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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

  •   [一人之下]苏州河

      1.

      “我跟你说,小王也,我今儿个真特想谈一个恋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王也正跟着她中午不睡觉,俩人趴四楼一处没人经过的露天长廊里,王也手持一卷《道德经》,满脑子天啊地啊,道啊人啊,忽然红尘一声呐喊,顺着他锅盖头就给揪回来了。

      王也揉揉眼,心里又默默咂摸一遍她讲得话,就说,“那就谈呗,看上哪位爷了?”

      话一出口反引得小姑娘眼泪都要掉下来,她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就连哭也是只湿了眼眶,红了鼻尖,水汲汲地望着他,很委屈的样子,“谁说我要去找男人啦?我就是想感受一下恋爱的心情!就比如,我喜欢他,他却不喜欢我,我肯定就得琢磨他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苦思冥想辗转反侧,最后由他不喜欢我的原因转为思考爱情的定义!”

      那时候还没有地铁老人的表情包,但王也听完她一番话,脸上立刻摆出那张经典嫌弃脸——你说这好好的人啊,怎么就那么会找法子难为自个呢?能把我要早恋四个大字表达得如此清新脱俗,王也记事中也就这么一位姐们——牛!

      他早就摸透了和这位相处的基本法,顺着她话问道:“那爱情本质上是个什么东西呢?”

      她便立刻抚掌而笑:“生物学上讲是叫多巴胺分泌,就比如我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可能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就已经先替我选择了他。荷尔蒙说你要吸引他,多巴胺说你要靠近他,促使人快乐的就这几种激素,全在他出现的时候分泌出来,我一看见他就快乐,大概便算得上爱情吧。”

      但她表情又很轻蔑地:“可这是生物学的角度,谁要在乎这些奇奇怪怪的激素呀,跟猴子繁衍后代似的。”

      王也打个呵欠,感觉太阳太大脑袋都烤得闷闷的,就说:“您就直接说您觉得爱情该是个啥吧。”

      后来武当山上寒尽不知年的修道岁月里,王也也偶尔想起这些星星点点、串不成条完整故事线的红尘往事,他想苏苏和自己之间着实谱写不出什么太香艳的故事来,这姑娘想法比庄子都飘忽,是鲲多了翅膀,鹏鸟生出了尾鳍,一个道字横平竖直铺开都盛不满的奇思妙想。

      王也都忘了自己有没有试着捞一把她这只小鹏鸟了,他是真不记得自己究竟做没做过努力,他想大概是有的吧,否则也不会连日后回忆起来,他还能记得对方说想要谈恋爱时,自己眼珠子还黏在经书上,心口却忽的咯噔一下。按照苏苏生物学的评判标准来说,荷尔蒙促使他下意识理了理脑门上顶着的锅盖,多巴胺让他一阵慌慌的,但是苏苏不赞同这种生物学的评判标准,他也仿佛松口气似的肩膀垮下来——能稍微紧张那么一下,已经是道系少年顶天了的努力了。

      王也也不是什么太执着的性格,能继续问下去,也单纯因为习惯了而已——苏苏把话断半截儿停在那,本来就是等着人继续问下去的。

      “对呀,爱情是个什么呢?”

      她凑过来,目光凝凝的,笑起来似一只狡黠的灵狐。

      她说:“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2.

      王也整个高中生涯最高光的时刻,就高一那年他考年级第一,苏苏考年级第二。表彰大会上他一面毫无激情地念从网上copy来的文章,心里想怎么还没结束啊。劝勉、勤奋、坚持、刻苦,上过学的都知道,很多场合说是表彰大会,最后都语重心长弄得跟百日誓师一样。两分钟后折磨终于结束,他小肩膀一垮整个人懒洋洋坐着,排面很有,跟几个校长教导主任一排,眼皮子往下一敛,学生都黑压压一片,火柴人似的回望过来。

      他想啊,光是这一所学校,不就能看尽人生百态了吗?学习,学习又不是说别人怎么教他自己个儿就会怎么做的,人家压根不这样想,旁观者一边瞎激动又能有什么用?他觉得自个儿把这些看得透透的,麻烦又无聊。

      然后他就听见喇叭里另一道女声脆生生地说:“人要是自己不想学,旁边谁劝都没用的,说多了还恨、还烦,那就放一放呗,反正三百六十行,出去了都是要遭社会毒打的。”

      王也侧头听了听,基本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爱学不学不学拉倒,但出于这场表彰大会的情面我还是稍微讲一讲,你们听不听随意。

      他着实被这一出逗了乐,然后就侧着脖子往边上看看。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苏苏,视线匆匆一晃,又仿佛没咂摸过味儿来再瞟过去。人姑娘是不知道他这边少男心思千回百转,苏苏有一双缠绵悱恻的眼,老甜蜜蜜地扬着,看着喜人,别人也就对她讲得内容一笑而过。

      只有王也在那天的表彰大会上是有真正收获的,他感觉苏苏同学同样对眼前一切烦闷透顶,但她感情太激烈了,她站在四楼走廊对着太阳念余秀华激情昂扬的诗,又转而陷入佩索阿的愁绪中去。王也对这种性格的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他清楚自己变不成太阳,但后来年级第一怎么跟年级第二就处到一起去了呢?

      因为苏苏实在太好了,他念上德若谷,她就接得上大白若辱,他问人是什么,她就回你是问生物学还是哲学。他说俗世红尘皆是熙熙攘攘,她便柳眉倒竖即嗔即怒,说天下哪里不熙熙攘攘啦?他说是无上的天地。

      于是苏苏神色就一下怔忡起来,她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回过神,咬着手指眸光浮动用很羡慕的语气说,“小王也,你好像已经找到自己想要什么了。”

      这可真算得上一句了不得的赞美了,王也一直觉得他周围的事都唾手可得,但历来家里给的,他似乎不怎么想要,其他人孜孜以求的,他好像也不怎么上心,他似乎一直陷入某种哲学的思考里。

      苏苏之前,他谁也不说,也没必要说,平添的麻烦。苏苏之后,他的精神世界忽的被人打开一个窗口,她怎么能那么完美地融入别人的鸿蒙内景中,四处戳戳碰碰,然后轻飘飘就飞走了。

      苏苏懂他所想,还陪他一起想,于是很自然的,王也思考完自己就去思考她,他想,苏苏想要的是什么呢?

      咦?有哪里不对劲。

      王也一拍大腿反应过来,他自己以后是要出家的,怎么就任由别人在他内景里开一扇窗了呢?关不死还漏风,把他自个吹得呼啦啦一地荒芜。

      修道是讲究拷问内心的,他这样不诚,早晚生心魔误道,可王也又想,他的荒芜不是苏苏造成的,苏苏只是站在那里,很平常地与他讲话,他的世界就几经变化。他甚至不认为苏苏是他道上的槛,这可太矛盾了,但事实就是如此。不是说非等正式出家,人才能踏上修习之路,他早在遇见苏苏之前就开始思考,遇见苏苏之后对道的追求也没有停过,而苏苏是如一阵春雨般陪了他大半程,春雨贵如油,是平白得了还得感谢的那种。春雨润泽大地,他的世界一片水秀山清,即便是圣人,也没有办法把它割裂开的。

      王也松一口气,他坦然了,他于某个周末下午的黄昏时刻,忽然就拨开云雾了。强行拆除那扇窗,反而是违背道家先贤的教诲。形体越是抹杀,精神越是长存。苏苏窝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看《苏州河》的时候,黄昏的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流淌进她灵秀的眼底,她跟里面那个女演员那么像,女主角跳进河里时,王也以为自己已经了悟的道心一颤,然后搂紧了怀里的姑娘,他们四肢交缠,他搂得这样紧,腿压着腿,胳膊搂着胳膊,而苏苏依旧那么懂他,她脊背抵着他胸膛,目光仍落在荧荧的屏幕上,声音却带着笑意:“你担心什么,小王也?我不会往河里跳的。”

      王也以为自己对苏苏向来止乎礼,他们是灵魂的共进者,没有太多占有的情绪在,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想明白那扇窗的意义——苏苏没有破坏他的道心,她是融入了他的道心。

      王也下巴搁在她颈窝,跟只猫似的懒洋洋道:

      “成,您记得这话就成。”

      3.

      几年后,大学毕业的王也依旧上武当山出了家,临走前大老王砸遍家里锅碗瓢盆,他苦哈哈驼着背躲亲妈身后,高铁站上再演一遍生离死别。

      列车行进的时候,他松口气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景,一帧帧一幕幕,他琢磨了四年才决定直面那扇没了主人的窗口,四年足够一切都积灰落尘了,他想他俩之间本来也就没有什么的,苏苏从未开口索要过承诺,他亦没有应承下什么,他们一直以某种若即若离的方式存在着,王也说不得遗憾还是轻松,总归现在是坚定着了。

      而苏苏呢?她连高考都没参加,一棵清华的好苗子就这样没了,可把班主任气得要死,那又能怎么样呢?她就是要走。

      走时只有他去送,苏苏没有钱,坐得还是绿皮火车,她打开窗探出身子掐掐他的脸,自在道:“别搭着脸啊小王也,我不想去上大学,大学是给看不清方向的人念得,我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笑得那么开心,还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的话一定还会见面的,小王也。

      嚯,思想这么逍遥,到底谁要去当道士啊。

      王也真感觉苏苏身上更具备楚客狂士的风流,想一出是一出,有一出做一出。
      她明明答应过绝不会跳进河里的,但还是以这样更让人寻觅不到的方式落入一条更浩瀚的苏州河。

      骗子,王也想,真真是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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