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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折枪7【团师】 ...

  •   7

      虞啸卿没带任何一个他的亲随来,却在他想去的地方遇见了龙文章。
      那是一长串的汽油桶,把汽油放光了,还留着一些刺鼻的气息。
      于是无光缺氧,还有残留汽油蒸发在空气里,会剌破鼻腔嗓子的怪味。那些铁桶的直径堪堪能钻过一个人去,用肘和膝爬行。
      长长的通道就似没有尽头,而龙文章莫明其妙的跟着虞啸卿爬了进去,就因为虞啸卿跟他说叫他在入口等着。
      可他等不了。
      这条新修好的战道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儿科。就是在怒江西岸小日本的枪口地下,他说钻就钻了,还一路摸到了竹内联山的命门上。而当下这条油桶路,不过是似模似样仿造的小玩意,龙文章还不把它放在眼里。
      可虞啸卿叫他在外面等着,汽油桶里浓烈的化学气味让虞啸卿皱起眉头,可他还是爬了进去,头也不回的叫龙文章等着。
      然后龙文章抬头看了看天,那一晚禅达的天空是晴的连个云丝儿都瞧不见,瞧见的满是铺天盖地的星星。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虞啸卿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你就坐视吧。】
      坐视,等着。
      要能等,龙文章根本退不到这块地方来。从东北到滇西,他跑啊跑的那么久,随便找个地方置办一身平民的衣服能有多难?可他偏不。他跑了这么久,死死活活的到了这退无可退的南天门下,却有人叫他等着。
      于是发了狠似的跟进去,一猫腰,鼻腔嘴巴里就满是汽油烈性的气味。他死命忍住了咳嗽,就像在对岸的通道里屏住呼吸,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前一后,怪味让人不愿意开口说话,哪怕是争吵。
      汗水,疲劳,被汽油熏的发红的眼睛。膝盖和手肘渐渐疼起来,可路还没到头。
      虞啸卿没有停下来,龙文章也不停。
      这似乎是一种关于决心和战意的考验,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到达终点。
      再次看到禅达的天空时,龙文章正从汽油桶里可称为狼狈的滚出来,然后他瞅见了四仰八叉倒在草地上的虞啸卿。
      那个人在笑。
      说是笑,又十分勉强。就是强自压抑在眼角里的那么一丁点笑意,落到龙文章眼里,就成了十二万分的古怪。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工事的时候,简直要哭了。能修出这种修罗场的人,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决心。
      那是对怒江东岸,滇西,乃至整个中国志在必得的决心。
      而龙文章想做的,是消灭拥有如此决心的那些人们。所以这本是必死之战,没有另一条路可走。
      “竹内联山真他妈的有本事。”虞啸卿这么说。“他的兵每天就这样爬?”
      “每天,一日三餐,弹药装备都靠这个运送。”
      听见龙文章的回答,虞啸卿显然想到了什么和龙文章脑子里的东西相似的事物。于是他冷冷的眯起眼睛,把视线丢到远处去。直到龙文章也两腿发软连滚带爬的挪到他身边来躺倒了,才又想起来开口。
      “你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瘸子说过,要是叫他强行渡江,他宁可挨美国人的□□对不对?”
      龙文章听着这话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起来,他很想替孟烦了争一口气回来,可是这一次虞啸卿说得不是惯常的草包、废物、发了霉的杂面窝头之类。孟烦了确乎是个瘸子,这个事实让龙文章的铁齿钢牙忽然没了用武之地。于是他只好躺在那,恶狠狠的看着对岸,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觉得好受点。
      接下来,虞啸卿的话却真真的让他好受了很多。
      他说:“要我这么爬到南天门上去,我也宁可挨美国人的□□。”
      虞啸卿是个诚实的人,或者说他通常不屑于说谎。但这句实话还是让龙文章猛的打个喷嚏,喏喏的想了半天,最后只是讪笑起来。
      “师座,这……谁不是呢?”

      然后这话就说到了末处,再没什么其他。
      一身热汗的两个男人瘫在草地上,风一吹过就哆哆嗦嗦的发凉。
      龙文章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然后他舔舔因为口渴而发干的嘴角,忽然意识到自己十足十的大傻瓜。虞啸卿不动他居然就傻乎乎的跟着躺在地上,让冷风撩的浑身发凉。
      “坦克营派给你了,带不过去,也叫你在江边看看。”
      虞啸卿酝酿了好半天,才抛出这么一句话来,立刻把龙文章身上的冷意都赶跑了。等那股子热乎劲过去了,龙文章那精打细算的脑袋就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他知道这时候还能再要点什么,然后意识到该有的,一本子清单,虞啸卿全给了。作为一个整天跟在军需官小老婆屁股后面打转的炮灰团团长,当下的情景让他忽然感到焦虑。
      没什么可要的了。
      这个认识让龙文章十分非常极其不能适应,以至于满心满肚子的失落起来。
      什么都有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他的炮灰团吃的用的穿的拿的,都和精英们一样。做梦似的,都成了真,只不过要拿命去换。
      “你还想要什么?”一看见龙文章涎起一张脸来,虞啸卿就知道这个人在琢磨什么,那是同往常一样算计着从他手上再多淘换点东西的表情。“虞师的家底都给你了,你再要,我也没什么可给了。”
      这么说着,虞啸卿自顾自的坐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灰。临了瞅一瞅龙文章,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居高临下的睨着这个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正打算用手挡住脸颊的家伙。
      忽然就笑了。
      “你能要,就麻利趁早。”
      虞啸卿这么说,眼睛里除了笑还有种百般无辜的神色。那是龙文章没见过的模样,于是他只能躺在那里用手挡着脸,万分紧张的舔了舔快要干裂了的嘴唇。
      然后这一晚上的事就乱了章法,龙文章眼瞅着虞啸卿拔开他的手。然后整个人也一路压下来,到了太近时才疑迟的顿一顿,很快的又咬咬牙凑到他的近前来。
      龙文章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刀削似的嘴唇间,飞快的闪过一件湿湿软软的物件,舔在他发干的下唇上。就那么轻轻一蹭,又没了。
      他是生生给惊的动不了,本来想说我其实没想要这个,可牙齿打着颤,咯咯作响。
      “想要什么你就说,我不欠你的,我不想欠你们的。”
      虞啸卿这么说,刚要起身又给龙文章按住了后颈。他略微挣了挣,便重新俯下来,默许龙文章的手把他压回到原处去。
      湿哒哒的,吻,也可能是咬。
      牙齿磕着牙齿,舌头缠紧舌头。
      咬出血,吻到死。
      龙文章和虞啸卿,他们全都太极端,不给对方和自己一条活路走。
      于是当他们察觉时间地点非常不对的时候,已经因为撕咬亲吻,把四肢麻花似的缠在一起,蹭的浑身都起了热度。
      “师座…这……这儿不行。”龙文章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忽然想起这是面朝南天门的方向。过了江,就是日军的炮群。
      虞啸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抬起头看看龙文章的眼睛,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茫然无辜的神色就没了。快的跟做梦似的,叫龙文章自己也拿不准他究竟是看见了什么。
      枪,又上起了刺刀。
      枪是不会欠人的。
      虞啸卿可能就是在那黑漆漆的汽油桶里憋的失了魂,竟然和龙文章算起了将要赔到南天门上的命帐,还想拿什么东西来清了这笔烂帐。幸好,龙文章是个好债主。好的他忍着心里头的邪火开车回祭旗坡的路上,一想起来就想抽自己百八十个大嘴巴。

      那天晚上孟烦了坐在龙文章的门边放哨,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他正给团座大人一脚踹翻到地上去。
      “执着哨也敢睡这么死,活该一辈子当炮灰。”
      孟烦了一骨碌跳将起来,那身手敏捷的就不是一瘸子。然后孟瘸子那张损德行的嘴就泼开了逮着龙文章不放,刮的龙文章心里忽然就舒服了。
      “唉呦喂,我的团座大人,就您为国为民殚精竭智的紧。天天价跟咱们虞大少爷三更半拉夜的混,您不还是活该一辈子炮灰么。”
      “殚精竭个屁!”龙文章再抬脚时,孟烦了早就远远跳开了,于是他只好揉揉鼻子,收起自己那一脑门子官司。“折腾我一晚上,爬的我这手脚差点又开了花,最后就混了一嘴汽油味。真他妈晦气!”
      孟烦了站在远处笑得喘不过气来,其实并没把龙文章的话听真切了。
      好半晌,等着龙文章回了屋,才肯一拐一拐的拖着他的瘸腿回到哨位上去。
      然后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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