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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相性极恶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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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沢。
他不是死了吗?
迎面而来的男子穿着短袖衬衫和牛仔裤,安静得过分了。他像卤化银感光剂在负片溶解形成的影像一样,在白光下清晰可见,这比任何寒意都要令人痛心。
他距离我们只有几米外,悄无声息,却是毫不停滞地接近。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相沢是芝谷洋馆的园丁,他是宴会的幸存者,却死在与茉莉逃亡的路上——被特级诅咒真人杀死。
此时喃喃细语不见了,一阵阵冷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徘徊在眼前的不知是相沢的怨灵,还是别的什么。
尽管已经面对面,那位【相沢】却仿佛无法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脸色惨白,面无表情,自顾自地继续朝前走。我尝试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脸上,努力辨认,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脸。
怪异的感觉扩散到全身。
他径自走过我们。
“站住!”
宛如像被施了定身咒的长谷川突然间大喝,怒吼打碎了虚伪的安静。
“相沢”的步伐出现微妙的停顿,瞬间消失了,就一眨眼,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转向长谷川。
“你有没有……”
“我没瞎。”狂躁的声音打断我。
茉莉猛然转身,往回追着相沢消失的方向搜索。十分钟以后,她忍着烦躁沉默地走了回来。
我有点震惊,茉莉眼神冰冷,充满厌恶,怀疑,眼锋如刀。
不安感在空旷的贴着白色瓷砖的走廊回弹。
不远处,相沢又出现了,沿着前方的通道朝我们走过来,这一次“相沢”的视线牢牢锁定了我们。
面目模糊,难以琢磨的相沢,看着我们。他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
我努力辨识他的面孔,慢慢地,他的脸扭曲成了漩涡,就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我的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地发疼。
或许并不是那个不是在“看”,而是“某个东西”在窥视——落入异常侧面的可悲猎物,收束于黏腻的蛛网中央。
长谷川握住匕首的指节几近发白。
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如乱流杂乱摇摆。
哐当!有什么金属制品砸地,就在身后。我惊疑不定。
“救救我……”
声音好像膨胀了起来。
“给我差不多消停了!”长谷川迸发出怒火。她的刀刃也如同划开黑暗的雷光。
闪亮的刀锋即将撞上“相沢”,对方没有躲闪,模糊不清的面容凝视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相沢的身体开始弯折,周围空间也出现不可名状的折叠。
像被无形的力量拖拽一样,周遭突然陷入黑暗。
光线熄灭不过是几秒的时间,很快灯光又亮起来了,相沢再次消失。
哐当哐当的节奏触动着神经,骤然山呼海啸,异常的摩擦声响起,伴随着气流卷入,无形的气压压迫鼓膜,像是有列车急速驶过。
……一辆幽灵的列车?我耳朵一动,似乎捕捉到了灵感的碎片。
视线再次变得漆黑。
这一次,我举起手电筒,将它打开。异常的声音依旧存在。
灯光照射的地方,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撞得飞起来,倒在轨道上,高速列车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碾过去。
一阵异常的摩擦声过后,鲜血蔓延到我脚下。
是刺目的红色。
呼救声絮絮叨叨,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刹那有点恍惚,像孤独渗进空气里,快门似的在脑海闪过。感觉自己好像在某一刻,在平行世界出现过,自己就是旁观的一员。
这真的只是“四级咒术师能参与”的任务吗?
早知道这么麻烦,我肯定不会来的。
一路走了这么远,就算没被妖魔鬼怪折磨,漫长的加班也是折磨。
幻觉把这个空间的真实情况掩盖了起来,必须找到【核心】,祓除掉它,才能逃离这座地下迷宫。
“这段时间我离开芝谷,见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长谷川凑过来,看起来在没话找话。
她说,“本来以为会很辛苦,结果轻轻松松嘛,随便聊点天就能搞到钱,外面的食草动物活得太容易了。”
我不解,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线索。
“还记得铃木鹿吗?我没有身份证,离开芝谷家以后,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干脆在他兼职的店打工了。”
“铃木鹿,那个捞男还兼职打工?”
我愣了一下。
在芝谷挣钱都喂不饱他?真是小瞧他了啊。这家伙究竟是什么天生捞男圣体。
“本来打算隐姓埋名,悄悄度过一段愉快的时间。结果相沢找到我,他说未成年人不该这种店工作,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多管闲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看不起我吗?”
我说:“我在想,其实每次心情不好,嫌麻烦的时候,都是葵音出来给你擦屁股吧,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很让人困扰啊。”
“烦死了,早就没有在打工了!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是你把我害惨了才离家出走,我才是受害者。”
“哦,那你人还挺好的嘛。”
“……我跟你之中一定有个人脑子有问题。这家伙是人是鬼?”
“哪里有人,在这里出现的……不都是妖魔鬼怪吗。”
我们都密切警戒着风吹草动,一个半截身子的爬行人影还是出现了。
对方是个穿衬衫打领带的男性,看起来很年轻,在地上蠕动爬行。
如果我猜得不错,对方应该是跳轨自杀的人,孱弱的肢体和熟悉的油头几乎坐实了他的社畜身份。“救命……谁来救救我……”满地打滚,语调却是绝望的平静,虚无的可怕。
“救救我……”他不抱期望地平静地喊叫着。
延续着濒死的情形,不知道挣扎了多久。
“别怕,我们已经来了。”我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他艰难抬头,没有脸,模糊的五官汇聚成一片雾蒙蒙的漩涡,我一愣。他的七窍流出黑色的血污。
“啊,谢谢……谢谢你们……”他漆黑如孔洞的眼睛闪起光亮,接着连同他的身躯缓慢消失了。
“你怎么做到的?”长谷川板着扑克脸问。
“是他自己想成佛的。”
“不想说就算了。”长谷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真的有在乎的东西吗?”过了片刻,长谷川又出声:“你真的很像一颗星星,离得太远了,连光也是冰冷的。”
“哦?打扰到你了吗?”
“你走吧。”
我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很干脆地点头:“说的也是,贸然合作对我们双方都不好。”
一路的撞鬼频率太不正常了,从黄泉国回来的后遗症已经出现,足以对诅咒产生成倍的吸引力,分开走是最好的。
神话里伊邪那岐回到现世立即举行仪式祓除污秽,来消除死人国的影响,那么她呢?答案不用问也想得到。
长谷川是芝谷家创造的作品。她的作用是承担亵渎生命的力量,这力量与死亡有关……是人类绝对不应该触碰的。
长谷川的情况很复杂,不能完全算作人格分裂。
一般来说,人格分裂患者并不会只诞生一个人格。面对复杂多变的环境压力时,主人格往往显得无力反抗,为了保护内心深处那个脆弱的自我,有时会诞生出其他人格,这些新的人格就像是应对人生难题的不同策略。
面对无穷无尽的人生挑战,每个人格都代表着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所谓的人格,亦可以看做不同问题的解法,它们在特定情境下被创造出来,以应对那些主人格无法处理的困境。
然而,长谷川似乎能够主动控制和协调自己的人格,而不是被人格所控制。对真正的人格分裂患者,意识的分裂是难以克服的,就像吸猫薄荷上瘾的猫一样。
哪怕从咒术方面看待,茉莉并没有展现出术式,她的能力似乎偏向于体术,葵音的术式能够操纵咒灵。他们比双胞胎还要亲密,在咒术上完全可以视作同一个人。
怨灵消失后,周遭的灯光再次亮起来,接触不良似的闪烁。
长谷川重新戴上兜帽,黑色雨衣包裹着她,像一盏灯投下的阴影。她的五官轮廓隐没在黑暗,唯有眼睛闪亮。
她盯着我怨恨地说:“你会流泪么,你的血也是冷的吧,就像冷血动物一样。”
说罢,毫不迟疑地转身背对我。
这里变得很安静,除了我的呼吸声,就只有她的脚步声。
我的过去是空白的。
就像沉在海底,做着一场蜿蜒虚无的梦。
……那里并不是一片漆黑。
大海包围着我,直到浮上水面。腥咸的海风,粗糙的沙砾,湿漉漉的头发。一轮扁舟般的红日在海平线浮沉,潮起潮生,潮落海平。
“沉船事件导致了300多人死亡。我不确定自己跟那场祭献有关,不过,我是在一片海滩醒来的。以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我不在乎……我没有过去。”
素不相识无家可归的人成为家人,靠着偷窃、捡垃圾、打零工以及一点微薄的养老金为生,一起扮演过家家,这不就是所谓的【家人】吗。
“长谷川,与他人建立联系很重要吗?你一个人其实也可以生活下去吧,到远离人烟的地方。”
黑雨衣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一直以来,你有把自己当做人类过吗?”
“把自己当做人类?我不是人类哦。只要学习到了足够的生存技能,就无所谓加入人类社群,彼此抱团,共同生活了。”
人生就是舞台,去尝试各种各样的角色,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又如何呢?
就像阅读一本写着自己名字的书籍,毫无代入感。
我的本性,其实是很冷漠的呢。
少女抬起眼,胸腔里似乎布满了杀意。
“你根本不懂,为什么……偏偏是你这种家伙,毁掉了我的所有,真恶心。我所梦寐以求的,偏偏你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的一切……”
“那样你就满足了吗?那样是绝对不够的。芝谷家的事,真理教的事,无论披上多么华美的外衣,听起来也只是一个更变态的光源氏计划。觉得自己很重要,很厉害,结果找小萝莉搞养成而已。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无需背负任何人的愿望,我的所言所行都是被允许的,我要随心所欲地去做我任何事情,去承担由此产生的代价。”
“这是我喜欢的自由。”
“希望你不要妨碍我。”
“别说笑了,你以为你有资格选择?”黑雨衣少女毫不掩饰嘲讽。
“我有。”我坚定地说。
她的脸上有难以忍受的表情:“你现在还不是祂,你对诅咒的理解还远远不够,我看你甚至不懂【人类】,劝你还是别太小瞧我。”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我继续说。
“如果你的选择会威胁到我的自由……那么——我会拼尽全力杀掉你。”
话音落下。
呼啸的闪电出现在长谷川身边,闪电的一端居然是,真人的脸。“!”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唯有心跳放大到几乎冲出胸膛。真人怪笑着,叫声刺耳诡异,让我寒毛都倒立起来。“惊——喜——”
长谷川的瞳孔剧烈收缩,已经来不及了,瞬间被砸飞出去,像失控的木偶一样起飞,再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失去生命迹象一样,让人措手不及。原本平整的地面被砸出大坑,瓷砖的裂片在空中散落,能够从现场的破坏感受到可怕的攻击力。
……
“送达!”
“哦哦~太好了,太好了。”真人嬉皮笑脸:“喜欢刚刚的节目效果吗?小夜。”
长谷川……
脑海里可怕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放大,血腥味充斥着肺腑。仿佛无声尖叫划过背脊,我站在那里,手电筒掉在地上,光线动荡不定。
长谷川的脸完好无损。
我来到她身边,手指抚摸着她的面庞,嘴角,溢出的鲜血。
哪怕连朋友都算不上,一路互相猜忌防备,我实在难以接受,只是短短一瞬间,原本活着的生命变得有如尸体。
真人的身体失去外套掩饰,看上去体脂率极低,苍白而坚固,就像野兽一样,突兀的缝合线破坏了生命蕴含的美感。
他勾着嘴角,仿佛在欣赏杰作,脸上写着病态的快乐与满足,他仿佛是……由恶意与尸块缝合的,弗兰肯斯坦。
……真不想面对他啊。
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我按捺下拔出武器的想法,那个无法对真人造成有效伤害。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对付真人。
但我显然并不足以对付他,针对咒灵的特制子弹十有八九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