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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婚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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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金口关照,礼部做事便不能不极有效率。所以自那一日紫宸殿上赐婚后不过三日,楚律的彩礼便由楚府管家楚黎和礼部员外郎张勋亲自送到了亲王府上。
而孟寒朝似也很有意大办一场,于是,林小容的院子里处处贴满了双喜窗花,张灯结彩,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和彩礼,让人几无处可下脚。
楚律府上更是热闹非凡。
老管家楚黎感动于自己少爷二十三岁上终于愿意娶妻了,早已焚香祷告给自己的老爷夫人知道,更动员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丁,清扫准备弄得不亦乐乎。
而楚律本就少有驻京的时候,趁此大好机会,登门恭喜巴结的来往官员几乎踏破了镇国公府的门槛。还听说有那美梦破灭的京城待嫁少女们在镇国公府外久久徘徊不去。于是镇国公府一时间,当真是门庭若市。
总之,楚律与林小容二人的亲事,就如同在京城这片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汹涌的大海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无论大鱼还是小虾米,都难免被搅得动了起来。
就在一群人为了二人的婚礼议论纷纷忙碌不停的同时,二月二十一日,林小容被赐婚后第五天,又一个令人错愕的重大消息,搅得这片大海更加不得安宁:
皇帝当朝颁旨,将皇长女长乐公主,赐婚于离国三大世家之一的梁家,赐婚对象,乃是梁丞相的长子,梁月湖。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比楚律娶平民女子林小容更甚。这哗然不为别的,只因这梁月湖,虽然是梁蓦然的嫡出长子,也从小饱读诗书,富有才名,但他传闻中却是身有残疾,所以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几乎无人知其样貌。
要知长乐公主若是争得了皇太女之位,那么她的驸马便极有可能成为大离的第一位皇夫。所以这一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公主一党争来争去,错过了楚律之后,驸马竟最终落在这么一个残疾之人身上,怎能不叫人错愕非常?
而两大皇位继承热门人物孟寒朝与长乐公主的府上同时要办喜事,官员们反而不知道风向是往哪边吹,于是一时间,迷惑与茫然的气氛遍布京城上下,前段日子热闹的沸沸扬扬的镇国公府,也稍显平静下来。
而无论外界风云变幻,林小容这段日子,只蜗居不出,竟是有些乖乖待嫁的味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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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庄主,又错啦,这里应该是这样这样,呐,用金线平绣,十五针!”
透过纱窗,老远便听得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叫嚷。
“行了七喜,早跟你说了,你庄主我不是这块料,你就别苛求了!”
这声音也是颇为悦耳,正是林小容在跟自己的丫头求饶。
“那怎么行!庄主,咱们离国女子成亲,若是新婚之夜不送夫君荷包,不但不吉利,还会被笑话的!庄主,你一向都那么聪明,这小小的刺绣怎么难得倒你?”
“好好好,我继续,我继续,你就别念叨啦!”
刃玉从门外进入屋内时,就看见两个女孩子头并头坐在塌边,林小容手中捏着撑子和绣花针,正费力的和一块淡蓝色的布料搏斗,表情看起来颇为痛苦。而七喜正在一旁不停的指指点点。
“姑娘。”刃玉快速的隐去了嘴边淡淡的笑意,低头行礼。
林小容如蒙大赦,把撑子往旁边一扔,极爽快的问道:“怎么了刃玉?”
“启禀姑娘,楚黎又来了。”
“还来?”林小容扶了一下额头,无奈道,“好啦,叫他进来。”
“是。”刃玉说着转身出去,片刻工夫就领回了一人。
那位头发花□□神健硕的老管家一见到林小容便俯身高兴道:“未来的少夫人,我来给您请安啦。”
“不敢当,黎叔,快请起。”至于那称呼问题,林小容已经没法纠正,只得放弃了。
楚黎直起腰,扫了一眼桌面上林小容扔下的撑子,眼睛一亮:“您在给少爷绣荷包?啊,我真是好感动,少爷他今后总算有个知冷热的贴心人在身边了……”
林小容面带三条黑线的阻住了楚黎正在酝酿的滔滔不绝:“黎叔,您今日又有什么事?”
“哦,对,”楚黎的表情好似恍然大悟,“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喜欢紫色的床幔,还是青色的床幔?流苏要银葱的,还是金葱的?”
“……”林小容一阵无语凝咽。
“少爷说了,卧房的布置都听您的,所以……”
所以,也没必要什么都来问吧?天哪,难怪他可以每日来拜访三四次!
那边楚黎仍在说个不停:“您看少爷对您可真好哪,不但什么都遵照您的意思,而且怕您在这边不习惯,不等您开口,就从平凉接了七喜姑娘过来,不是黎叔啰嗦啊,少爷他从小到大都冷冰冰跟个石头一样,我还真没看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哪……”
林小容一边听,一边翻着白眼,等到楚黎终于歇口气停顿的当儿,她迅速道:“青色床幔银葱流苏。好啦,您快去办吧!”
“啊?哦,是!您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布庄,可没有人敢不卖我镇国公府的面子,何况……”
林小容耐着性子听他啰嗦完毕,终于告辞,才喘了口气。
七喜在旁边捂着嘴笑道:“这位黎叔真是太有趣啦!真是难以想象将军的管家是这副模样!不过,楚将军对您真是太好啦!”
“行了,”林小容笑了笑,“别的不说,把你接过来倒算他做对了,没有你在这里,我还真是无趣。刃玉天天在这里,都不跟我说话。”说着,她故意瞥了在一旁站立的刃玉一眼。
而刃玉只是把头缩得更低。
林小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都过了这些日子,刃玉他还是老样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七喜见林小容神色有些黯淡,眼珠一转,道:“庄主,你可别偷懒,这花样才绣了不到一半,咱们继续!”
“是,是,我的好七喜!”林小容说着,无奈的又拿起了撑子。
刃玉默默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
二月二十六。
再有三天便是楚律迎亲之日。
此次因是圣旨赐婚,娶亲的许多步骤,例如问名、请期等都已略过,便只有楚律亲迎,娘家送嫁两件大事要做。
然而这些都与林小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在这敏感时期,出门生事徒惹是非,所以这些日子也只是百无聊赖的练习绣花而已。
绣花这事,其实也不是难得要死,只不过林小容从前静不下心来学,最近几日,在七喜的督促之下,这一朵并蒂莲花也终于似模似样起来。于是她便按着七喜的指导,将这一块淡蓝色的布从撑子上取下来,缝成一个荷包。
刃玉步履略有些沉重的走进来时,林小容正低着头给这荷包进行最后几针的收尾。
“……姑娘。”
“嗯?”林小容右手握着针,拉长了线,正要用牙齿咬断线头。
“夫人和……公子,来了。”刃玉说着,竟有些不敢抬头。
林小容身体一颤,“啊!”
就那么巧,大拇指被针戳了一个窟窿,血立时涌出来,她手上更乱,一不小心,血渍便正巧按在了荷包上。
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唉!绣了几天工夫,这么轻易便毁了。”
刃玉不敢作声。
“罢啦。”林小容说着,放下针线,站了起来,顺手拍了拍衣摆,“他们在哪里?”
“正在花厅里,殿下在与他们寒暄。”刃玉低着头答道。
“哦,好。”林小容走到镜子前面,仔细的照了照,又把零碎的头发轻轻拨好,才道,“咱们过去吧。”
林小容一边不快不慢的走,一边心里翻转着不知名的念头。才走到花厅外的回廊上,那门外小厮便高声唱道:“林姑娘到。”
她暗叹了一声,再来不及多做武装,便得走进房中。
然后便发现再武装也没有用。
一进去,她便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她曾经日以继夜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坐在那里。
他的气度仍是无人能比拟的安宁优雅,一袭青衣长衫,黑发用一条青色发带在头顶束起,余下的如瀑垂下。他仍是那样瘦削白皙。他看着她,眼里仍是那让她最为眷恋的含笑的温雅。
这一刻也许很短,也许很长。
孟寒朝茶盖碰上了茶杯的“叮”的一声,让林小容的理智急速回笼。她扯起嘴角僵硬的笑了一笑,与孟寒朝快速的行了个礼,便转向她此刻最该打招呼的人。
“师傅!”林小容扑了过去。
“想容!你这丫头,真是让人担心死了!竟是足足一年多未见!”岳夫人张开双臂,抱住了林小容,一只手摸上了林小容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都快皮包骨头了!”
“哪有,师傅您太夸张啦!”林小容真心的笑了起来,“我这是刚刚好!瘦一点人才显得精干哪!倒是师傅您,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美这么年轻!”
“行了,跟师傅还客套什么。唉,师傅知道你在外面吃苦了。你这丫头,就是太倔!”
林小容听到这一个“倔”字,莫名的眼眶有些刺痛,为了掩饰她连忙道:“也没怎么吃苦啦,师傅,就是在苗地饮食有点儿不习惯,过不了多久就会养回来了。对了,师傅,你知道吗,我自己开了家林家庄,如今生意也遍布西北啦!”
“自然是知道的,你的一举一动,师傅都关心着呢。”岳夫人微笑道。
“我就知道师傅对我最好了!哦,我都忘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义母才是啊?”林小容说着,故意俏皮的一拍脑袋。
“随你,叫什么都一样。”岳夫人笑着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林小容的头。
“真的?那么……我看心情,换着叫好了。”林小容笑着挤了挤眼。
然后,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郑重的,半蹲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
“小妹见过义兄。”
一时间,四下里寂然无声。
孟寒朝坐在主位上,微微的眯了眯眼。
对面椅子上坐着的那人,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何必如此生疏客气,想容,快请起。”
林小容就势直起身来,淡淡一笑:“只此一次大礼,以后不会再有啦。”
别人都没有做声。
林小容继续道:“义兄,你身子不好,此次还是千里迢迢前来参加小妹的婚礼,真是叫小妹过意不去。”
岳梦影温柔一笑:“想容的人生大事,排除万难,我也要来的。”
林小容点了点头,道:“这段日子小妹有诸多事情要做,怕是没什么时间陪师傅和义兄,还请你多担待。婚礼上的事情,还要拜托了。”
“想容放心,”岳梦影定定的看着林小容的眼睛道,“这一生一次的大事,我……为兄定不会叫你留下遗憾。”
“多谢义兄。”林小容拱了拱手,笑着道,“这一次义兄喝了小妹的喜酒之后,可别忘了还回来呐。师傅,”说着,她转向美人儿师傅,“义兄和凌庄主的好事,也该办了吧。”
岳夫人神色略有些激动,张了张嘴,终是压住了,声音微颤,她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主位上,孟寒朝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终是低下了头,轻轻握紧手中茶杯。
※※※
离开了花厅,林小容便有些失了力气,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小院。
回到房内,颓然坐下,转身,便看见刃玉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忧心。
林小容强笑了一下,道:“你都听见啦。怎样,你主子表现得不丢脸吧。”
“不。”刃玉极快的答道。
林小容叹了口气,低下头,就看见刚才随手扔在一边的淡蓝色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一小滴血晕在上面,正染红了并蒂莲的花蕊。
她抓起荷包,嘴角勾起一个带着讽刺味道的笑,一扬手,将那荷包扔给了刃玉。
“给我扔了。”
刃玉抬起头,望着林小容。
“扔了。已经脏了,没用了。”她重复了一遍。
“是。”刃玉答应着,握着那荷包退了下去。临走前,轻轻的关上了门。
房内终于只剩林小容一人。她猛地俯身趴在桌面上,双臂埋住了脸。
“还有三天。”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