽东西的话:他擅长抑制诸藩王,岂不是包括了你么?他哪里把你们这些亲藩放在眼睛里?寒族也想变天了么?”
      刘义恭一时无言——他是个已经被先帝刘骏剥夺了实际权柄,留下一些大而空的虚衔虚名的宗室,但自己也知,朝廷内乱这些年,无非前几代皇帝欲用宗室克制士族门阀,是以宗室藩王权柄过大,对朝廷造成了威胁,如今寒族大臣在建康当权,若是其间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只怕又将陷入新的内乱之中。
      所以,即使戴法兴的话很不好听,刘义恭还是硬硬头皮说:“陛下,戴舍人说得不错。陛下的亲叔父们、亲兄弟们,需靠顾命大臣们制约。”

      刘子业冷冷瞥了刘义恭一眼,自负道:“不要紧,给太后拜寿,不少藩王都来京了,朕自然能控制局面。”

      刘英媚有些明白过来,这次是借太后做寿,皇帝下了好大一盘棋,想着把亲藩和顾命大臣中与自己不睦的一网打尽。
      可是,他不过区区登基半年的少年天子,真有那样高妙的手腕、霸气的魄力?

      少年天子已经陷在自己的空想里,对下头挥了挥手:“给戴舍人一把匕首,让他快点自裁吧。”
      一把匕首“当啷”落在戴法兴面前,两边是虎视眈眈的羽林侍卫,长剑和长戟指着戴法兴的脑袋和身体,不容他不遵圣旨。
      戴法兴已经晓得大势已去,见皇帝毫不听劝谏,又想想是这样撕破脸皮的情势,自己断无生路。他涕泗交流,缓缓捡起匕首,最后哀求道:“臣自问对陛下尽心尽力,既然陛下要赐臣一死,臣也不敢不遵,只求陛下念在臣以往忠心的份儿上,全臣家人。”
      皇帝一声冷哼,似乎是答应了。

      戴法兴双手握着匕首的柄,颤抖了半天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只划拉出一道白印。他咬了咬牙,加了三分力又划拉了一下,白印上出现淡淡的血痕。
      刘子业骂道:“胆小如鼠!”
      眼风一使,旁边自有卫士上前道:“戴舍人,卑职来帮您吧。”握着戴法兴颤颤的手腕,用力在脖子上一割,鲜血喷溅了一地,戴法兴的身子轰然倒地,双手双腿抽搐了几下。然后见无尽的鲜血从那扑倒的身体下涌出,在地面上蜿蜒流淌,形成偌大的一片朱红,被仲春的太阳光照耀着,鲜艳得刺目。

      目睹一切的刘英媚心中大作呕,别过身子不敢看。眼角余光却见刘子业盯着那血瞧得津津有味,嘴角还含着一抹笑意。
      俄而,她又听见刘子业说:“到戴法兴家里,抄没家产,杀掉他的妻子和儿子,其余男女发遣为奴。这老东西,活着的时候管东管西,可恶得紧,下葬时截掉他棺材的两头,让他在黄泉继续管东管西好了。”

      刘义恭有气无力地回复了一声:“遵旨。”
      小皇帝任性要使用自己的权力,他们除了遵旨也别无他法。

      “皇叔祖。”刘子业叫了一声。
      刘义恭长揖:“臣在。”
      刘子业说:“让禁军锁紧建康城。进京拜寿的所有人,没有朕的亲命,一个都不许离开建康。”
      刘义恭愣了一下,但也只犹豫了片刻,再次长揖:“臣遵旨。”

      刘英媚回头叫道:“陛下……妾,想……”她咬了咬嘴唇,心里想哭得要命,但又着实畏惧现在这一幕,好半天才在刘子业征询的目光里努力一字一字说:“妾想回江乘的家里……妾身子骨不舒服……求陛下,开恩!”

      刘子业盯着阳光下刘英媚雪白雪白一张脸,柳眉微蹙、羽睫带泪,仿佛带雨的梨花精致而柔弱。他露出牙齿粲然一笑:“阿姑啊。”
      吐出三个字:“也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后世喜欢探究皇帝的阴私,所以刘子业流传于世的是那些不堪的故事。
    但实际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在继位之初的政治手腕还是有的,只不过缺乏斗争的经验,走的臭棋不少,但绝非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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