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莲》卞时雨

3、白雾

　　宋清音自以为温和有礼，接下来这几个凡人就应该激动地叫她仙子，结果面前的老头和村汉却一脸怀疑地打量着她。
　　“谷大师，这两个小伢儿在说啥呢？我怎么听不太懂。斜碎做怪是什么？”
　　谷四当然听得懂宋清音在说什么，但他仍旧感到怀疑。谷四年轻时在汾州城里的道观挂过单，在那里遇到过几个落脚的修士。那些修士看起来都三四十岁，一身白袍仙气飘飘，身上挂着的佩剑也灵气环绕。谷四当时只是被睨了一眼，就感到畏惧。真正的修士哪会像眼前几个少年人这样，衣衫凌乱、疲惫不堪，身上也没有一丝威压。
　　谷四也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道派叫“太一”，他年轻时遇到的修士都是龙虎山天师，那可是名门正派。谷四猜测这几个少年可能是某个山野老道教出来的杂牌军，八成和他自己一样是个骗子。
　　谷四不信任这几个小伢儿，不敢将陈穗昏倒的事情说出去，只在脸上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拱了拱手，道：“几位小道长远道而来不容易。几位所说的鼠妖，已经被贫道收服了。”
　　宋清音不可思议地盯着谷四，看了半天也只勉强看到他身上有那么几缕驳杂不堪的灵气，修为勉强算个练气一层。就这么个凡人老头，能收服筑基后期的鼠妖？
　　蔡禾也忍不住了，站上前来，指着谷四说道：“不可能，我的缉魂印显示鼠妖的魂魄就在这柴房里，而且气机极不稳定，仿佛在与什么东西争斗。这老头在骗人！”
　　何仲民见这几个年轻人不仅满口胡言乱语，还对谷大师毫不尊敬，也有几分生气，“你个小伢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家里人没教过你怎么讲话？”
　　谷四听了蔡禾的话却是心里一惊，这几个小孩好像还真有几分本事。若这小矮子说的是实话，那鼠妖的魂魄现在在陈穗体内，岂不是在和陈穗的魂魄争斗？难道说这鼠妖想要夺舍？
　　谷四开始慌了，一改之前的怠慢敷衍，向蔡禾做了个揖，“小道长火眼金睛，刚刚是贫道有眼不识泰山。实不相瞒，这鼠妖最初附身在我们村长身上，贫道将这鼠妖祛出村长身体后，本以为就此了结，谁曾想这鼠妖似乎又附身到了贫道的小徒儿身上。现下贫道的小徒儿陷入昏迷，贫道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几位小道长帮帮忙。”
　　听谷四这么一说，蔡禾等人才注意到柴房墙角还歪歪扭扭地靠了一个瘦小的女孩。修为最高的洛骄走上前，往陈穗身上丢了一个探查诀，众人都期待地看向她，洛骄却皱起了眉，摇了摇头，说：“奇怪，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入侵的妖物魂魄。”洛骄又转头问蔡禾，“蔡师弟，看看你的缉魂印与这小姑娘是否有感应？”
　　蔡禾闭上眼睛，左手结印，右手在空中画符，用所剩无多的灵力重新结了一个缉魂印，睁开眼后，控制着印法飘向陈穗。
　　“洛师姐，缉魂印告诉我这鼠妖的魂魄的确在她身上。”
　　太一的四名弟子都陷入了沉默，之前他们还觉得谷四这个凡人老头目光浅薄，谁曾想现在自己也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口又进来了一人，这回是个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老人。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尤其是太一四人。
　　海泽木憋着笑小声问蔡禾：“这是崔师兄吗？他……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蔡禾却脸色惨白，“完了，下山前谭师叔说执行任务时随行师兄不会轻易出现，除非是任务失败或是弟子遇到生命危险。现在我们显然没有生命危险，这就说明我们任务失败了！”
　　海泽木也吓了一跳，扯了扯蔡禾衣角，“别……别吧……别吓我。”
　　白发老人注意到了海泽木和蔡禾的互动，瞪了他俩一眼，两人立即噤声。老人捋了捋须，向谷四等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不好意思，打扰几位老乡的歇息了。老夫是太一修士，这几人是老夫的弟子。老夫本是想让他们下山历练，捉拿作恶多端的鼠妖。谁曾想老夫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学艺不精，竟是纵容这鼠妖四处流窜，为害人间。”
　　谷四看着这个老头，总觉得这种语气十分耳熟，这不是他自己骗人的时候常用的吗？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谷四从这个老头身上察觉到了当初那些龙虎山天师的威压。谷四恭恭敬敬做了个揖，道：“哪里哪里，几位小道长都是仙人之姿。”谷四心里担忧陈穗，也没功夫多拍马屁，急急忙忙把昏迷的陈穗扶到老头面前，“仙长，求您帮忙看看，我这徒儿究竟怎么回事？刚刚几位小道长说那鼠妖的魂魄附在她身上了？”
　　崔侃出现就是为了解决陈穗的问题，也没和谷四客套，上前搭住陈穗的手腕，分了一缕灵力进去，悄无声息地探测陈穗的情况。灵力在陈穗经脉里流转了一圈，崔侃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反倒是觉得陈穗经脉特别宽敞通透，是个好苗子。崔侃又放出神识，绕着陈穗的识海探查了一圈，终于发现了端倪。陈穗的识海里似乎在进行激烈的争斗，时不时泄出一些暴虐、怨恨的气息，这不像是一个普通凡人小女孩会拥有的恶念。
　　崔侃也做出了和谷四一样的推测，鼠妖的魂魄正在试图夺舍陈穗。洛骄之前的探查诀查不到鼠妖的魂魄，正是因为鼠妖的魂魄早已进入了陈穗的识海。崔侃尽管有元婴圆满的修为，出去人家都要敬称一声容清真人，但他是个专一的剑修，识海魂魄相关的术法学得不怎么样，这夺舍夺了一半怎么解决，他也不知道。崔侃怕自己贸然插手，直接把这个凡人小女孩脆弱的魂魄打散了。
　　崔侃撤出神识，不敢把内心的茫然无措表露出来。此时他很庆幸当时给自己变了一大把密密麻麻的络腮胡，这样可以完美遮住表情。崔侃聊胜于无地向陈穗施了个清心诀，又喂了一颗固魂丹，只能寄希望于陈穗自己能够熬过去。
　　崔侃叹了口气，神情沉重地对谷四说：“这鼠妖实在狠毒，竟想夺舍你徒弟。”
　　谷四尽管先前就已经猜到，但听崔侃亲口确认，更是加大了他的恐慌。这个素来没心没肺的老头此时也惶恐不安得几欲落泪，“仙长，求求您救救我徒弟吧！她才九岁呐！这可怜孩子造了什么虐要受这种苦啊……”
　　崔侃也感到一丝不忍，又叹了口气，冒险放出一丝神识，贴着陈穗的识海，努力压抑自己的气势，用最轻最轻的力道向陈穗识海传了一道音：“孩子醒醒，你师父在等你醒来。”

　　陈穗只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跟谷四一起给何贵生赶老鼠精，下一秒就两眼一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飘飘忽忽的古怪地方。
　　陈穗怀疑自己可能死了，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哪，她没法走路，也没法发出声音，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白雾，里面有零零星星的碎光。
　　难道说她被老鼠精弄死了？但陈穗见过不少亡魂，人家都有手有脚还能跟她讲话，就没见过像她现在这样倒霉的。
　　就在陈穗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的白雾里出现了一团阴影。那团阴影散发着阵阵恶臭，不停侵蚀着附近的白雾。
　　阴影似乎也发现了陈穗，它似乎转了个身，开始向陈穗靠近。
　　阴影每挪动一步，白雾就变得稀薄一些，陈穗也随之感受到一阵剧痛。似乎这个白雾就是她的一部分。
　　陈穗逐渐发现，阴影并不是在向她靠近，而是在不断地吞噬白雾扩大身形。白雾越来越稀薄，折磨陈穗的剧痛也越来越强烈，陈穗意识到她必须阻止这团阴影继续吞噬白雾。
　　陈穗试着操控白雾，发现白雾也可以吞噬阴影。虽然那个阴影闻起来很臭，但吃起来像辣白菜。
　　阴影发现陈穗也能够吞噬它后，似乎感到恐慌，接着就开始更疯狂更迅速地吞噬白雾。陈穗的速度没有阴影快，无穷无尽地剧痛让她逐渐麻木，甚至开始感到困倦，昏昏沉沉几乎睡着。
　　就在这时，有一道清凉的气息侵入白雾，陈穗精神一振，神志清醒了一些，打起精神操控白雾吞噬阴影。接着一股暖流汇入白雾，原本逐渐稀薄的白雾又重新浓稠起来。陈穗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人在帮她。
　　恢复了精神的陈穗也开始加快速度吞噬阴影，她逐渐开始摸清窍门。阴影的形状看起来很像一只老鼠，每当这只臭老鼠张口吞噬白雾时，陈穗就咬它屁股。阴影回过去护住屁股时，陈穗就咬它脑袋。阴影被陈穗搞得团团转，吞噬白雾的速度越来越慢。
　　阴影在陈穗的吞噬下越来越虚弱，陈穗甚至起了几分猫戏老鼠的闲情。就在此时，一道清亮明朗的声音在白雾中响起：“孩子醒醒，你师父在等你醒来。”
　　陈穗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应该没死，只是被困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了，只要消灭这团恶心的阴影，就可以出去找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