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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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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喜一边跳起来,继续笑道:“再过几天便又是十五了,不知道这一次楚将军又请来了什么高手说媒?”
一直沉默的刃玉这时却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七喜,坐下,吃饭。”
七喜望了望刃玉没有表情的脸,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坐下来,三人便埋头开吃。
林小容与楚律的纠葛,除了当日亲见到她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的众人,其他人几乎都并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楚律求亲一事,庄里人还都当他是真心实意仰慕着他们的庄主,更有下人偷偷议论,说:“楚将军能够不拘于皮囊表象,看到咱们庄主的气度与才华,真是好有眼力!一连求亲七次,真是好痴心!”
七喜便也是这不明真相的群众之一,所以此时便自然而然,把这当玩笑说了出来。刃玉却是清楚当日的情形,才要七喜不要再说。
林小容其实也并没有特别要紧。
那如噩梦般的一夜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如今想起来,也并不会如当初那般绝望害怕,虽然她还并没有能完全坦然地面对,但毕竟已经不似旧时那样敏感。
她当时离开凌岳山庄,在临去留给楚律的信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她并不稀罕他负什么责任,也不想两个彼此无意的人就这么绑在一起,所以请他就到此为止,两人以后全作陌路人,彼此都忘掉那一夜。
然而她完完全全想不到楚律这人,为了“责任”二字,竟然固执到这种地步。
他根本不听她的劝告,自从她今年初在平凉安顿下来,便频频让人上门来提亲。
第一次是在正月十五。
那时候她还住在王府里,才刚刚定下了林家庄现在所在的这个庄子,一边就开始交接孟寒朝的生意,一边又要操心自己的商业计划,还要想着整理新庄子收揽下人,整个人就是焦头烂额。等到下人来禀报说有人找的时候,她还一头雾水。
她跟着下人来到花厅,就见很多的箱子,每一只上面都拴着红绸结着花,满满的从屋外堆到花厅正中央。一身银色常服的孟寒朝坐在一旁看着她似笑非笑,身后站着孟宇,还有一个一身布衣涂脂抹粉穿着艳丽的妇人坐在一旁。
林小容当时就有了不妙的预感,跟孟寒朝行了礼,她谨慎问道:“殿下,谁找我?这是怎么回事?”
孟寒朝很无辜的指了指一旁的妇人。
林小容才对上那妇人的视线,那女人就张开了血盆大口:“您想必就是林想容姑娘吧?贱妇便是这平凉排名前三的张媒婆,平日里专门为人牵红线。这一回啊,哎哟,您可真是有福气了!咱们全国适婚女子都倾慕的楚将军托我来向您提亲,楚将军啊!”说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小容,然后掩口笑道,“哎哟,您和楚将军,那真是绝对的郎才女貌,啊,不对,这个郎貌女才,啊,还是不对……”
林小容觉得自己耳边一群乌鸦哗啦啦的飞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妇人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脸上的白粉有崩裂的趋势。
等到她终于住口,林小容才有了插嘴的机会,她绷紧了脸,一字一句地说:“谢谢张媒婆辛苦,谢谢楚将军的美意,但是,我——不——嫁!殿下,请您送客!”
孟寒朝掩着嘴眯着桃花眼,挥了挥手,孟宇就客客气气但是手上力道奇大的把那媒婆请了出去。孟寒朝靠着椅子笑道:“楚大将军的确是全国女子都倾慕的对象,连咱们的公主殿下都……咳。”他咳嗽了一声,又眯眼问道:“本王倒不知林庄主什么时候与楚将军有了……如此交情?”
当时距那一夜也不过只两个多月,林小容心中伤痕未愈,只觉得这一场乌龙根本是被人噩梦重提,于是她冷着脸说道:“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殿下不必多想。若无事,容我告退了。”说着便也不顾礼仪,就退了出去。
而林小容转身之后,孟寒朝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抚着茶碗,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
那之后林小容平心静气,还是该忙什么忙什么,媒婆没有再来叨扰。
二月里,她已经搬进了修整一新的林家庄,提出了组建“明月坊”,研究月光宝镜的计划;另一方面,她与王朗杜言平频频接触,整合了孟寒朝私底下的生意,全部纳入林家庄,开始改革。然而二月十五那一天,林小容又无防备的挨了一闷棍。
她才从明月坊出来,身上还是一身的化学药剂的味道,便听下人来报,说有人上门提亲。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上一次并不是个结束。
一踏进门,她便见到那个一身翠绿的媒婆摇着手帕说:“您想必就是林想容姑娘吧?奴家便是这平凉第一的王媒婆,平日里专门为人牵红线。这一回您可真是有福气了!楚将军他……”
林小容一挥袖转身出门,喊道:“刃玉,送客!”
三月里,生意都开始上了轨道,她与杜言平的磨合结束,为了生意该如何做与孟寒朝闹了些不大不小的别扭,从凌岳山庄遥谷分号挖来的张定玉也到了,客户逐渐增多。
三月十五那一天,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扭着身子走到她面前,说:“奴家是整个离阳郡最好的媒婆,奴家姓……”
林小容长叹一声,客客气气的把人家请了出去。
自那以后,每个月都有媒婆来骚扰,林小容渐渐从无奈到习以为常。她甚至开始自我解嘲,幸好楚律身为驻边大将军,不能擅离职守,要是他亲来,她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表情对他。现在只要在每个月的那一天应付一下媒婆就好,想必楚律他,也终有放弃的一天。只是她死活想不明白,楚律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转眼八月十五到,又是一年中秋。
庄子里的众人也都放了假,下人们将整个林家庄打扫一新,又张灯结彩,庄子里外放的管事们也都回来共度佳节。这样的日子里,林小容身为庄主,自然要主持大局。
她一早醒来,便听到乌鸦在树上嘎嘎嘎的乱叫。揉了揉眼坐起身,却见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她连忙叫道:“七喜!”
“哎!姑娘你醒来了!”七喜今日也应景,穿了一身杏黄色的新衣,更显得青春可爱。见林小容起身,她连忙走上前去,放下水盆,为林小容披上外衣。
“我今日怎么睡到这么晚!你也不来叫醒我。”林小容一边擦脸一边道。
七喜在一旁安慰道:“庄主平日里起早贪黑太辛苦,好容易有一日放假,便多休息一下也无妨。”
林小容把手巾放回水盆,口中说道:“剑法可是一日不练十日空,不行,过会儿我还得练剑去。你们这,嘿,一定又是刃玉的主意吧。”
七喜嘻嘻笑道:“还是瞒不过庄主。”
林小容摇了摇头:“他就是那样子,改不了。只是我今日……”
“今日您只要打点好了自己,等着参加庄子里的宴席就是了。宴席是刃玉大哥和张管事一手操办,保管错不了!”七喜在一旁接口道。
“他们办事,我自然放心。”林小容一边穿衣一边道,“只是夜里还要主持女眷们的拜月,我这是头一回,得先熟悉熟悉。还有,庄子里的大宴结束了之后,咱们还有小宴……”
“您放心。”七喜说道,“拜月的仪式我过会儿再跟您说一遍,您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何况到时还有张管事的夫人和我陪着您,就算有什么错处,也保准能应付得了。至于您的中秋小宴,也早准备着了,那时都是自家人,您更不必挂心。”
“你这丫头,”林小容笑道,“真是鬼机灵。要是你哪天嫁了,我还真要发愁了。”
七喜一跺脚,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庄主不要取笑人家,七喜才不要离开庄主!”
林小容又拍拍七喜的脸,道:“放心吧七喜,现在你庄主我还没看到什么好男子,你就安心跟着我,庄主一定要找个最好最好的男子来配咱们的小七喜!”
“哎呀庄主,我不跟您说了!”七喜说着,转身就跑。
过了一会儿,刃玉端着早膳推门而入,林小容抬头看到刃玉,笑道:“怎么是你?七喜那丫头害羞不敢来了?”
刃玉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林小容又笑了几声,才问道:“宴席准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好了,姑娘。庄子里几十位管事的座位是张管事和我商量着排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林小容点了点头。虽说庄子里都算是一家人,但毕竟有些是孟寒朝原来的人马,有些是她自己的人手,各人的性格背景兴趣谈吐又都有差异,隔阂还是多少有一些,所以这宴席上的座位,便是一门学问。
用过了早膳,林小容看了会儿书,便又提起淬雪去练破神十三式。
这些日子虽然忙于商道,她还是没忘了武功。从……那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弱小,所以对武功更是勤加练习。只恨她年纪太大,无法修习更高深的武功,但至少如今她的破神十三式已是融会贯通。
百鬼教她这剑法时,她只觉得每一式的名字都不吉祥,这十三式的名字分别是:
穷途末路、黯然销魂、无语不殇、亡魂伤魄、不共戴天、佛挡杀佛、玉石俱焚、同死同生、天地同寿、魂散魄飞、天下无欢、人神共弃、万宗俱灭。
如今遭遇挫折失望,她反而对这套招招都伤心的破神剑法有了新的领悟。
虽然剑法来来回回也就是十三个招式,遇上真正的强敌也难免还是凶险,但总是聊胜于无。
林小容练过剑法,沐浴一番,换上了新衣,七喜便携着张定玉的夫人张陈氏一起,来教授林小容拜月之事。几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教授的同时便聊天寒暄,时光倒是过得飞快。
华灯初上之时,刃玉来请林小容:“姑娘,宴席已准备停当,请您入席。”
林小容从居住的后院走到前厅的路上,一排排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氤氲出橘红色的光辉。而黯陈的天幕高处,一轮圆月高挂天空,明月光流泻而下,照着回廊外面的假山树木,落下斑驳的暗影。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与孟寒朝同席,然后那一天夜里,她听到那一些……震撼了她的对话。
如今……她倒是仍然与孟寒朝在一处,而那两位当时假山下寸断肝肠的璧人……总算是得到了他们的幸福。
林小容这么想着,露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然而在刃玉眼中看到的,不过是林小容多瞥了那假山一眼,脚步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向前走。
越走近前厅,便可见灯火通明,嘈杂寒暄之声不绝于耳。灯火亮处,是十几张大圆桌,坐了满满的人。
林小容刚走进前厅,便有眼尖的看到高叫出声:“庄主!是庄主来了!”
于是人头蹿动,席间的人都向这边看来,“庄主!”“庄主!”“属下见过庄主!”
一个个说着就都站起身行礼。
林小容微微一笑,便抱拳一边走一边与众人回礼,“诸位不必客气!”那些站起的人便都收回了礼。
林小容走到主桌前,说道:“诸位都请坐!”说着自己便先坐下。
众人看庄主落座,才一一坐好。
桌上酒菜早已备好,林小容与同桌的张定玉、杜言平等主要管事一一问好,便端起酒杯,站起身。望着眼前一张张期待的看着她的面孔,林小容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路千难万难,总算,有这些人携手并进。
她闭了闭眼,咽下心中激动,再睁开,大声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能与诸位在此共度,是我林想容的荣幸。林家庄能有今日,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无论你是一店的管事,还是庄里的技师,是每日奔忙的推销员,还是夜夜伏案的设计者,是账房,是护院,还是端茶倒水打扫庭院的小厮,林家庄从当时的默默无闻,到有今日的成就,都有你们的一份!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我林想容祝愿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愿林家庄越来越好!”
“祝林家庄越来越来好!”众人全部端起酒杯站起身,齐声高呼,然后都是一饮而尽。林小容的眼角,瞥见有些下人们的目中有泪光闪动,于是又是轻轻一叹。
然后宴席便正式开始。林家庄因为有林小容这样不拘泥位分的庄主,底下人也是随意许多,转眼席间便是觥筹交错,酒令呼喝声不绝于耳。林小容和张定玉杜言平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宴席进行到中途,便有七喜来请林小容去主持拜月。她便与众人告罪离去。
在花园中捻起香,树影摇动中,林小容望着明月在天,又想起去年时光。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岳梦影,岳梦影,这名字在舌底心尖划过,却终归化为梦幻泡影。
林小容深吸了一口气,拈香下拜。
岳梦影,师傅,……凌迟迟。祝你们,幸福。
※※※
回到后院已是亥时,七喜扑上来便说:“庄主,你可回来了,有人等你好久了!”说话的同时,她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林小容有一刻疑惑不解:“是咱们的中秋小宴人来全了?”
“什么中秋小宴,取消取消!”七喜口中说着,一个劲儿拉着林小容往前走。
“做什么这么急?”林小容一边跟着走,一边不明所以。
走到庭院门口,七喜神秘一笑,道:“庄主,快进去吧!”说着就把林小容往前一推。
“喂——”林小容正半扭了头要抗议,突然瞥见一个人影,顿时她浑身僵硬如枯木,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见庭院中有一人长身玉立,脊梁挺得笔直,身着一件紫色银领箭袖官袍,一头长发用一顶紫金冠束在头顶。
听到院外声音,那人转过头来,脸庞在月光下更显得俊秀如玉,眉如远山清隽,眼中却反射出坚定的亮光。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待到反应过来,林小容失控大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