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自风流》苏白门

44、祭典

　　连夷山里的雪总是来得特别早，从秋末就开始纷纷扬扬不停。自从半个月前大雪封了连夷山，纳塔人便又开始了每年一度的与世隔绝的生活。然而拉布海的景象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事实上拉布海之所以被称为纳塔圣湖，就是因为这里虽然是在积雪终年不化的木措雪山脚下，却因为造物的恩赐而四季如春。所以外面的深山里白雪皑皑，这里还依然是竹海青翠，碧波万顷，端得桃源景象。

　　段轻衣已经在大雪封山之前启程回归临阳，而林小容的脚伤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修养，也好了许多，慢慢走路已是无碍，只是还不能长途跋涉、越岭翻山，于是他们三人便依旧留在这山寨里，准备过了冬再说。
　　而在这终年平静的山寨里，这半个月来却发生了件难得的热闹事儿，这全是拜一人所赐。

　　“小玉，小玉，这是西瓦族长送我阿爸的金刀，我阿爸把它给我了，你看，是不是很好看？”这说话的声音娇憨清亮，语气里听得出那么几分迫切意味，正是丽娅公主。
　　刃玉一边在院子里替绵羊修剪皮毛，头微微动了动，也不知是不是点了一下。
　　“你喜欢吗？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丽娅望着刃玉，两只杏眼里满是期待的亮光，银头冠上的穗子随着身体轻轻颤抖。

　　在院子的另一边，芸萝正晒着红薯干，谢承添在一旁帮忙。
　　林小容脚上还缠着绷带，披着一件兔毛披风坐在楚律身边，看似是百无聊赖的在观摩谢元与楚律两人一来一往手谈对局；其实却是在悄悄关注着那一边，刃玉和丽娅公主的互动。

　　说起丽娅公主，虽然第一次见面时，林小容觉得她是个养尊处优、刁蛮易怒的女孩，不过后来，她反而渐渐对这位公主的毅力佩服起来。

　　那一次的见面之后，她听从了楚律的话，决定暂时不插手刃玉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想着那公主也许只是三分钟的热度，回头就把刃玉的事忘在脑后。谁知道才过了没有几天，那公主就又出现了。
　　林小容只知道那一次她拉着芸萝一阵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竟然跑到她面前，带着十足不情愿的低声下气说：“上次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林小容本来就无意与一位年纪尚小地位却不低的公主计较，所以笑笑之后，那件事也就算揭过了。谁知她这么一表态，那位公主竟然全当谢家是她家后院般，天天来拜访，缠着刃玉不放，毅力好得惊人。
　　一开始她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对芸萝他们的态度都有些颐气指使，后来发现大家都不吃这一套，她也不知怎么就福至心灵，开始放低身段走讨好路线。所以刚才那一番刃玉和丽娅公主的互动，这些日子也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只不过每次丽娅公主变着方法的讨好，态度也一次比一次卑微，刃玉却都是爱理不理。

　　一次两次不成，林小容只把那当笑料看看，然而十次二十次不成，她身为旁观者，却有了一种很奇妙的兔死狐悲的心理。

　　于爱情上，林小容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曾经鼓足了勇气的一搏，换来的却是累累伤痕，至今伤口依然隐隐作痛。如今看到这样积极用力的丽娅公主，即使她有些任性，即使她的讨好行为十足的笨拙，她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羡慕，对这个女孩再也讨厌不起来。可是她也明白，即使是这样娇艳如玫瑰的公主，也依然不能扭转，这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

　　林小容望着丽娅公主脸上那硬撑的笑容，忽然心中一酸。
　　她自认了解刃玉。
　　刃玉与楚律虽然都属于话不多的人，两者却有很大的差别。楚律虽然极少废话，却是桩桩事都有入眼，若是你和他说话，他也会彬彬有礼的与你对答，一言一语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而刃玉的惜字如金，却是一种骨子里的淡漠，无关的人根本就不在他眼中，更别提为他们考虑。
　　正因为了解这一点，她不禁开始怀疑，要刃玉主动去处理丽娅公主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也许，她应该在背后推他一把，只为了这个女孩的勇敢？

　　眼看着那一边丽娅公主正拿着金刀想要帮忙割羊毛，却因为根本无处下手，而涨红了一张小脸，头上的穗子持续的颤抖。刃玉却头也不抬，根本不去理她。

　　林小容忽然抬起头叫道：“芸萝！”
　　“哎！”芸萝腰挎着竹箩直起身，“容姐姐叫我什么事？”
　　“我记得你说，过七天是你们这里的送秋节，是不是？”
　　“对哟，”到时候全纳塔的人都会来咱们拉布海边上举行庆典，可热闹的哟！要祭祀谷神、要舞狮、打猴儿鼓，还要两人一组，跳舞、打十六人秋千，很好玩的！”芸萝兴高采烈的说着，又有些疑惑，“容姐姐，先前跟你说的时候，你不是没什么兴趣么？”

　　听到两人对话，其他人也都停下手边事，望向林小容。

　　“我改变主意了，”林小容说着，伸手指点了点楚律的肩，“咱们也去参加庆典，好不好？”
　　楚律回头看着林小容，有些不明所以。林小容往刃玉那边斜了一眼，跟楚律使了个眼色。楚律会意，点头道：“好啊，我和小容参加。”
　　林小容回给楚律一个微笑，扭头对芸萝说：“芸萝，承添，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然后又作不经意状说道，“丽娅公主，庆典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吧。”

　　丽娅公主明显有些意外，红润的小嘴微张了一会儿，才大声道：“好啊好啊！谢谢你，容姐姐！”然后她转头红着脸对刃玉说：“小玉，那一天我得和阿爸一起来，不能先来找你，你、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林小容心里一叹。丽娅虽然任性了些，却是如此直接而简单，其实未尝不是个好女孩啊。世事为什么总是喜欢弄人？
　　她撤回了眼神，正好与手握白子的谢元眼睛对上，却见到那里面，也是一片怜悯与叹息。
　　察觉到林小容的视线，谢元迅速的扭开了头。林小容心中略微一动，与楚律对视一眼，两人都若有所悟。

　　※※※

　　送秋节，是苗地一带的传统节日，本是秋末冬初时节，为了庆丰年，拜谢姬央女神恩赐所举行的祭典。不过如今已经演变成了白天集市，傍晚祭祀，夜里狂欢的节庆。因为祭典上有许多双人项目，也间接促成了无数青年男女的相识相恋，所以年轻人们对送秋节祭典总是充满了热情。

　　转眼就到了庆典那一天的上午。楚律刃玉和谢承添三人都穿上了纳塔男装，站在门口等待林小容和芸萝。林小容一走出房间，就看见三尊门神。
　　芸萝见到谢承添便扑了过去笑道：“承添哥哥，我帮容姐姐打扮好啦，你看你看，容姐姐穿这样还蛮适合的哟！”
　　听到芸萝的话，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林小容身上。

　　此时的林小容身穿色彩艳丽的纳塔女装，腰间别着一条火红的腰带，一头长发编成无数小辫再盘起来，用纳塔平民姑娘们庆典时才用的银质头冠固定，耳朵上是两只大大的银耳环，脖子上还有一只银项圈。她本来就肤色极白，这样一身浓墨重彩之下，倒也有了几分丽色。

　　楚律浓黑的眼里闪过一阵流光，快步走上前伸手扶住林小容道：“小心，慢点走。”
　　“我已经不打紧了，放心，今晚就是跳舞都没有问题！”她一边笑一边仔细的打量眼前几人。

　　楚律难得的穿了一身天青色，一身冷硬的气质敛去了几分，倒显得斯文了许多。刃玉与谢承添也是短襟长裤，显得很是干练。“很不错啊，这一装扮，我看今晚姑娘们的眼睛怕是都要在你们粘在你们身上了。”
　　楚律闻言扯了扯嘴角，谢承添也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唯有刃玉低着头没动。
　　林小容走上前去，拍了拍刃玉的肩膀：“加油！”
　　虽然不懂什么叫“加油”，刃玉却也明白林小容的意思。他脸上动了动，想回给林小容一个放心的笑容，但心里的一角，却有些涩。

　　五人一起走下了门前山坡，去逛市集。
　　那市集就开在拉布海岸边的平地上，此时已经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攒动，也许真是全纳塔部落的人都到了。人群里无论男女老幼，个个来来往往都面带笑容，年轻人都打扮得十分艳丽，三三两两嘻嘻哈哈笑闹不绝于耳。

　　因是庆祝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日子，市集上多是纳塔人自家的山货和手工艺品，芸萝和谢承添见得多了，便没什么兴趣，林小容见状笑道：“行了，小丫头别陪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外来户了，难得今天清闲，你们两个去玩吧，我们自己走走好了。”
　　芸萝与谢承添对视一眼，谢承添笑道：“多谢容姐姐！那咱们晚上在秋千下面见！”说着两人便兴奋的手拉手转身跑掉。

　　林小容摇着头，与楚律对视一笑，又继续逛集市。虽然人流太多有些拥挤，但这集市上的好东西实在不少，那些优质的野兽皮毛，还有上好的灵芝，居然也卖的十分便宜，林小容便买了不少。
　　又到了一个卖木雕的小摊，林小容便看上了一串样子古朴别致的木头手链。想了想，她问了价，掏出铜板买了下来，递给刃玉道：“这个给你。”

　　“姑娘，这是？”刃玉不解。
　　“丽娅这些日子硬塞给你不少东西吧，你主子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看这个手链倒也别致，便回送给她吧，算是礼尚往来。”林小容说着，将手链硬塞进刃玉手中，“她也该到了，你去找她吧。只得今日了，便好好陪她玩。但最要记得，话说的委婉些。”
　　刃玉捏紧了手链，默默的点了点头，抱了个拳，便转身离开。

　　林小容望着刃玉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落寞，不禁叹了口气。
　　楚律在她身后劝道：“不必叹气，快刀斩乱麻，也好。”
　　林小容回过头，略微斜了他一眼：“话是没错，可是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刚强吗？我真是怕小姑娘禁不起打击……”
　　楚律道：“你已经尽力，便不必再多虑了。”
　　林小容远远的望着拉布海平静的湖水，又叹了口气，才说：“好啦，走吧。就剩咱们俩了，去看看这里的祭典。”

　　拉布海边早已搭起了高高的祭台，纳塔部落的头人、丽娅的父亲正站在上面。那是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大块头壮汉，虎目炯炯，神采暗藏。他在高台上指挥着几名青年男子向着木措山方向献上祭牲，又带领部落众人三叩九拜，口中念念有词。之后是舞狮献瑞，然后祭典便算结束，狂欢正式开始。

　　此时天色已黑，拉布海边上燃起了无数冲天的火把，照的天上地下一片明亮宛如白昼，那头人在高台上宣布开始狂欢，便有无数早就按捺不住的纳塔男女，围在火堆旁翩翩起舞，放声歌唱，笑闹声渐渐一阵高过一阵。

　　林小容和楚律两人肩并肩穿梭在舞动的人群之中，也不禁感染了那欢乐的气氛，心中轻快起来。有认识的寨里人递给他们自家酿的果酒，林小容也来者不拒。喝的热了起来，心中更是轻松，遇上有来对舞的，她虽不擅长，也能应付两下。
　　一路走，一路不断的有年轻的少男少女舞过身旁，更有几个漂亮的少女在楚律身边流连不去，频抛媚眼，林小容心中暗笑，嗔了楚律一眼。

　　楚律在这方面脸皮极薄，连忙板着脸靠近林小容身边，那几个少女见他似乎名草有主，才怏怏的失望而去。
　　待那几个少女走远了，林小容笑道：“楚律，我早就想说了，你好歹也曾经做过大将军，怎么脸皮这么薄？”
　　楚律面上一红，却道：“承添他们说了在十六人秋那里等我们，赶紧过去吧。”
　　知道他转移话题，林小容也笑笑不再多言。

　　果然走到湖边，便在人群里看到了芸萝、谢承添，连刃玉和丽娅公主也在这里。丽娅公主今日一身盛装，倒是分外的美丽娇艳。
　　谢承添远远的就向两人招手道：“楚大哥！容姐姐！这里！这里！”
　　林小容和楚律并肩走过去，奇道：“你们怎么都在！”说着她暗里观察了一下丽娅公主的表情，倒是兴致颇高。似乎两人还没有说开。

　　芸萝笑着答道：“送秋节最重要的当然是十六人秋千啦！传说只要在这拉布海边上的秋千上被选中对唱情歌的男女，会受到姬央女神的保佑，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所以咱们纳塔的青年男女人人都要试过哟！”

　　“对唱情歌？”林小容瞥了楚律一眼，“还是你们玩吧，我和你楚大哥就不凑热闹了。”
　　“不行不行！”丽娅公主倒在一旁来劲了，她一把拽住林小容的胳膊，摇晃道，“容姐姐，一起玩嘛一起玩嘛！”
　　“不是我不想玩，”林小容被拽的有些无奈，只有找个借口推托，“不过，我想你楚大哥应该不会唱歌吧。”
　　“怎么可能，楚大哥，你不会唱歌？”丽娅两只眼睛闪着葡萄般晶亮的光，望向楚律。

　　林小容连给楚律使眼色，让他赶紧说不。谁知道楚律好像没有看见，竟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会。”
　　“太好啦！”芸萝也在一旁凑热闹，拍着手说，“容姐姐，走啦走啦！一起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