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夜已寒

4、蘑菇。

　　远方传来一声鸡啼。
　　米珂摘下眼罩，一睁开眼，便见阳光自窗缝逸了进来，照得满室生光，宛如梦境。
　　敲门声起，有恭敬的女声传来，“请二位爷随我来用早餐。”
　　两名侍女引着二人来到一处，米琪忽然笑出声来，“蘑菇！”只见竹林中一排小屋，屋顶皆做成蘑菇帽的形状，一反之前所见屋宇的华丽，这些小屋充满可爱的生气。
　　一名侍女也掩嘴笑道：“是啊，我们城主最得意的地方可便是这儿呢。”
　　她上前推开一间小屋的门，“二位请进。”
　　米家兄弟刚刚在木桌旁坐下，便听得有人击掌，一个小孩子手中端着一盅什么上来。
　　那小孩子穿着白衣，头上戴了兔耳朵的装饰，看上去便如同一只小白兔，好生可爱。
　　接着又有孩童装扮成小鹿、小乌龟等动物，捧着各样菜式上来，米珂挑了挑眉，心生诧异，米琪已是乐得不行。
　　那米粥极是清香，各式小菜色味俱佳，饭毕，还有人端上清茶，入口便觉舒畅。
　　米珂用过饭，便和兄弟作别，奔回京都。

　　米琪正端详着蘑菇屋，便听有人轻声笑道：“你哥哥也真是的，竟未来和我告别。”
　　米琪抬头，见叶残歌坐在屋顶，不住摇晃着双腿，长发直直垂下，在阳光下焕发出动人的光泽。
　　和昨日在侧殿中的叶城主判若两人。
　　他笑道：“蘑菇仙子，你好啊。”
　　“你叫我什么？”叶残歌眨了眨眼，站了起来。
　　“嗨，蘑菇仙子。”米琪一乐，大声重复。
　　叶残歌“扑哧”一笑，脚下却是一滑，整个人跌了下来。
　　米琪连忙奔了过去，但叶残歌身有武功，早已反客为主，平稳站在地上，谁料米琪冲势太快，竟将叶残歌撞倒在地，自己也跌在她身上。
　　“去死！”叶残歌笑骂一句。
　　米琪忙站了起来，摸摸头，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啊。”
　　叶残歌站了起来，佯怒道：“都怨你，害我衣服弄脏了耶。”
　　米琪见她瞪着自己，模样有些好笑，不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你哥哥怎么让你这样一个人来给我介绍京中情况。”叶残歌跺了跺脚，转过身去。
　　“对哦，我还要给你讲课呢！来来来，小蘑菇，叫我一声‘米老师’。”米琪话一出口，心下却有些后悔，不知她是真生气了，还是逗他玩的？
　　“米……米老鼠。”叶残歌脑筋急转了个弯，竟将“老师”故意念成了“老鼠”。
　　两人大笑起来。
　　一名小女孩上前来，稚声问道：“城主找我么？”
　　她一身灰衣，衣后带了根长长的尾巴，瞧这装扮，当是那许多“小动物”中的小老鼠了。
　　叶残歌笑道：“不是不是，你去玩吧。”
　　那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开了。
　　“她们这些衣服，是我特地让人做的，好看么？”叶残歌笑着，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米琪点头，“很好看很好看，他们是……？”
　　叶残歌脸色有些沉重，犹豫了一会儿，仿佛在斟酌用词，最后才说：“孤儿。”声音低了许多，似乎是怕那些孩子听见。
　　她还是说了“孤儿”二字。想不到更加准确的词语。
　　米琪不敢再问，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挺善良的。”
　　叶残歌摸了摸鼻子，“我喜欢小孩子，他们……蛮好玩的。”
　　米琪笑道：“我最怕小孩子了，真吵。”
　　叶残歌笑出声来，“我一见着他们，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吵一样烦人。”
　　她低头喃喃，说了一句什么。米琪没有听清楚。
　　然后抬头，似记起什么来，“你不是要给我讲课么？米老——鼠。”
　　米琪拉着她走入一间蘑菇屋，“便在这儿讲吧。”
　　叶残歌见他拉着自己的手，抬头时正好见着阳光镀在他的侧脸上，本便清秀的脸更显英俊。
　　她不由怔了一怔。
　　他……为什么要拉她的手呢？
　　眼前闪过一个人的脸，冷淡的脸。但是眼角有轻浅的笑意。
　　叶残歌忽然想，那丝轻浅的笑意，是不是本便没有的呢？只是她自己的幻觉罢了。幻觉——而已。那个人有的，仅仅是一张冷淡的脸。还有……
　　一双，冷淡的手。
　　正自出神，便觉得手中一空，肩上一热，米琪已按着她坐下，“太子爷的寿宴在下月十八，喏，这是太子爷。”
　　他取出一幅画，展了开来，“你看看。”
　　叶残歌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凝神看去，“瞧他模样，不似有作为之人。”
　　米琪吐了吐舌头 ，“那我可不知道了。”
　　画上的太子爷，目光温和，嘴角含笑，手中还端着一杯茶。
　　叶残歌沉吟道：“太子爷极会做人，与人为善，在朝中声望极高，又颇得民心，而七爷……有一句话说得好，想做事，先做人。七爷本事手段在太子爷之上，锋芒太盛，却是容易得罪人了。”
　　她眼角见米琪伸手夹住一只蝴蝶，显然并未注意她在说什么，当下叱道：“放了她！”
　　米琪吓了一跳，手一松，那蝴蝶已飞了开去。
　　“喂！你害我的蝴蝶没了！”他瞪着她，不满地嚷道。
　　叶残歌见他一脸稚气，心中忽然泛起一种温软的情绪，却仍是嘴硬，“我极昼宫的蝴蝶，是你想捉便捉的么？我叶残歌讲话，怎容你不听？”
　　米琪耸了耸肩，笑笑道：“对不起啊……你讲的那些，我一听便困了。平日里听别人讲到，也是很想睡觉……”
　　叶残歌眼中分明是有笑意的，却仍道：“你哥哥怎么让你这样一个人留在我这儿！”
　　米琪道：“他说……叶城主对京中的事儿了解得比我清楚得多，我讲个意思意思就行了。讲错了也没关系，叶城主自己会弄清楚的。”
　　“你不是七爷的人？”叶残歌奇道。
　　七爷生性冷傲，手下怎会有米琪这样的人？
　　米琪想也不想便说：“我哥说了，七爷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要帮七爷。”
　　叶残歌撇撇嘴，“你能帮到七爷什么呢！”
　　这不是问句。
　　而是感叹句。
　　米琪不是米珂，这对兄弟相差太多。
　　米琪仍是笑着，“我哥说我不用做什么的，这样才没什么危险。我只要听他的便是啦。”
　　叶残歌心中顿时了然，眼前闪过米珂的身影，没想到那样高大威武的米将军，竟有这样细的心思，这样周到的安排。
　　于是她不由说：“你哥哥待你真好。可惜我没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
　　话音刚落，自己也不由怔住，哥哥……对她叶残歌而言，这两个字仿佛是一种残酷。
　　深入骨髓的残酷。
　　没有人值得她去喊一声哥哥。没有人。
　　米琪很肯定地说：“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他眼神干净，笑容无邪。
　　叶残歌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米琪的笑容，她不忍再拿京中那些龌龊事来玷污他，将画收好，她笑道：“米老鼠，我们来玩游戏吧。咦，你会唱歌么？唱一曲给我听听吧。”
　　米琪腼腆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要，我唱得不好……小蘑菇，你来唱吧。”
　　他想她声音温软甜腻，唱起歌来，必会悦耳动听。
　　但叶残歌却有些慌乱地摆摆手，“不、不……我唱歌可难听了……”
　　米琪大声笑了出来，叶残歌脸上一红，情不自禁地用力往他肩头一拍，转身便跑，“破老鼠，我不理你了！”
　　“喂！”米琪追了上去，然而已不见了叶残歌身影。
　　她……真的生气了么？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么？
　　米琪想来想去，就是没想明白。
　　他走了出来，看见一名做小刺猬打扮的孩子，米琪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小孩一见米琪，甜甜地笑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城主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米琪一愣，“说什么？”
　　那小孩道：“刚才我在一边打扫，听见她忽然说：‘只有小孩子才不会骗人’，我现在是小孩子，我不骗人，等我长大了，我也不会骗人的啊……”
　　米琪忽然想起，方才叶残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楚。
　　说的原来是这句。

　　一辆马车行在古道上。
　　“等一下！”一个清甜的女声响起。
　　米珂听出这是叶残歌的声音，喝道：“停车！”当即探出身来。
　　只见叶残歌骑着一只凤凰，缓缓在前方落下，那凤凰当是江湖传言中叶残歌驯养的“彩玉宝凤”了。
　　叶残歌跑了过来，“米将军，你让米琪留在我这儿，可是为了他的安全？”
　　米珂点头，“此番回京，危险重重。他又……太单纯了。”
　　叶残歌心中明白，米琪是在米珂的庇护下长大的，米珂挡住了米琪的眼睛，所以米琪就算成长于京都，也看不见那些汹涌的浊流。
　　米珂抬头看天，“可我……又希望他一直这么单纯下去。所有的罪，我来背就够了。”
　　叶残歌看见他眼角是有些皱纹的。
　　“你这兄长真好……”叶残歌喃喃，尔后抱拳，郑重地道：“米将军请放心，残歌自当保护好令弟。这东西，请米将军带上。”她递上一个包袱，“若有危急，请将军打开。残歌必竭力相助。”
　　米珂接过，心下一热，“叶城主，大恩不言谢！”正视着叶残歌，正中地抱了一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