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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玉烛殿中灯火通明。
      刘子业把脑袋埋在刘英媚的怀里,含着拇指睡着了。
      那样的光亮,那样的恐惧,刘英媚如何睡得着!她已经是多少个不眠之夜了,累到极处,神思昏沉,但就是睡不着。
      刘子业发出哼哼声,脑袋又往她颈窝处钻了钻。刘英媚本能地抚了抚他的头发,轻声说:“曼倩别闹。”
      说完,自己怔住了。

      沈庆之是国之重臣,但年岁已高,事实上已经无法带兵打仗,只是个“名器”而已。若是他的牺牲有价值,能除掉一个暴君,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刘英媚自我譬解着,看着天光大亮,便摇了摇刘子业:“陛下,该上朝了。”
      刘子业惺惺松松地揉揉眼,抬头看着刘英媚时满眼孺慕之思,酣甜笑道:“今日睡得真好!”

      刘英媚又是怔怔望着他,看着他起身穿衣、梳头、披上缁绫泥金的朝服,最后带上通天冠,回头看过来时亦算俊朗。
      “阿姑,你好好休息,看你近来好像特别疲乏。”他很真诚地说,细致地打量着她的眉眼:“眼儿有点肿,眼圈也重了。这样不好看。”他调皮地指了指自己的眼圈。

      刘英媚俟他上朝去了,才悄悄叫来主衣寿寂之,悄然说:“我能见得到湘东王么?”
      寿寂之很机警,笑笑说:“公主,白天耳目甚多,有话跟奴说吧,和对湘东王说是一样的,您放心就是。”
      刘英媚犹疑不决。
      寿寂之左右瞥瞥:“公主是不是在想大王昨日的话?奴知晓前因后果。沈将军其他都好,就是喜欢管着陛下,陛下也不喜欢他这一点。沈将军啊,还最厌恶五石散,总说这是魏晋以降那些无行文人搞出来的花头精。”他又笑了笑,笑容和眼神里若有深意。
      见刘英媚迟迟不说话,他又加了要紧的一句:“等湘东王被侄子做成肉酱,只怕天下就没有再能对付陛下的人了!”

      刘英媚咬咬嘴唇说:“好,我懂了。”
      又说:“若是……请帮我遥祭沈将军。”
      寿寂之躬身道:“是……奴也悲怆,可是自古以来,这样的牺牲都是难免的,要能成事,决不能有半点疏忽!公主,您想想这可是多少条性命啊!”

      当然包括她的母亲、儿子、夫家还活着的人……
      刘英媚顾不得抹一抹泪痕,摇摇头说:“我已经明白了,你不要再来戳我的心了!”

      台城的秋意仿佛来得格外的早,她披上斗篷,抵御自内而外的彻骨的寒意。天空飞过一只孤雁,刘英媚凝视良久,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她叫来宫女阿施:“你和你阿姊,愿不愿意冒一个险?”
      阿施只顿了片刻,就毅然决然地点点头:“奴愿意!公主救命之恩,奴和阿姊一直记着,便是以命报答公主也愿意。”
      见刘英媚还有些许犹豫,阿施笑了笑:“公主放心,仅就这玉烛殿,大家都明白,与其不知何由地死在他的手上,不如搏一搏,也许还有活路。湘东王是好人。”

      原来,这位阿兄的触手真是无所不至。
      刘英媚再次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只孤雁已经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它的哀哀鸣叫却似乎还缭绕在耳边。
      刘英媚深吸了一口气,决意像阿施说的那样“搏一搏”。

      晚上,刘子业到玉烛殿时,没有看见刘英媚的身影,他大起疑心,皱着眉四处问:“阿姑呢?”
      宫女急忙答道:“谢贵嫔在后殿呢,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在哭。”宫女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

      刘子业袖着手,皱着眉,一脸老气横秋,然后迈开大步向后殿而去。
      刘英媚果然在哭,带雨梨花一样,见到刘子业之后愈发一脸畏惧,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抹着脸上的泪痕说:“陛下来了?”
      刘子业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刘英媚摇摇头:“没什么。”

      当然不会是没什么,刘子业追问了两声,但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心里极其不舒服,用膳时捏着筷子,始终不肯下箸。
      他在饮食上非常小心,有专门尝膳的宦官两遍尝过,外加银匙验毒,他翻拣着菜肴,最后盛了一碗他平日爱吃的莼菜鱼羹,笑吟吟送到刘英媚面前:“阿姑尝尝,这鱼羹味道如何?”

      刘英媚看他的笑容和眼神,知道他在生疑,亦觉得好笑,于是坦然地接过碗,尝了一口说:“好得很,一点没有土腥味,鲜美甘甜。”
      刘子业放下心来,另盛了一碗自己吃了。又用了几口饭,他就没了胃口,推开碗盏道:“这一阵子肠胃不和,不太想吃东西。”

      刘英媚假作殷殷地劝道:“陛下还是要努力加餐饭,您这个年龄,还在长身体呢。”
      刘子业终于笑了笑:“多谢阿姑关心。”于是乖乖又添了半碗饭,就着另一道炙肉吃了,吃完还孩子气地展示了一下他的空碗,似乎在问“我吃得如何?”求她的赞扬。
      刘英媚觉得他有时候是个孩子,行事稚拙又天真,赞了一句“陛下真是从谏如流。”但见他笑着玩弄着切炙肉的刀子,在吃剩的炙肉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玩得眼里放光,乐此不疲,她就觉得自己刚刚那句夸赞简直是夸到狗身上了。

      刘子业说:“这炙肉老了一点,要表皮焦脆,而内里还是粉红色的,带着淡淡的血丝,才最鲜甜。”拉过身边宫女阿枝的手,毫无怜惜地在她掌心割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流。
      他说:“没有血丝,是不够鲜甜的。”
      阿枝疼得眼睛里含着泪,不敢哭,吓比疼更甚,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刘英媚头皮发麻,急急喝道:“太可怕了!妾不爱见血,快叫阿枝下去包扎!”
      刘子业松开阿枝的手腕,阿枝匆匆一蹲身,赶紧逃离了开。

      刘英媚见刘子业也叫拿斗篷,咬了咬牙,故意笑着说:“咦,陛下之前不是不怕冷?今日要行散么?”

      刘子业裹着斗篷,笑道:“阿姑忘了?前几日我才说五石散用完了,等着阿姑再弄些进宫了。阿姑倒是弄到五石散了么?这几天我浑身不舒坦,大概是没有用药的缘故。”
      刘英媚哭丧着脸:“妾正为这件事犯愁……陛下既然问了,妾少不得斗胆回禀。只是……只是……”
      她故作委屈地斜瞟着刘子业的表情,等他狐疑发问:“怎么?”
      她才说:“只是有人阻挡,妾,弄不着五石散了。”

      刘子业果然勃然:“哪个人那么大胆子?!”

      刘英媚急忙拉着他的袖子:“大晚上的,陛下不要生气。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妾再从其他途径想法子就是了。犯不着斤斤计较,倒叫人说陛下气量不宽宏,尽……尽对付先帝留下的老臣。”
      她有些心虚,偷偷瞥了刘子业一眼。
      刘子业忖度了片刻就“懂了”,怒冲冲道:“沈庆之也未免太过倚老卖老了!我一直念着他忠心是忠心的,只不过管得宽些,有时候就忍了他。没想到还到我头上玩弄权术来了!”

      沈庆之大概是现在建康城里唯一敢于犯颜直谏的老臣了。五位辅臣,他是硕果仅存的一位,平常刘子业举动过分了,他都会板下脸说几句,刘子业想着他是功臣,也只好捏着鼻子受他的。
      之前他叫刘子业把刘英媚放回何家的那一次,真正触及了刘子业的逆鳞,但因为台城军权没有合适的人选,刘子业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但现在,他那“指鹿为马”的手段,筛选出了刘道隆等听话的人,他也在一步步栽培这些人,自觉亦不用听沈庆之这个老东西的话了。

      刘英媚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突然就后悔了,她急忙抚了抚刘子业的手,柔声道:“可能沈庆之是寒门出身,不大懂这些世家贵族的消遣,有时候说话行事不注意,未必是要抗旨不遵。我叫内侍再和他说道说道,陛下莫急,五石散虽贵重,并不是买不到,妾总归想办法就是了。”

      刘子业这才平静了下来。
      刘英媚也才微微地放下心来。

      两难选择,总要选一个。
      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但是都触到了她做人的底线。愁煞人哉!

      但是第二天,她就听说皇帝派人召见沈庆之,沈庆之并不心虚,慨然奉诏,却又在青溪桥畔被他的从侄沈攸之拦了下来。沈攸之说:“叔父,陛下龙颜震怒,您还去干什么?!”
      沈庆之问:“陛下怎么又龙颜震怒了?这次又是想杀谁?”
      沈攸之说:“陛下好像是对叔父龙颜震怒了。”
      沈庆之自然再想不到自己成了刘彧离间计的靶子,而自己的侄子则成了刘彧的爪牙,他自感这一阵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疑惑地说:“我安分守己为陛下守台城,犯了什么过错?”
      沈攸之跌足道:“陛下这性子……叔父是不知道么?入觐必无活路!”
      但沈庆之是个牛性子,吹胡子瞪眼道:“那我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我见陛下当面说清楚。”
      沈攸之道:“蔡某找叔父的事,说得清么?”
      沈庆之愣了愣,仍然说:“我不欲害兴宗,但我也问心无愧,不怕陛下质问。”
      沈攸之见劝不退叔父,无法逼得他回家起反或逃亡,又心生一计。他安抚了沈庆之几句,说要再次回禀皇帝,但到刘子业面前,却装了一脸惶惑,最后涕泗横流地扑跪在地,说:“臣的叔父……预谋不轨,已经带着禁军封住了两处宫门。臣实在不敢追随他。但知道这是夷九族的大罪,自知活不下去了,想求陛下一个恩典,饶我老母亲一命!”

      刘子业早已被谗言紊乱了心智,加之习惯于服用五石散而连着三四天没有服用,满心的作寒与躁狂,顿时拍着桌子怒吼道:“老贼!枉费朕这么信任他!”
      又温语劝沈攸之:“卿是忠心的人,朕已经知道了。沈庆之有罪,不及你身。”
      问清了沈庆之在哪里,昏昏然中听说沈庆之还纠集了禁军停驻在青溪的桥边,刘子业冷笑两声:“他以为拿捏住了青溪桥和两座门,朕就只有听他摆布了?”
      命人率另一支禁军两边包抄,又叫沈攸之给沈庆之赐了一杯毒酒。

      据说,沈庆之死活不肯喝那盏毒酒,口口声声要见陛下。
      沈攸之非但是骑虎难下,而且也铁了心必杀族叔不可了。见沈庆之摇摆着头颅不肯喝那盏毒酒,绿莹莹的酒液打湿了他的胡须,却不能撬开他的牙关。沈攸之一咬牙,对叔父做了个大揖:“叔父,侄儿我只能无理了!您到阴间会明白的!”眼色一使,两个禁军扑倒沈攸之,掩着他的口鼻,硬生生把一位八十岁的、伺候过三朝君王的老将给活生生掩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沈庆之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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