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故依然

6、第六章

　　贵妇用手捂住脸，惶悲之状，不可言语。

　　忽然，贵妇露出一双眼睛，有着怨恨，有着不甘，有着悲痛，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他杀了我的孩子，他为了报复我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让他杀我的孩子！不能！”

　　女孩伸出一只手盖在贵妇的眼睛上，遮住了她的目光，“他恨你，可是他没有杀你的孩子。他被困在黑犬的身上，无法出来，他不可能会杀了你的孩子。而且，”女孩轻叹一口气，“他的眼里，除了恨意，还要满满的悲伤，和看到你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眷恋……”

　　他恨你，却依然爱你。

　　女孩站起身，没有再看贵妇，转身向门口走去，走过茶案时，目光落在了一个香薰灯上，停顿了片刻，伸手拉开屋门，“你有着身孕，小心着地上凉。”说完，走了出去。

　　贵妇在地上坐了一会，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静静地低着头。

　　晚饭时，一桌人坐在一起，官先生这几个月都不在国内，餐桌上只有贵妇、年轻人和女孩。

　　年轻人看了看另一个空着的位子，问女孩：“小姑娘，你的小保镖呢？”

　　“他吃不惯这些。”女孩看了看桌上的菜。

　　年轻人不在意，薄唇淡淡的抿起来，浅浅一笑，“不合他的胃口吗？”

　　女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那他喜欢什么，可以请厨房师傅现在做。”

　　女孩也抿了抿唇，摇摇头，“不用，他挑食挑得厉害。”

　　年轻人笑起来，清爽而又耐看，女孩眯着眼看了他一会，眼睛弯了起来，有些孩子气，抿着唇问他：“官翼，我想请你帮我买些东西，可以吗？”

　　“当然，为小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

　　女孩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笑眯眯地说：“你说的话真好听，我很喜欢。”

　　贵妇在一旁低着头吃饭，沉默不语，听到女孩的话，晃了一下神，她现在不知道这个女孩还会不会帮她，她心中忐忑不安，她一直都知道年轻人是一个很容易让女子心动的男人，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是一幅山水画，氲开的墨会勾魂。

　　此时，女孩正在一旁歪着头，数着手指头道：“……嗯，还想要洋娃娃……”

　　年轻人微笑着点头。

　　“……还要那种戴着头上亮晶晶的珠子……还想要……”说着，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年轻人，“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对于女孩子来说，似乎太少了。”年轻人笑着看了一眼沉默的贵妇，“母亲，您说呢？”

　　“嗯？什么？”贵妇一时疑惑，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是啊，水色喜欢什么尽管跟官翼说。”

　　女孩看了看贵妇，又转过视线去看年轻人，笑眯眯地瞅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方才慢悠悠地说：“我近来睡眠不好，想点些熏香，刚才我在夫人的房内，看见香炉，闻着心静，好像是檀香吧，是不是还加了什么？我很喜欢，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也配一些？”

　　年轻人挑了挑眉，神情似乎有些意外，“自然可以。”说着，换来管家吩咐了下去。

　　女孩笑眯眯地对着年轻人道了谢，低下头认真地吃饭。

　　不一会，管家手里捧着一个香炉进来，走到女孩的身旁，问道：“水小姐，香炉摆进房间后，需不需要现在就点上？”

　　女孩招了招手，淡淡地说：“不急，拿来我先闻闻。”

　　管家递近了，女孩稍稍闭了一下眼，随即睁开眼望向管家，问道：“夫人房内的熏香可是你配的？”

　　管家瞅了一眼手中的香炉，难道是香味不对，想到这里，忙回答：“是的。”

　　女孩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闻起来好像有那么点不同。没关系，这就点上放进我房间里吧。”

　　管家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听见女孩又喊他，忙转过身，看到女孩一双极亮的眸子瞅着他，忙说：“水小姐，还有什么需要？”

　　女孩指了指餐桌上的鱼羹，随意地说道：“这鱼羹不仅有一股子怪味儿还觉得油腻，吃着犯厌，还请管家吩咐下去，每天早晚加杯豆浆，解解油腻，也记得给夫人一杯。”女孩拾着筷子想了想，“哦，对了，记得多放一味甘草，味道会比较好。”

　　管家见贵妇和年轻人都没说什么，也就应了退下去。

　　没些日子，贵妇的肚子就已经显了出来，整个人逐渐丰满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大概是做母亲的幸福，只是仍然会呕吐、焦躁、不安，安全不由自主。

　　过了早孕期，贵妇每天走动的时候越来越少，脚趾也开始浮肿，她渐渐地发现，女孩总喜欢望着她的肚子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喜欢女孩静静的样子，她有时候会想，如果生出来的女孩想水色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有那样一双眼尾修长的眼睛，笑起来弯弯浅浅，不笑的时候清淡如水。

　　女孩有时候会将手放在贵妇的肚子上，偏着头，奇怪地问：“怎么还没反应？”

　　那时，贵妇会在女孩的脸上看到难得的迷糊，似乎不再那么清清淡淡的，多了丝生气，再过了些日子，女孩会时时惊喜，眼睛里有一抹羞涩，她会用细细的声音说：“我感觉到他，他也感觉到我了，他喜欢我呢。”

　　诚如现在。

　　贵妇问她：“很喜欢小孩子？”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喜欢干净而又纯洁的生命，大概这世间只有婴儿才是吧。”

　　贵妇想到了曾经在阁楼里见过的守生，那样一个年轻的男子，说话的神态，走路的样子，看着女孩的眸色，干净得纯粹，于是问她：“想过将来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一个孩子吗？”

　　女孩沉默，久久才说道：“没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会陪伴我逐渐老去。”

　　贵妇惊诧，缓缓才说：“那个，守生……”

　　女孩垂下眸色，没有回答，贵妇看着她站起来，走到窗子旁，探手出去，轻轻巧巧地折了一朵还未开花的玉簪，形如簪头，色如白玉，女孩挑了一缕发丝挽起，将玉簪用发卡别好。

　　女孩转头的一刹那，贵妇想到了小时候，她坐在梨树下，望着时不时飘落下白色的花朵，红色的花蕊挺立着，小小的花瓣紧凑重叠，偶尔她会爬上梨树，去寻找树枝间青涩的小果子，那酸涩的味道，让她感觉美好，只是，她有多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贵妇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眼，睁开眼后，发现女孩在静静地望着她，她看不清女孩眼中的颜色，却觉得她在怜悯地看着自己。

　　那一刹那，她在女孩的注视下，感到自卑，她的内心早已浑浊。

　　“夫人，从今天起，就不要点熏香了。”女孩走近，轻轻握住贵妇的手。

　　“为什么？”贵妇诧异，隐约间她觉得自己会猜到什么，却又抓不住。

　　女孩轻轻把手搁在贵妇的肚子上，“因为你不再需要了。这个蓬勃的新生命，他将会陪伴你逐渐老去的生活，你听，他有着同你一致的心跳，他与你一体，现在或是将来，他都会陪着你度过。”

　　贵妇闻到女孩头发上玉簪花的清香，她仿若听到自己肚子里的胎儿的心跳声，同她的一起震动，这种莫名的感动让她陌生，自己的身体内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兀自生长，即便这个孩子只是她为了巩固现在身份的筹码。此刻，她忽然开始感恩，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从心底虔诚起来，默默地为怀着的这个孩子祈祷，格外心安。

　　这个晚上，是贵妇长久以来第一次睡得香而沉，闻着细风吹进来的泥土芳香，而不是沉沉渺渺的熏香，她梦到了大山里的日子，遍地的野花，院子里种的桃、杏、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