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顾明思钰

2、【二】

　　【二】

　　汪曼春可不是一只安静乖巧的鬼。
　　她被白无常送到了秦般弱这里之后，严重影响秦般弱的正常工作，并且总是想着法儿的要回地上去找她那倒霉师哥。

　　“你冷静一点！”秦般弱翻着白眼。她面前有一堆青瓷碎片，那是汪曼春刚才打破的——她急切的想要出去，可秦般弱不允许，争执之下，这一尊青花瓷瓶就成了倒霉的牺牲品。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我师哥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汪曼春把自己的妆也哭花了，真成了个可怕的女鬼。

　　秦般弱从一边找出扫帚和簸箕来，一边把地上这一堆碎片打扫干净，一边说：“你回不去了，你死了，汪大小姐。”

　　秦般弱说完这话后，只顾埋头扫着碎片，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对面没了动静。她抬起头，看见汪曼春蹲在地上，一双手藏在怀里，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可怜又委屈。
　　秦般弱心头一软。放下了扫帚，走上前问她：“怎么了？”
　　“我师哥……他也喜欢这么叫我。”
　　“汪大小姐？”秦般弱生前没有经历过情爱，她对于汪曼春的事情又好奇又嫌弃——好奇自然是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叫人这样念念不忘；嫌弃当然是因为嫌汪曼春的自轻自贱，天下男人这么多，黑白无常都显见的比她那什么师哥看着有情义，汪曼春怎么就非要吊死在这么一棵树上？

　　汪曼春不说话了，只低着头，把自己抱成一个小团，自顾自的哭。

　　秦般弱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在地上时算计惯了，下来之后虽然失去了大目标，但所作所为都还是带着目的性。对于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很难安下心来做。
　　而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之中，就包括了‘安慰’这一项。

　　但今天的秦般弱却有着莫名的好脾气。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自从她见了这个叫做‘汪曼春’的女鬼之后，脾气出奇的好。

　　“那……我们想想办法？去求求谢必安？”她蹲在那一小团旁边，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她。
　　‘小团子’动了动，抬起一张带着泪花的脸，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嗯……地府没有这个先例，我不太确定去了谢必安那，他能不能真的帮上忙。”秦般弱低下头去，心虚的拉一拉自己的衣袖，毕竟谢必安当时甩包袱甩的那么快，他要是真能帮上忙，地府就真能有活人。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生前大小也是个谋士，又是璇玑公主的得意门生，现在哄一个人都这么心虚犹豫，实在太堕自己和家师的威风。于是她又抬起头来，刚才一瞬的心虚在此刻已经变成了淡然与从容：“总会有办法的。你先起来，我带你洗个澡，然后我们一起去找谢必安商量。”

　　汪曼春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见她似的。汪曼春的脑子此时哭成了浆糊，她只对上秦般弱一双冷静的眼，心里渐渐安定下来，认为秦般弱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于是就没有拒绝秦般弱向她伸来的手。

　　水是温热，氤氲出热气。汪曼春叫这水汽一冲，头脑也渐渐开始清醒。至少，她能回答秦般弱提出的其他话题了。

　　“现在地上是什么时候了？”——这是秦般弱尤为关注的一个问题。
　　“1935年。”
　　“35年？”——汪曼春失忆，她说的时间至少要再往上加个六七年。秦般弱慢慢的在心里盘算着。
　　汪曼春没有察觉秦般弱在做什么，只自顾自的捧起水来，为自己洗脸。
　　秦般弱歪头看着她，忽然心念一动——她也姓汪。

　　誉王殿下自从发现自己被梁帝利用之后，很是不甘。他认为是自己有能力得天下的，只是天不配合，叫他棋差一招。于是他来到地府之后，破天荒的放下王爷姿态，把阎王哄的服服帖帖的，最后求得了一个新身份，又投胎去了。
　　这故事若是到这儿，秦般弱自然懒得再想起来——投胎嘛，多稀罕啊。
　　只是过了几十年，誉王殿下换了一张脸又回了地府，在她这里喝了一天的酒，整个人郁闷的都干瘪了。
　　秦般弱看着他胸前的那一个枪伤伤口，忍了又忍，到底是誉王忍不住先‘招’了。
　　——这一回，他投胎成汪家人，别说掌握一国了，一城都没碰到，还做了一次卖国贼。最后，叫人用枪给打死了。
　　秦般弱当时想笑，但没好意思笑出声来。

　　秦般弱整理完了脑中的回忆，问汪曼春：“汪芙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汪曼春的脸上还带着水珠，她闭着眼，答秦般弱的话，“他是我的叔父。”
　　“那一会儿我带你见你叔父吧。”——誉王殿下自从汪芙蕖一胎后，备受打击，把自己关在地府的家里闷头研究史书。秦般弱认为他还是不死心，应该是要闷着再干一票大的。
　　“嗯。”汪曼春没回过神来，她很多时候不能适应自己的新鬼身份。她抬手取过摆在一边的毛巾替自己擦干了脸，然后在秦般弱诧异的目光中，和秦般弱异口同声道：“你长得可真像我。”
　　——原来之前一个哭，一个看着对方哭的乱七八糟，谁都没有注意彼此的模样。

　　两个女孩子说完这话后，又彼此相视一笑。
　　“走，穿衣服，带你去见我的殿下，你的叔父。”秦般弱招呼她。
　　“可我的叔父怎么会在这里？”汪曼春看着用浴巾把自己裹起来擦干的秦般弱，问。
　　“那你自己问他吧。”秦般弱穿上衣服，又替汪曼春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我来的时候，地上尚穿这样的服饰。习惯了，便没有换。你先将就着，到时我们去鬼市买一些你爱穿的回来。”
　　汪曼春换上衣服，冲她感激地笑了笑，但没有答应。秦般弱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回去找她的师哥。

　　秦般弱带汪曼春出门。
　　秦般弱习惯的将一双手藏于袖中，走在汪曼春略前面些的位置，目视前方，坚定不移。汪曼春却有些不习惯，找遍了浑身上下也不见口袋，一双手只能尴尬的抱着臂。后来瞥眼看见秦般弱的样子，也有样学样，把双手往袖子里一抄。

　　于是地府今天上街的鬼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看见了两个秦姑娘——重影了。

　　不过鬼们揉眼疑惑的姿态想法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没多久，其中一个‘秦姑娘’忽然脸色苍白，她提起那长的累赘的裙摆，向着一处踉跄着跑过去。

　　她的口中尖叫着：“师哥——！”

　　什么师哥？
　　不光围观的鬼被这个‘秦姑娘’吓了一跳，一边好端端走路的秦般弱更是要被这个汪曼春吓出心脏病来。
　　随后她定睛看过去，一股热血冲上脑子，激得她也忍不住想要尖叫。

　　——这是什么师哥？！这分明是琅琊阁的蔺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