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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88 ...

  •   沈绒返回别墅时,已是夜深人静。

      夜色空旷,天边悬着一轮弦月,不见星辰。路灯隐于树叶丛中,形成一层薄薄的光雾,漂浮在如水的夜色里。

      早有两名身着制服的佣人等候在别墅正门前,低着头为她拉开铁质大门,迎接她的归来。

      沈绒礼貌道谢,并表示以后不用安排专人在这里等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和之前一样,佣人恭敬应下,但他们之后大概率依然会按规矩办事。对此,沈绒也很无奈。

      看来以后还是得尽早返回别墅,以免兴师动众。这样想着,她走进大门,穿过庭院向里走去。

      别墅前的庭院面积不小,此刻很是安静,唯有户外的流水景观传来汩汩水声。

      沿路走去,地上一路亮着地灯,光线透过磨砂质感的灯罩,颇为柔和。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凉爽舒适。

      最近为了获得文件,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才稍稍松懈下来,如释重负。

      然而这样的轻松时刻十分短暂,很快就出现了意外——

      前方一道人影迎面而来。看见来人,她愣在当场,心下咯噔暗惊。

      不可能,这时他怎么会醒着?不是说药效会持续好几个小时吗?

      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但天不遂人愿,对方缓缓走来,在她的视野中愈发清晰,不容认错。

      路灯的暖光落在来人的半边肩膀上,只见他身着衬衣,雪白的衣领分毫不差地贴着颈项,手上戴着黑色皮质手套。

      不知是否由于夜风带来的凉意,更显得气质冷漠如冰。

      她做贼心虚,下意识后退一步,握紧了迷你相机,迅速把手藏到身后。

      “你……”她抢先开口,却底气不足。

      男子微微抬眸,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触及他的视线,她的心口倏然一紧,强自定了定神。目前她不确定对方到底知道多少。这种情况下,切忌自乱阵脚、不打自招。

      于是她先发制人:“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苏嘉明没有反问她同样的问题,只是平静回答:“我丢了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坠子。”

      果然,他已经发现。

      她的心沉了下去,依然强自镇定,轻描淡写道:“哦,那玩意又不值钱,丢就丢了。”

      “姐姐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坠子?”

      她自知失言,赶紧找补:“我印象里你只戴过那一个坠子,难道还有第二个?”

      “原来姐姐记得这么清楚。”

      “……毕竟那是我送你的,对吧?”

      “对。”

      沈绒暗暗松了口气,装出一脸不以为然,用无所谓的口气道:“你还找那破玩意干什么。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坠子,没了就换一个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当然知道,他在意的大概不是坠子本身,而是坠子里的芯片。不过她得故意这么说,才能打消他的怀疑。

      他沉默,脸上没什么表情,愈发令她捉摸不透。

      两人面对面站在庭院的道路上。小时候比她矮的男孩,此时却比她高出一个头,源于身高的压迫感更使她生出几分心虚,藏在身后的手指攥紧了迷你相机。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的,确实得换一个。”

      这一关暂时过了,沈绒心下微松,担心对方看出破绽,只想赶紧离开。

      就在她准备走进别墅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纷沓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来,人数还不少。

      沈绒循声望去,只见好几名下人神色惊惶,脚步踉踉跄跄。其中一名女佣还在低声啜泣,正是今日负责送餐给苏嘉明的那个女佣。

      他们被一队霍家的安保人员押着,离开别墅往大门走去。

      这情况实在罕见,定然是下人犯了什么大错。沈绒心中生出不妙的猜测:难道是因为坠子丢失?

      她顾不得苏嘉明在场,赶紧上前拦住那些人:“等等,站住!”

      安保领队见是她,示意队伍停下,齐齐弯腰行礼。

      “深更半夜兴师动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沈绒问。

      领队垂首回答:“大小姐,抱歉打扰您了。情况是这样的:少爷的东西在别墅内无故丢失,属下已派人寻找,目前尚未找到。根据分析,很可能是因为别墅里的佣人手脚不干净。这几名下人都有嫌疑,属下正要将他们带走严查,定能查明真相,为少爷找回失物。”

      自从经历过“疗养院”的地狱之旅,沈绒很难不怀疑这所谓的“严查”到底有什么手段。

      这些佣人替沈绒背了锅。是她连累了这些无辜的人,当然不会任由他们被带走。

      她轻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小的坠子,或许是苏嘉明自己不小心在哪儿弄丢了。丢了也就丢了,霍家又不是没有第二个坠子。若无确凿证据表明此事与他人有关,就别这么大动干戈,搞得鸡犬不宁。”

      “这……”安保领队犹豫了。

      沈绒皱眉,加重了语气:“这是我住的地方,这些佣人都是我的下属,我自会管理,轮不到别人插手。你怀疑我的下人是贼,意思就是说我管理不善喽?”

      这话说得太重,领队连忙否认:“属下不敢。”

      “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吧,别折腾了。苏嘉明也不缺一个坠子。”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她的身份,命令对方终止调查,应该不难。

      但事情比她想象的更麻烦。

      安保领队依然没有应下。他的视线投向苏嘉明,似乎在等候他的指示。

      沈绒再次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大小姐身份虚有其表,在霍家早就不如苏嘉明的身份管用了。

      她只能仗势欺人,故意做恼怒状:“怎么,连我的命令你都不听?这里是霍家,他姓苏,我才姓霍!”

      “大小姐恕罪!”安保领队深深低头,却依旧没有从命。

      见对方油盐不进,沈绒无计可施。

      目前在霍家,地位比苏嘉明更高的,恐怕只有霍白了。

      她不得不利用那个男人来狐假虎威:“你现在听我的,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若你敢不听,强行带走我的人,那我只能告诉霍白,让他给我个交待。到时候他怎么罚你,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她作势掏出手机,假装要联系霍白,只盼安保领队能知难而退。

      然而事态发展并未如她所愿,对方依然不为所动,空气陷入凝滞。

      这下子,她骑虎难下,掌心沁出汗水。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的下一步行动。手机都掏出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难道真要打电话给霍白?显然不行。

      那个坠子里藏着重要的芯片,若是霍白得知,事情或许会闹得更大,变数更多。

      她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就在她准备收起手机表演原地失忆时,苏嘉明忽然开口。

      “既然姐姐不愿追查,那就算了。”他淡淡道。

      他一发话,安保领队当即照办,让手下放了那些佣人。佣人们向沈绒和苏嘉明投来感激的目光。

      沈绒如释重负,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好了,你们都走吧。”

      安保人员和佣人都离开了,一场风波就这样暂告消弭,只剩下沈绒与苏嘉明。

      两人沉默着走进别墅。穿过走廊,高大的古典立柱在地毯上投落暗沉的阴影。拱顶建造得极高,夜色为其更添神秘幽暗之感。

      沈绒担心苏嘉明会换个方式继续追查。若是过两天查出来倒无所谓,但万一今晚就查到她身上,她还来不及把内存卡传递出去,就麻烦了。

      她终于忍不住出言试探:“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去霍白的书房,你用那个坠子打开电脑。坠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了没问题吧?”

      男子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坠子里有芯片,是开启电脑的秘钥。刚才我更新了秘钥权限,那芯片已经作废,就算被人偷走也做不了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苏嘉明不在意芯片失踪。沈绒不禁暗自庆幸,幸好她动作快,已经取得了文件。再晚几分钟,说不定芯片就作废了。

      说起来,外人想要窃取那份文件,的确难如登天。那座小洋楼的安防本就十分严密,以她霍家大小姐的身份都进不去。即使进了楼,出入书房还需要霍白的特别授权。在书房里,开机不仅需要芯片,还要密码。此外,重要的文件另有加密。这层层防护可谓密不透风。单单遗失了一枚已经作废的芯片,确实问题不大。

      “所以,你真的不查了?”她问。

      “不查了,不过……”他的语音微顿,深深看她一眼。

      “不过什么?”

      “刚才你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需要一个新的。”

      新的坠子?她有点莫名其妙,这对他来说不是再简单不过吗。

      “你想要成千上万个坠子也不难。”她道。

      “不,我需要你送我。”

      这句话,他说得那么冷淡,那么理所当然。

      她一愣,这是开玩笑吗?但他从不说笑。

      她果断拒绝:“凭什么要我送?你又不缺这玩意,而且我不欠你。”

      说到“我不欠你”时,她有三分心虚。毕竟那坠子其实是她偷的。原本她打算在返回别墅后,再次潜入他的房间,趁他还在昏睡,把坠子还回去。但这一计划已不可能实现。

      “所以你不送我?”

      她觉得这是明知故问:“当然。”

      男子抬了下眼皮,薄唇漠然吐出几个字:“那我得找回旧的。”

      言下之意,如果她不送他一枚新的坠子,他就会继续查。

      她颇为狐疑,着实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一个坠子,还只要她送的。难道因为丢失的玉坠以前就是她送他的,他习惯了?抑或因为坠子是在她的别墅里丢的,所以他认为她应该对此负责?

      无论如何,尽快平息此事才是最明智的。

      于是她皱眉道:“行了,我可不想这里的佣人再被骚扰,搞得乌烟瘴气。你要坠子,那我就送你一个,行了吧?”

      “嗯。”

      “不过得声明一下,我现在没钱,只能买个最普通的坠子送你,和旧的那个玉坠子肯定不同。那种普通平民用的东西,你可能看不上。”

      对方依旧平静,情绪自始至终毫无波动,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与一面墙说话。

      他理了理衬衣袖口,淡淡道:“你送我的,都可以。”

      “那就好,说定了。”

      事情敲定,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在她抽身离开之前,苏嘉明出言提醒:“对了,下周是霍先生的生日,祖宅会举行宴会,届时将有重要消息公布。”

      她这才想起,快到那人的生日了。

      “什么重要消息?”

      “到时候就知道了。”

      见他不愿说,她便没再追问。想来应该是霍家相关的事,而她并不关心这些,甚至不打算出席生日宴会。

      回到卧室,这一夜她辗转难眠。一些关键问题困扰着她,比如:为什么苏嘉明会提前醒来?他完全没有怀疑过自己突然睡着的事情吗?

      既然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凌晨时分,她用某夕夕购物APP下单了一个小坠子,普普通通,百来块钱包邮那种。苏嘉明爱要不要,反正她遵守了承诺。

      如果不是因为偷了他的坠子而心存愧疚,她连这百来块钱都不想花,买个十几块钱的就足够。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朝霞漫天,一片溟濛中透出几声鸟鸣,大地开始苏醒。

      匆匆吃完早餐,便去往花园散步,为了完成最后一步:把相机内存卡传递出去。

      花园中寂静无人,薄雾尚未散尽,花香在氤氲水气中愈显浓郁。

      她在吊椅上坐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等待那名花匠的到来。

      日头越升越高,光影缓缓移动,手里的两本杂志都翻完了一遍,却仍不见花匠露面。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回到别墅,她寻了个机会与几名佣人闲聊,提及花园的维护,才得知那个花匠前两天已经被调到别处去了,不在这座别墅。

      “为何调到别处?他去哪里了?”沈绒连忙问。

      佣人皆摇头说不知。详细情况,恐怕得询问管家谭海。

      当然,沈绒可以找谭海。但她与那个花匠应该是素不相识的关系,没理由关心他的下落。

      犹豫一番之后,她还是决定把疑惑咽进肚子里。虽不知花匠是否暴露了身份,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暴露。

      那花匠是周家的眼线。大家族之间相互安插几个不甚重要的眼线,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常态。霍家与周家交好,即使要处置周家的眼线,应该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至于她必须完成的任务,还有别的办法。再过几天就是霍白的生日宴,届时周即温应该会来,她可以直接把内存卡交给他。

      ————————

      光阴飞逝,转眼便到了霍白生日当天。

      二月最宜晴十九,正好是观世音的诞辰。

      在历任霍家家主之中,霍白的行事作风颇为低调,公开露面不多,也不常举行宴会活动之类,于是愈发显得神秘。

      以往每年他的生日,通常只在霍家内部办一场小型私家宴会,不公开设宴。

      今年的情况则不同,这场生日宴规模不小,向不少家族发出了邀请函。能得到一张这样的邀请函,足以成为圈子里很多人引以为傲的资本。

      为何今年例外?有人猜测,霍白打算公开宣布准女婿苏嘉明为继承人。也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霍家大小姐的归来。

      无论外界如何众说纷纭,生日宴如期举行。

      地点在霍家祖宅内,一座中式大院。主楼数座,内套十多个小院。粉墙黛瓦,庭深木秀,高大古树郁郁成荫。其中不少石雕和照壁已有三百多年历史。

      来宾数量不少,所有宾客分散在不同的庭院内。每个院落都安装了巨大的实况转播屏幕,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主大厅内的情况。

      主大厅位于最大的一个院子,位置最佳,负责接待贵宾。

      厅堂内,连地面都纤尘不染。地上贴的是黄檀实木,桌椅都是小叶紫檀打造,带着原木香气。

      四面窗子敞开,能观赏到大片盛放的白梨花,玉树琼苞,开得如同堆雪一般,微风拂动淡淡花影。

      沈绒今日穿了一条黑色长裙,款式极为简约。再加上她几乎没怎么化妆,更未佩戴首饰,整个人显得过于寡淡素净。算不上难看,却多少有点不妥,不像参加生日宴,倒像出席葬礼。

      当然,没人会当面指摘霍家大小姐的衣着打扮。她本人更不在意。

      此刻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等待,等待周家人的到来。

      终于,周即温来了。

      他依然是温雅君子模样,从容地与所有凑上来套近乎的人寒暄。态度亲和,宛如春风化雨,教人看不出半分敷衍。

      “嘿。”

      沈绒迎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左肩,主动打招呼。

      周即温侧过头,迎上沈绒的笑颜,他有瞬间失神,身体微微僵硬。

      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她了,这样主动热情,仿佛下一刻就会唤一声“周家哥哥”。

      刹那怔忡后,他迅速收拢神思。

      两人闲聊了几句,沈绒便委婉透露出想单独私聊的意思。

      其余人等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告辞暂时离开,把谈话空间留给两人。

      “能否帮我取一份菱粉糕?”

      她若有暗示地眨了眨眼,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餐桌,态度亲昵。

      真像他记忆中的女孩。当她看着他时,眸中似有光芒。

      但理智告诉他,时光不会倒流,一切已经回不去了。她对他异样的热情,必然事出有因,大概率与之前她秘密拜托他的事情有关。

      纵然如此,他依然珍惜这样的时刻。

      “好。”他温言应下。

      尚未到正餐时间,餐桌上摆着不少自助的中式点心。其中便有白润的菱粉糕,细软的面皮上洒了少许桂花,散发着甜香。

      “绒绒,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他低语,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菱粉糕的主要原料是菱粉和糯米粉,食材不贵,制作方法相对简单,是J市流行的传统平民小吃,常有小贩沿街叫卖。

      豪门宴会上原本不会出现这种廉价食物,但沈绒小时候偏偏爱吃,于是霍家举行的宴会上总少不了这道点心,还引来其他一些家族效仿。

      多年以前,每回沈绒去周家玩,周即温吩咐下人准备的清单里总有菱粉糕一项,还要叮嘱点心师控制含糖量,因为女孩不喜太甜。

      此时,周即温用餐具取了两块菱粉糕,把盘子递给她:“等会儿就要开饭了,先吃点垫垫肚子。别吃太多,待会儿吃不下饭。”

      如此细致体贴,宛如照顾幼妹。

      沈绒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食物上。递接盘子时,她趁机把小小的内存卡悄然塞入对方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眉尖忽有悸动,眼睑半垂,瞳中漾起微澜。

      两人距离极近时,只听她低声叮嘱:“把这个传递出去,保密。”

      他捏紧手心,收拾起悸动的心思:“好。”

      沈绒接过餐盘。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她用叉子叉起一枚菱粉糕,咬了一口吃下。

      周即温低头看着她进食。只见她长睫翕动,红唇开合,吃得很快。

      这副吃东西的模样还像个小孩似的,全然不似其他世家小姐矜持如小鸟的细嚼慢咽。

      见她吃得快,怕她噎着,他贴心地倒了一杯果汁,递到她手边。

      她犹豫了刹那,没有拒绝,接过喝了一口。沾了果汁的唇色愈发显得滋润,嘴角还挂着一点菱粉糕的残渣。

      他取出随身带的手帕,本想抬手为她拭去那点残渣,却中途顿住,改为将手帕递给她。

      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嘴边沾了东西,稍稍尴尬。

      她接过手帕,拭去残渣,然后认真道:“谢谢你帮我。”

      当然不仅仅谢这手帕,而是对更重要的事情致谢。

      他明白她的意思:“绒绒不必客气。你拜托我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有他的承诺,她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正打算告辞,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朝这边走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懒洋洋的嗓音:“霍小姐与周公子如此亲昵,不愧是青马竹马。”

      来人正是乔泽。他穿得并不正式,没穿西装外套,也没系领带。双手插兜,步态散漫地走了过来,目光游走在沈绒与周即温之间,挑了挑眉。

      他话中的暧昧暗示意味,十分明显。周围的其他宾客纷纷侧耳留神听着这边的动静。

      “乔公子慎言。”周即温收敛了神色,郑重道,“我只是绒绒的世交兄长。”

      乔泽笑容不改,透着几分恣肆:“原来周公子只把霍小姐当作妹妹,这份兄妹之情令人感动。不过我有点好奇,霍小姐是霍先生的掌上明珠,娶到她就等于得到霍家的部分势力。难道周公子真的从来没有动过旁的心思吗?”

      附近听着的宾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也只有乔泽敢说。

      沈绒蹙眉,毫不留情道:“宴会才刚开始,乔公子便喝多了吗?竟说这种胡话。”

      乔泽笑道:“哎,我问的是周公子本人的心思,霍小姐不一定了解。难道霍小姐与周公子心心相印、不分你我,兄妹之间没有秘密?”

      对于这样的诡辩,沈绒一时语塞。

      乔泽转向周即温,不依不饶道:“周公子,你说呢,是否从未对霍小姐动过心思?”

      周即温张口想说什么,突然以手帕掩口,轻轻咳嗽起来,透出一分病态的羸弱。

      又有一人走了过来,温柔地扶住他的肩。

      是景棠。

      只见她气质宛如幽兰,穿着平裁的淡青色旗袍,一枚仿点翠发簪压着发髻。盈着水光的祖母绿项链,幽幽绿意映出颈项的洁白肌肤。

      她轻轻一笑,眸光流转,透着宠辱不惊的从容:“乔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什么找错人了?”

      景棠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霍小姐这么好的女孩子,以前单身时自然不乏追求者,乔公子还公开表达过对霍小姐的爱慕。这些大家都理解。不过如今霍小姐已经与苏公子订婚,即温只是霍小姐的兄长。所以我说,乔公子怕是找错了人。”

      这话说得妙,既称赞了沈绒,又暗示了乔泽是出于嫉妒心,才会怀疑沈绒与周即温有私。

      乔泽浑不在意,抚掌道:“景小姐如此贤良淑德,以后定是周公子的贤内助。”

      景棠面色不改,对话中的讽刺之意全然免疫:“多谢乔公子夸奖。”

      这时,周即温的状态终于平复下来,不再咳嗽。他的风度依旧温润儒雅,语气也无半分急促,平静地澄清与沈绒的关系。

      这样一衬,显得乔泽像个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小人。

      “原谅我刚才口无遮拦,原来周公子与景小姐才是天作之合,恩爱两不疑。”乔泽拖长了声音,语气依然带着三分戏谑,视线转向沈绒,“既然周公子已有心上人,为了避嫌,恐怕会与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将来如果霍小姐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找人帮忙,不妨来找我……”

      说到沈绒可能遇到麻烦时,他笑盈盈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幽深。

      沈绒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对方迅速朝她眨了眨眼,一双桃花眸灼灼动人,又恢复花花公子的做派。

      “……毕竟,我还是单身。”乔泽一笑,不待沈绒回应便悠然转身离开,如鱼得水般地融入人群,与旁人交谈去了。

      这人真古怪,沈绒心道。她有点无语,觉得乔泽就像一个爱搞恶作剧的小孩,教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由于担心自己的存在造成周即温与景棠之间的隔阂,她借故走开。

      周即温望向沈绒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眼底隐隐浮出几许心事。

      景棠握住他的手,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即温,服药的时间到了。”

      他嘴角微抿,垂下眼睑,神色难辨:“好。”

      ————————

      与此同时,贵宾厅内,还有人正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是景玫。

      今日赴宴,她的主要目标依然是苏嘉明,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天生丽质是她最大的资本,本就精致的五官和清透的肌肤不用浓妆修饰,水润的唇彩把气色衬得极好,在一群女宾中很是打眼。

      有女宾经过,与她寒暄:“景小姐呀,最近都没见你出现,甚是想念。今天终于见到,又是眼前一亮。原本就是大美人,现在出落得更苗条了,如此身材谁不羡慕?”

      另一位女宾也问:“可有瘦身秘籍分享?”

      景玫笑着敷衍过去。

      之前这段时间,她鲜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体重也确实更轻了。但这不是因为减肥瘦身,而是她经历了一场心惊胆战的折磨——

      之前她帮助沈绒逃离霍家,却不料中途有神秘势力截走沈绒与程安。景玫查不出半点线索,也不敢兴师动众去查,以免引起霍家人的注意。

      沈绒到底怎么样了?景玫不知道。

      若是沈绒有个三长两短,将来霍家查出来景玫牵涉其中……真不敢想。

      所以这段时间她过得提心吊胆,度日如年,又要强颜欢笑,以免被人察觉异样。如此暗自焦虑,夜里辗转难眠,很快就憔悴消瘦了不少。景棠还以为她病了,找来家庭医生为妹妹看病。

      幸好没过多久,传来好消息:沈绒被找到,安然无恙地重返霍家。

      听闻消息,景玫如释重负。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霍家没有继续追查,仿佛事情已经彻底翻篇,不愿重提。于是景玫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今日霍家宴会,她打算找沈绒问问情况,因此一直留心着沈绒那边的情况。

      遥遥望着沈绒,景玫心情复杂。虽然美貌出众,但她清楚,圈内人私下里提及她时,更在意她的身份:景家私生女。

      景家以前只是三流家族,在圈子里排不上号,何况景家私生女?若非景棠是周即温的未婚妻,否则景玫根本没有资格出席这样的场合。

      对于自身劣势,景玫从小便有种隐秘的自卑。

      在场所有女士中,沈绒无疑是地位最高的,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也是每个人都想攀上的大树。凡是有资格上前搭话的,都在找机会攀谈。无论平时如何骄矜的宾客,在沈绒面前都会有所收敛,有些甚至带着讨好的意味。

      如此众生相,一点不奇怪。景玫深有体会——

      在这个等级差异巨大的圈子里,如果某人的地位明显高于你,你们面对面时,你很难不觉得底气不足,即使没有谄媚之心,也容易不自觉地放低姿态。

      这就是等级世界的权力规则,潜移默化地将所有人驯化。

      景玫想起多年以前,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的事。

      当年景玫还是个小女孩,因为私生女的身份而被其他家族的小孩嘲弄欺负。

      带头霸凌她的一个女孩,是刘家大小姐。刘家是二流家族,地位高于景家,连景玫的父亲面对刘家人都要低声下气。景玫更不敢反抗,默默忍气吞声。幸好不久之后景棠察觉了异样,设法护住妹妹,景玫才终于安全了。

      受害者终于逃过一劫,施暴者却没有得到惩罚,仅是转向了新的受害者。

      遭受霸凌烙印下的心理阴影,让年幼的景玫多次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景棠抱住妹妹安抚道:“玫玫,你放心,我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她们再也不会伤害你。”

      那时景玫其实不太相信,因为就连她的父亲都不敢为她讨回公道。

      但不久之后,刘小姐真的栽了,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原本娇生惯养的她,突然失宠,被家族除名后匆匆送出国,彻底查无此人。

      真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景玫听闻这个消息时,开心极了。不过她很好奇,刘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多番打听,才得知内情——

      原来刘小姐与沈绒年龄相仿。刘家为了让家族更进一步,想方设法把刘小姐送到霍家,成为沈绒的玩伴之一。

      某次游戏中,刘小姐提到自己过生日时,有人送给她一头宠物白鲸,养在自家的水族馆里。她骄傲地宣称自己的白鲸独一无二、最为珍贵。

      这引起了沈绒的兴趣。普通小孩的宠物不过是猫猫狗狗,但这位霍家大小姐拥有各种奇珍异兽,无需她亲自饲养,豢养在世界各地。她只需为其中她比较感兴趣的宠物取个名,心血来潮想看哪只时,自然有人把相应的动物送到她面前。

      这些为数众多的宠物里,却没有白鲸。于是沈绒一时兴起,提出用自己的白狮交换刘小姐的白鲸,还额外送给对方一件她的首饰。

      其实非洲白狮是稀有变种,全世界存有数量不超过两百只,市场价值远高于白鲸。就连额外补送的首饰,也比全世界尚有十万头的白鲸更贵重。但这些利益计算是成年人的事情,年幼的孩子们哪懂这些。刘小姐可能只是单纯觉得拥有一头白色的狮子也不错,于是同意了交换。

      霍家人倒是没太注意这场不公平的交换,毕竟对霍家嫡系来说,一头白狮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丢到水里听个响也无所谓。既然沈绒想换,那就换了。

      没想到这刘小姐后来得知白狮更珍贵,便沾沾自喜,还向别的小孩吹嘘,说自己多么聪明,连沈绒都不如她。这话传到当事人耳中,沈绒就不大开心,表示以后不和刘小姐一起玩了。

      小孩之间闹矛盾,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但刘家人得知后,当即觉得刘小姐闯了大祸,立刻责令刘小姐向沈绒道歉,并退还了白狮及首饰,然后把刘小姐从族谱中除名,匆匆送出国。

      失去了家族作为靠山,刘小姐的下场可想而知。

      对此,景玫虽然幸灾乐祸,却也心存疑惑:为何刘家的处理手段如此严厉?既然霍家都没追究,其实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这个问题,她向姐姐询问。

      景棠抚摸着妹妹的发顶,温柔道:“上位者掌握着巨大权力,足以掌控下位者的命运。这样的情况下,事情没有公平可言。下位者犯了错,上位者可以大度不追究,但下位者必须表明态度,以示绝不再犯。即使上位者只要求六十分,下位者为了保险,也要做到一百分。”

      当年的景玫年龄尚小,听得似懂非懂。而如今的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有人从出生那天起,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了其他人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东西,比如沈绒。

      但景玫不想认命,她相信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那样的位置上。

      趁沈绒去盥洗室时,景玫跟了进去,并锁上门。

      盥洗室内明亮整洁,四处光可鉴人,外头还有一个沙发休息区。靠墙有绿植,洗手台上放着花瓶、香薰、毛巾与成套的补妆用品。智能高清镜面映照出整个空间,同时显示时间、温度等信息。

      沈绒正在盥手,自动感应洗手池内淌出温水,潺潺有声。

      见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景玫道出来意,直言询问。

      沈绒低下头,有点含糊其辞,声称自己也不知绑架她的人是谁。

      景玫隐约猜到沈绒可能没说实话,但她不能逼迫对方吐露真相,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搁置。

      景玫表示希望沈绒保密,沈绒立刻应下:“景小姐可以放心,你帮我逃走,我很感谢,自然不想连累你。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将来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得到这样的承诺,景玫等于吃下一颗定心丸,便不算白来一趟。

      “恕我直言,我还想确认一下,霍小姐您想离开霍家的心意是否有所改变?”景玫又问。

      沈绒诚恳道:“我的想法不会改变。如果可以的话,当然不想待在霍家。”

      景玫心道:那便好,只要她依然不想与苏公子结婚,我就还有机会。

      虽然景玫目前没胆量再帮沈绒离开霍家,但她知道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也许乔公子可以助霍小姐达成心愿。”

      景玫没有忘记是乔泽给她提供了关键信息。她主动“引荐”他,一是希望沈绒真能脱离霍家,二是不想沈绒转向周即温求助。

      刚才景玫瞧见了沈绒与周即温的亲昵互动,联想起两人青梅竹马的过往,不免担心。之前周即温与景棠的婚礼突然被推迟,正好是沈绒失踪的时间,这一点就足够景玫心中警铃大作。

      景玫道:“我看乔公子对霍小姐的态度很是不同,他应该也希望帮助霍小姐得偿所愿。而且他是乔家的人,能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

      想到乔泽,沈绒一时陷入沉默。

      其实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毕竟只有像乔家这样的大家族,才有实力抗衡霍家。但乔泽其人来历神秘,言行作风又很古怪,沈绒不能肯定他到底是敌是友、是正是邪。再加上她母亲与乔家的不愉快往事,她之前便否决了这一选项。

      不过目前这样的情况,她已经山穷水尽。如果情况继续恶化,或许她不得不重新考虑。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刚才乔泽若有深意的那句话——

      “将来如果霍小姐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找人帮忙,不妨来找我。”

      难道乔泽知道她目前的处境?

      不不,这应该只是巧合。她想。

      沈绒与景玫又交谈了几句,便结束了谈话。若她们单独在这里待太久,可能招致怀疑。于是两人有默契地一前一后离开盥洗室,返回大厅。

      ————————

      宴会的正餐时间终于到了,佣人有条不紊地开始上菜,冷盘、热炒、大菜、汤饮,依次而来。

      这场生日宴是中餐,按照传统古礼实行分餐制,每人一小桌。

      碗碟皆是天青汝瓷,银箸银签,白玉箸枕,衬着丝绢餐巾,颇有古意。

      菜色以霍白偏好的淮扬菜为主。淮扬菜口味平和,色泽清淡,刀工讲究,但对于一些宾客来说可能过于寡淡。

      不过菜品的味道并不重要。被邀请来的普通宾客只觉分外荣幸,谁会挑剔菜色?倒有人夸赞霍白的品味高雅独到。

      而那些地位更高的贵宾,当然享有特权,有单独的菜单。譬如沈绒的菜单就是专门按她的口味准备,没有淮扬菜,她从小就吃不惯这种清汤寡水。

      即使如此,她也没什么胃口。虽然心不在焉,她还是渐渐察觉了异样——

      已经开始上正餐,宴会的主角霍白竟然还未现身。不仅是他,连苏嘉明、苏荟也不见踪影。

      虽然沈绒不想看见这三人,但这确实太奇怪。

      宾客开始交头接耳,还有人旁敲侧击地向沈绒打听怎么回事。

      沈绒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随着时间推移,点心和水果盘都上了桌。正餐接近尾声,依然不见霍白等人,也无人前来传话解释,这太不正常了。现场气氛愈显微妙,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绒忽然想起苏嘉明说过,要在宴会上公布重要消息。什么重要消息?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的预感。

      当她打算离开时,暴风雨终于来临。

      只听大厅门口传来一阵喧嚷的动静,众人循声望去。

      偌大的宴会厅正门打开,侍者在门边分列两排。

      一队霍家的安保人员鱼贯而入,为首的男子却是苏嘉明。

      霎时间,众人视线的焦点汇聚于他,宴会厅内的声浪静默下去。

      只见他修眉薄唇,目光漠然。确实是罕有的俊美外貌,宛如山生寒玉、雪照幽兰,但气质太过冷冽,令人无端生畏,不敢冒犯。

      宾客们的视线飞速掠过他,继而转开,少有人敢于与之对视。

      不敢看他的宾客,视线扫过他身后的安保人员。有眼尖的人观察到了不同寻常的细节:在这些安保人员中,有几名女性。

      女性安保人员本就少见,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跟随苏嘉明而来,更令人疑惑,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径直朝沈绒走去。

      沈绒的心沉了下去,她已猜到会发生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她告诉自己。

      果然,只见安保领队走到她面前,沉声道:“大小姐,对不住了。前几天有重要文件失窃,属下奉家主之命前来,希望大小姐配合我们接受调查。”

      此话一出,举众哗然,周围宾客无不睁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惊骇之色。

      这分明是怀疑沈绒偷走文件,并且要当众给她难堪,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把她带走讯问。

      如此剧变,太富有戏剧性。

      从四面八方向她投来的各种目光,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却始终神色平静,甚至没有开口辩驳。就这样一语不发,便要跟随安保人员离开。

      尘埃落定,不必再提心吊胆,她早已料到可能的后果。好在内存卡已经送到周即温手中,应该可以顺利传递出去。

      这时,人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女性安保人员。她们如影随形般来到沈绒身边,跟着她往外走,实质就是押送。

      忽有人扬声制止:“等等,这是在做什么?”

      若是其他人出言询问,霍家人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问话者是周即温,他身份特殊,不宜怠慢。

      于是安保领队客气道:“周公子有所不知,这是霍家内部的事,涉及机密,具体情况不便透露。但属下可以确定,这是霍先生的决定,一切按照家规执行,并无不妥。苏公子可以证明。”

      大家都清楚,苏嘉明如今的身份等于霍家的监国太子,的确可以代表霍白。他也没理由在这种重大事情上假传圣旨。

      话说到这个地步,若周即温还想干预,便有插手霍家内务之嫌。

      周即温自知理亏,一时语塞。

      没想到,这时景棠出面了。她走到未婚夫身边,认真道:“霍家内务,我们诚然不便置评。但霍小姐是即温的至交好友,我们很关心她的处境和权利。如果事情尚未查清,就贸然带走霍小姐,恐怕不妥。”

      这话不无道理。

      景棠又转向苏嘉明:“苏公子,霍小姐还是你的未婚妻,有事不妨私下好好说,或能澄清误会。”

      被点名的男子不为所动,神色依旧波澜不惊:“霍绒受外人蛊惑,窃取家族机密文件,可能造成霍家的安全造成巨大威胁,此事证据确凿。相信景小姐能够理解,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

      这话宛如一颗骤然落水的炸弹,在众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能对霍家安全造成巨大威胁?如果苏嘉明没有夸张,那这得多么可怕,堪比以核武器资敌。

      霍家大小姐竟然做出这种事,哪个家族容得下这样吃里扒外的叛徒?这是必须严审的重罪,当众带走沈绒并不过分。刚才安保领队的言行还算客气,已经为她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周即温闻言心神一震,心跳加速。他意识到那张内存卡里到底储存了什么,竟是能威胁到霍家的东西……

      纵然景棠想帮沈绒说情,此时也无话可说,只能问:“霍小姐,我觉得你不是这种人,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误会?”

      沈绒明白,对方希望自己出言辩白。她咬了咬唇,缓缓道:“感谢景小姐的关心,但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关于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这等于承认。

      “走吧。”沈绒转过身,只想快些离开此地,结束这场闹剧。

      身后再度传来周即温的声音:“不,苏公子,你不能带走绒绒。”

      脚步顿住。

      苏嘉明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周即温神色坚定,挡在沈绒面前:“俗话说,捉贼须捉赃。苏公子认定是绒绒窃取了文件,请问有何证据?”

      “捉贼捉赃?”苏嘉明眉目沉静,语气也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周公子想看证据,那可以现在公开。但我想,当事人未必愿意。”

      沈绒不知证据是什么,但苏嘉明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可能是监控视频。

      她想起先前订婚仪式上的不愉快经历:视频公开,她被钉上舆论的十字架,千夫所指。

      不过当时的视频应该是假的,这次却是真的。何必再经历一次公开处刑?

      沈绒摇摇头:“不必了。我承认这是我所为,也愿意接受处置。”

      这下子,连周即温都无法再说什么坚持异议。他张了张嘴,终是默然。

      沈绒竟这样轻易承认了罪行。宾客们震惊之余,看她的目光都变了样,仿佛她突然之间化做了某种丑陋的怪物。

      她有些恍惚,遍体生凉。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一阵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示众审判。

      这应该就是苏嘉明的目的吧。故意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逮捕她,宣判她的罪行,让人们认定她有罪,就像当年她被他诬陷谋害继母时。

      但她清楚,这次她不再是无辜的。

      每个人犯下的罪行,都该付出代价,包括她。

      就在一切似乎没有悬念时,又有人出声。

      乔泽悠然迈出人群,似笑非笑道:“原来霍小姐如此胆大包天,连自家的机密文件都敢偷。”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想到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喜欢霍小姐这种鲁莽的勇气、清澈的愚蠢,因为实在罕见。”

      这话说得,让人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夸还是贬。

      他又转向苏嘉明,长眉微挑,唇角扬起:“苏公子大义灭亲,不念私情,亲自逮捕未婚妻,着实令人佩服。但霍小姐从小就是金枝玉叶,苏公子真舍得坐视她受罚?我怕苏公子将来后悔。”

      苏嘉明的脸上依然什么情绪都没有,眼底幽暗宛若冰冻的深潭。

      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乔泽感慨:“啧啧,看来苏公子真是绝情啊。不过我倒想为霍小姐求个情。”

      苏嘉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衣袖口,漠然道:“若想求情,以乔公子的身份,恐怕不够。”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堪比当众打脸。

      乔泽却不恼,耸了耸肩:“哎,确实,我不过是乔家养子,还不足以让霍先生给我几分薄面。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充满戏剧性地祭出转折:“……不过,以乔知年的身份,应该够了吧?乔知年嘱托过我,让我好好照顾霍小姐。若苏公子不信,可以现在联系他。”

      众人皆惊,连沈绒本人都很意外。

      人们看向沈绒的目光又多了一分探究,暗自猜测沈绒是如何搭上了乔知年的关系。一些年长的宾客还记得,沈绒的母亲沈宛曾是乔家养女,但早已与乔家断绝关系,闹得很不愉快,成了霍乔两家之间讳莫如深的往事。

      无论如何,既然此刻乔泽抬出乔家家主的名号,霍家怎么也得给点面子。

      苏嘉明上前两步,径自来到沈绒面前。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向她袭来,她本能地后撤了一步,拉开距离。

      他漠然看着她,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霍绒,既然乔先生求情,那我就代霍先生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交还文件的拷贝、不传递相关信息,那么这次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如此大度的处理,的确算是网开一面了。

      很多人都以为沈绒会服软,但她只是摊了摊手:“我倒是想交出来,但文件我前几天便已传递出去,追不回来了。”

      之所以撒谎,是为了不让霍家试图追回文件。周即温必须把内存卡带出去,程安才能获救。

      苏嘉明没说什么,像是早已料到。

      “走吧。”

      沈绒说着,认命般地继续向门外走去,神色坦然如常。

      “等等。”身后再度传来周即温的声音。

      他迟疑道:“我……”

      沈绒心下一紧,当即猜到他的想法:他想交出内存卡,让她逃脱霍家的惩罚。

      她立刻打断:“周公子,我知道你们想帮我,也感谢你们的心意。但此事木已成舟,谁都帮不了我,我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她转身望向他,与他遥遥对视。

      那一瞬,他读懂了她的心声,明白她心意已决。她宁愿自己被捕,也不想破坏计划。

      他的女孩啊,从小就是这样固执,不肯服软认输。而他又能怎么办呢?

      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何其渺小。

      他艰难地闭了闭眼,喉结微微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撇开目光,安然向外走去,走向未知的命运。

      在她踏出大厅正门时,身后隐约传来周即温的声音,似在提醒:“苏公子,无论如何,绒绒都是你的未婚妻,你答应过我……”

      而苏嘉明的脚步只是略微一顿,并未回头,也无任何回应。

      当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大厅里的宾客再也顾不得维持礼节,纷纷议论起这则爆炸性的消息。

      有人感叹:“霍家小姐太蠢了,竟做出这种傻事,自毁前途。背叛者是不会被容忍的,一旦进了家族的执法堂,不死也得脱层皮。”

      也有人分析:“刚才苏公子说,霍小姐是受外人蛊惑。问题来了,什么‘外人’如此厉害,能让霍小姐甘愿为其背叛家族?难道霍小姐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里?”

      “我也好奇那背后操纵者是谁。什么人敢窃取霍家的机密文件,真是不要命啊。”

      ……

      各种猜测在人们心中膨胀发酵,捕风捉影,众说纷纭。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刚刚重回霍家、重获荣宠的大小姐,再次跌入命运的谷底。

      形形色色的宾客之中,景玫不禁面露微笑,暗自欣喜。这可真是送上门的惊喜。只要沈绒被定罪,即使不受刑,至少也会被逐出霍家。那么苏嘉明的妻子人选就虚位以待,能者居之。

      另一边,周即温的外表虽然平静,内心却像翻涌扑腾的沸水,备受煎熬。

      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将他笼罩,一时有些喘不过气。他止不住地掩口低声咳嗽起来。

      陪在他身边的景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直到他恢复过来。

      她明白他在替沈绒担心,安慰道:“霍先生只有一个女儿,到底是骨肉亲情,以前霍小姐也十分得宠,或许事情仍有转机。即使没有,应该也不会太为难霍小姐……”

      他沉默,只能寄希望于此。

      景棠低下头,喃喃自语般地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霍家到底泄漏了什么重要文件,如此兴师动众,竟让霍先生如此对待霍小姐……”

      周即温暗暗攥紧了手心。是啊,这张内存卡里到底存了什么重要文件,竟能威胁到霍家?其价值或许不可估量。

      心底深处,突然冒出一道阴暗的声音:这或许对你也是极有用的,你应该打开看看,备份一下。

      不不不,另一个声音立刻否定:我答应过绒绒,只完成她需要帮忙的部分,不去窥探这些隐秘。

      那个古怪的声音又钻了出来,谆谆善诱:你只是私下里看看而已,不一定会利用。而且,万一其中有可以帮到她的信息呢?如果还能帮到你,不是两全其美吗?

      不不不,另一个声音抵抗着。

      为什么不呢?怪异的声音嗤笑着:你这么道德高尚,还真以为自己是周家公子吗?哈哈,你只是个冒牌货罢了。老夫人一心想找回她亲孙子的后代,一旦真正的周家人回归,你就会被弃如敝履,多可怜啊。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如果你连这个机会都不抓住,那谁也救不了你……

      一张小小的卡片,突然成了一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诱惑着他打开盒子。

      至于盒中的钥匙到底通往天堂还是地狱,谁知道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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