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翼》晴****）

7、第 7 章

　　翼焕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隐约觉得，这玄门神宫越发寒冷了。
　　他刚刚步出白衣阁，却见几个大汉七手八脚抬着一筐殷红模糊的东西走过，看到翼焕，有人大声道：“小战，你还不来帮手？俺们都要累死了！”
　　翼焕一愣，看那筐子也不甚大，众人抬着竟然吃力异常，当下点头过去搭力，入手只觉重得惊人，也不知道是甚么东西。一时不防，腰骨顿时咯吱一声闷响。先前那人喝道：“小战留神，别扭了腰。”
　　筐中其实只是一张不知甚么动物的毛皮，加上一块半圆的骨骼，血淋淋地似乎新近剥下不久。翼焕实在不解为何这等沉重，吃力地帮忙抬着，点头道：“是啊，好重。”
　　那人咬牙道：“哪年的雷兽祭礼不是这么重……这次的雷兽还小，算轻的了……”翼焕宫中听过雷兽祭天之事，只知道这是礼玄大典所需，却不解详情，只好含糊答应一声。
　　雷兽是传说中的神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却见那毛皮虽然沾了鲜血，还是纹锦灿烂，带着火焰一样的艳丽，明亮异常，连毛尖上都微微透着毫光。这雷兽若是活着，不知道如何美丽惊人。
　　翼焕心里叹口气，又瞧了瞧那块沾满血丝的半圆骨骼。发现它带着微微的透明之感，犹如蔷薇色的水晶，圆顶透着淡淡星光，璀璨闪烁。如此血腥而美丽的物事，在黑白分明的玄门神宫中出现，更多了一分诡异之感。
　　那人见翼焕瞧着骨骼，便说：“小战，你看什么？回头帮我清洗这块头盖骨吧。雷兽的血真麻烦，洗都洗不掉。王屠夫这次太不仔细了，弄得血糊糊的恶心……”
　　翼焕这才知道是雷兽的头盖骨，一下子想起五心向天之事，心里一阵发寒，不禁苦笑。现在他看的是雷兽的骨头，也许不久之后，就该轮到别人对着他的头盖骨议论纷纷了吧？
　　不！怎么甘心？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法……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抬头对那人笑了笑，不声不响帮忙抬着雷兽残骸，走入一个小院。那雷兽着实沉重，几个人合力，居然都累得满头大汗。一个汉子对先前那人道：“老洪，好口渴，快把你窝藏的百花露拿来喝两口。”
　　老洪笑道：“你这小子，就知道算计俺好吃的。你看人家小战，一身是汗，也没叫累。”那人瞧了翼焕一眼，笑道：“小战，你倒是越养越舒服了，瞧这手上，一点老茧都没有，做了大神官的近卫就是不一样！今天难得劳动你一下。”
　　翼焕现在最怕人说他的手如何如何，闻言心惊肉跳，只好憨然一笑，也不搭腔。老洪笑道：“得，老梅，你别欺负好孩子。”说着伸手拍拍翼焕的肩膀，翼焕知道神宫中步步杀机，差点以为自己露出破绽，就要出手格挡，总算忍住。
　　老洪的大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先前小战升了，不大搭理我们，我还以为你眼高瞧不起老兄弟了，想不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倒是哥哥我多心啦。”
　　翼焕料想那战珩之前的态度只怕甚是骄横，笑笑道：“做人不能忘本，我不会忘记弟兄的。”想着哥哥翼纥，心里忽然一痛，缓缓垂下眼。
　　老洪倒是慷慨，果然找来百花露，几个人一边喝一边坐在黑石阶上闲聊。说的不外乎是侍卫营中的一些闲话。翼焕所知的一点还是羽儿教的，自然说不出什么，含含糊糊答应而已，老洪老梅等人也不在意。
　　风一过，香缪花树上落下几瓣紫色，掉入杯中，顿时淡淡晕开。这情形美丽异常，比起之前的凶危，那是天差地远了。可翼焕也不知道，眼前的平静能够保得多久。
　　清洗雷兽皮毛果然是麻烦事，雷兽的血重滞异常，毛皮又细软丰盛，沾上血液之后牢牢吸住，翼焕和老洪一起，在流星河中小心翼翼清洗了半日，直弄得满头大汗，也不过去掉小半块血迹。
　　老洪咒骂：“奶奶的，王屠夫害人，不知道得洗多久。”翼焕也觉得纳闷，说：“雷兽的血太粘了。”
　　老洪苦笑一声：“这是神兽，它的血液配上五彩矿石，就是最好的颜料，大神官亲自赐名‘璃火诸色’，很是不得了啊。咱们玄门中不破不灭不败三宝，都是来自雷兽。所以再麻烦俺们也得干。”
　　翼焕对这神秘可怕的玄门所知不多，试着道：“三宝掌故，我不大明白。老洪你说说？”
　　老洪看了他一眼，笑道：“小战，你一定偷懒没认真看玄门宝典。”翼焕含糊笑道：“被你发现了。”老洪哼了一声：“我发现倒没什么，大神官发现，按律就该砍你一手作为惩戒。小战，你可别不当回事。”
　　翼焕连忙称谢：“还好老洪你教我。多谢多谢！”老洪拍了他一记，骂道：“混小子！”这才解释道：“雷兽之皮坚韧异常，通体只有胸腹上一线白色可以割开，剥下的皮可做神鼓，声震千里，是名不破。雷兽之血可配制颜料，用来绘制玄门大神图像，宝光流转，水火不伤，是名不灭……”
　　翼焕闻言，只觉那神兽倒霉之极，惨遭横死不说，身上之物还被玄门如此压榨利用。他想着自己的五心向天之刑，不禁喃喃道：“原来如此。不知道礼玄圣子取下的神物又有什么好处？”
　　老洪摇头：“礼玄圣子是敬神用的，不像雷兽是我玄门自用，所以那个我就不懂了。”翼焕一时失言，忙打岔道：“且不管他。玄门之不败又是甚么宝物？”
　　老洪解释：“雷兽头骨凝聚着神兽的精神，可以召唤它一生的法力，用以镶嵌权杖，可震慑妖魔、降伏鬼神，所以叫‘不败’。据说最强的雷兽之神，正是锁在大神官的权杖上。当年的光暗大战，大神官几乎是横扫天下，他那个权杖……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他一口气说了三个“不得了”，眼中崇拜畏惧之极。
　　翼焕心下一动，说：“这么说，大神宫要是没了权杖，他还会那么厉害么？”老洪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是大神官收了雷兽，所以雷兽之神势必永生守护玄门，那权杖其实只是大神官法力幻化之物，真正厉害的，不是权杖，是大神官啊。你现在明白了吧？”
　　随着他的言语，水波中的雷兽头骨越发星光明灭不已，似乎里面的雷兽也在随之震动颤抖。大神官之威，果然是三界为之恐惧。
　　翼焕沉默，忽然隐约觉得，也许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没逃过这威严可怕的半神的眼睛。大神官的每句话，似乎都别有深意。这位半神，到底想着什么？
　　他背心出了一层冷汗，默默清洗着雷兽的毛皮，心头忽然浮上一层荒谬之感：会不会有一天，老洪也这么清洗自己经过五心向天之刑后留下的神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