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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天老 ...

  •   两人把全身衣服烤干时,天色还很早,楚律轻声问道:“林庄主,你此刻……方便行走吗?”

      林小容如果此刻抬头,便能看到楚律连耳朵上都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只是她听到这句话时,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洞里,所以她只是低着头说:“没、没问题。”
      “那……趁天色还亮,我们现在便走吧。”说着,楚律站起身来,便伸出右手,要来扶林小容。

      林小容条件反射的避开了楚律的手,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摸了摸鼻子,说:“我没事,没那么娇弱,咱们这就走吧。”说着便先转过身。
      楚律在后面愣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几个跨步走到了林小容身前带路,又回头不放心的道:“若是疲累,千万告诉我。”
      林小容也不抬头,只点了点脑袋。

      两人走出那山谷,攀上一座小山,楚律辨明方向,发现此处离琅缳仙府并不太远,于是两人又走了小半日,终于又到了琅缳府所在的那座山脚下。
      两人正要上山去,却发现远远的来了一队人。林小容一看清那其中几人的面容,便扭头想要离开,谁知刚一动作,却一把被人拽住。她侧头一看,正是楚律右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这片刻工夫,那一行人已近在眼前。其中一个蓝衣少年最先扑了上来,激动叫道:“姑娘,你怎么了?”
      这位少年眉清目秀,双眼漆黑如点墨,正是刃玉。

      那一日林小容在她和岳梦影一行人潜入通往琅缳仙府的树洞之前,便遣了刃玉去给孟寒朝送信。当时她想的只是,那孟寒朝似乎很清楚这琅缳仙府主人,也就是玄尘的事情。因此她叫刃玉去送信,是觉得此行吉凶难料,他们人手又不多,所以万一有个好歹,希望孟寒朝能看在她的剩余价值还没有发挥的份上,会愿意在关键时刻,救他们一救。
      所以刃玉马不停蹄,只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就翻出了华行山,奔到了定西亲王府,正巧遇上了在那里的楚律。于是两人便一起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
      楚律本就是将军,熟知兵法列阵,又对这琅缳仙府的情况甚是了解,所以玄尘设下的阵法虽然困了岳梦影他们大半天,对楚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一日林小容和岳梦影在大殿中和玄尘斗法时,最后所来的偷袭之人,便是他和刃玉两个。
      楚律当时先冲进殿内,见势不妙,便熟门熟路的翻出了玄尘放在殿中的“飞伞”负在身上,一跃而下,抓住了林小容。而后至的刃玉却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看见岳梦影和凌迟迟两人依偎在窗边,楚律抓起了个什么东西便从窗口跳了出去,等他冲到窗边往下看时,也只看到张开的一只银色大伞。
      虽然他当时是担心的要命,但是总觉得姑娘应该是能够无恙的,然而看到眼前的姑娘,他又实在不敢确定。

      林小容此时的样子,确实十分狼狈。她的一头长发是用破碎的青布条胡乱扎成一把,脸上有些青紫的擦痕,脖子上遍布红红紫紫的葡萄印儿,身上裹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男装,男装下摆露出来的裤脚看得出有被撕裂的痕迹。

      刃玉因为本身有所残缺的缘故,从前与林小容也并不那么讲究所谓的男女大妨,他一看林小容的样子,心急之下,忍不住一把拉起林小容的手,仔细察看。这一拉,林小容胳膊被抬了起来,宽大的袖口滑落,手腕上受制于楚律时留下的一圈儿紫色淤伤也露了出来,胳膊和手上的擦伤也有多处,一道道,颇有些怵目惊心。
      “姑娘,你……”刃玉睁大了眼睛。

      其实刃玉虽然看起来对人很冷淡,但内里却并非毫无计较,而且他所在意的人不多,林小容便是那其中最最重要的一个。关心则乱,他一时楞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小容抬起头看了看刃玉,勉强冲他笑了笑,同时眼尾瞄到了刃玉后面那一群人中最显眼的那个,如同触电,她又飞速的低下了头。
      然而那人此时却走到了她面前,缓缓开口,声音还是那样温润,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想容,你怎么……”

      这种情况下,林小容只恨自己为什么身体这么好,为什么现在都不会晕过去。那边岳一到岳十二,还有从马车上探出头来的凌迟迟,所有人都盯着她。他们都整整齐齐,只有她,这么的、这么的狼狈。
      她的嘴张了又张,过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候,她忽然感到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楚律,握住了她的手。

      楚律面朝着众人,坚定的说了一句:“岳庄主,在下正要请岳庄主引在下去凌岳山庄,在下要当面向林……向想容的师傅提亲,迎娶想容为妻。”

      此话一出,不止林小容,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凌迟迟在后面苍白着脸没有说话。虽然她是凌岳山庄的大庄主,但岳梦影才是林小容师傅的儿子,何况……所以这件事本应该由他决定。

      岳梦影本就是个绝顶聪明之人,眼前只着中衣的楚律,还有林小容的一身狼狈,足够他看出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看向林小容。这本是她的终身大事,该由她自己拿个主意。

      林小容还是一直低着头沉默着。她只是此刻真的真的不想面对众人,更不想、也不能面对岳梦影。
      楚律说出的话是够冲击。这种所谓的“负责任”论调,本是任何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女生都该嗤之以鼻的,她也许本该立刻跳出来大叫“谁稀罕你负责”。

      但是她此刻只觉得自己脑子停摆的厉害。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她甚至更自欺欺人的想,如果不要说出口,这件事就能被忘掉,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岳梦影见林小容沉默不语,便抱拳对楚律说:“既如此,便请楚将军与在下等人一道回山庄,提亲之事,还要与家慈商议。”
      “多谢岳庄主。”楚律也一抱拳,转身便旁若无人的扶着眼看就要站不稳的林小容上了马车。

      这马车本是玄尘放岳梦影等众人离开时,送给经脉里真气反噬伤了身体的凌迟迟坐的。
      说来那玄尘也是信守承诺,岳梦影与他斗活阵胜了,他便真的放了他们一行人,还指点了他们,下山如何去找林小容跌落的山谷。不过没想到人凑巧被他们在路上碰上了,虽然情形……有些不大好。
      回程,玄尘给他们指点了另一条路,所以这次一行人并没有再走地道。一路上,林小容一直动也不动的坐在马车里,除了路过小村庄时岳三替她找了身女装,她说了声“谢”以外,便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众人停车打尖她也不出来,于是只有刃玉一次次给她送饭到马车内。

      饭菜林小容倒是来者不拒。她只是不想见任何人。但她并不想饿死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世界末日,不是么。
      凌迟迟坐在她对面,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瀛湖的碧水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林小容才抬起头。在初冬那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的照耀下,她缓步走出了马车,走到得了消息在门口迎接她的师傅面前,扯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浅笑:“师傅,我回来了。”

      “想容,你这傻孩子……”岳夫人本来已经做出了一幅最自然不过的样子来迎接,然而看到林小容的笑,她突然心头一酸。
      “娘亲。”岳梦影看到母亲的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连忙走上前道:“想容车马劳顿,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岳夫人看了岳梦影一眼,那眼中有不满,有叹息,有了然。于是她说:“是,想容,你先回凝香院吧。”说着她扭头对刃玉说,“刃玉,带你主子回去。”
      “是。”刃玉说着,便搀起林小容先走。

      直到看着林小容走远了,岳梦影才又转向岳夫人,手指向站在一旁的楚律道:“娘亲,这位是楚律,楚将军。”
      岳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楚律一番,才有些冷的开口道:“民妇见过楚将军,幸会。”

      林小容休息了一日,直到第二日中午,她还懒懒的躺在床上,听到岳夫人过来探望,她才起身。
      岳夫人一见林小容,便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口中说道:“想容,真是苦了你了……是岳儿他对不起你。”
      林小容想笑笑说并没有对不起,也没什么要紧,于是便真的扯了扯嘴角。却看到师傅的眉头皱得更紧。

      岳夫人望着林小容那带着三分无奈、三分疲倦的笑容,心里又是一酸。
      她按下了心中的波动,平稳的说道:“昨日,楚律说他要明媒正娶,迎你去将军府。”岳夫人平时是最温雅的一个人,却对楚律直呼其名,可见她心中气得狠了。
      她观察了一下林小容的表情,继续说:“若是你不愿意,便尽管留下。上次师傅的建议,也依然作数。岳儿他,已经承诺愿娶你为妻。”

      林小容刚才听到楚律提亲,本没有什么反应,然而听到师傅的后一句话,她猛地抬起了头,与她的美人儿师傅两相对视。半晌过后,林小容露出了一个好灿烂的笑容。她说:“师傅,您让我考虑一下吧。”
      岳夫人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清雪和刃玉好好照顾着,才转头离开。

      岳夫人走后,林小容又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然后她支开一直站在屋内盯着她的清雪,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棕色檀木箱。她轻轻的把箱子放在桌面上,打开了盖子。
      这里面装的,都是从前她找了各种借口,问岳梦影要来的他的东西。

      好比这一幅潇洒恣意的泼墨山水,正是春天他们两人一起研究绘梦袍的花样时,岳梦影画的第一幅底稿,她还记得那时候岳梦影认真低头作画时的神态,还有那俊逸无双的侧脸。
      她又从箱子里捧出一件衣服。这一件青色绸缎的樱花袍,正是那时的第一件成品。当时她还满心以为这就是情侣装,哪知到了今日,变成天大的笑话。

      这一只木质珠花,总算不是她自己要来的,那一天一起上朔州城里,说是去考察店铺,结果岳梦影见她喜欢,便将它买了下来。那时候她好像还想过,像是男女朋友在逛街。实在可笑。
      还有这一幅字,是岳梦影当时为改制后新开幕的钱庄,提的匾额的拓稿。找了匠人刻好了字之后,她偷偷的它弄了回来。林小容盯着这幅字看了一会儿。岳梦影字如其人,一横一勾中,到可见其风骨。

      箱子渐渐掏空,最后剩下的是一只缺了角的青玉簪,还有几根头发。

      林小容先拿起了那一只簪子。她想起了那时候岳梦影把簪子递给她时,那有些奇怪,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惨然一笑。
      那时她心中窃喜的昏了头,没注意到什么不对。现在想来,那时候,岳梦影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了吧,亏她还为得到了这件岳梦影的贴身之物而颇为沾沾自喜。
      最后的那几根头发,也是那一次岳梦影与她一起去逛朔州城的时候,她从两人共乘的马车靠垫上捡回来的。她当时还兴高采烈的觉得那就是约会,觉得将来也许可以结发。

      却原来这就是结局。她所配拥有的,也只有那么一丝丝捡来的慷慨和偷来的幸福。

      林小容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回味,然后轻轻的合上箱子,走出了凝香院。外面太阳正偏西,整个凌岳山庄正沐浴在金色的夕阳斜照之下,一地美丽的霞光。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静悄悄的走到了天水阁。
      岳梦影和凌迟迟果然在这里。

      林小容运起行云步,偷偷的溜到窗下,就听到里面岳梦影正在说:“迟迟,我……对不起你,想容受的罪,的确因我而起,若是她肯点头,我不能推托。”
      那边凌迟迟的声音清脆而冰凉,她说:“梦影,我明白。想容为你我二人费尽心力,正是我们的恩人。却不料出了这种事。这都是天意。我不怪你,若不是我……”

      林小容听了一会儿,又静悄悄的离开。
      她回到凝香院,随手找了个木棍,挖出了她的生辰宴会上,酒坊李老爹送她的那坛梨花酿,擦干净泥土,拎着坛子她走到了瀛湖边上,从怀中摸出一只碗,满上,干了,再满上,再干。
      喝到最后,林小容哈哈大笑三声,使力一抛,把碗和空酒坛用力掷在地上。“啪”“咣当”两声过后,地上只余一片片碎瓷。

      第二天早上,林小容把那只木箱埋进了原本埋酒坛子的坑里,把柜子里压箱底的那些她原本所有的东西装进了背包,又给师傅和楚律各留下一封信。在初冬的寒风里,林小容一人一骑,沿着湖岸,渐渐走远。

      烟雨晓。梦断池塘春草。坐上曲生风味好。银杯休厌小。刚要玉山醉倒。社瓮酿成微笑。人世间愁都占了。有情天也老。

      -------------第一卷有情天也老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天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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