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玫瑰成长史》守护瓜田的闰土

4、圣礼节

　　帕克把报纸递给身着黑色长礼服的绅士，礼貌地向他鞠躬，黝黑的脸上满是谦卑：“多谢您，先生，愿圣光保佑您。”

　　拿着金边长手杖的男人似乎觉得一个报童这样有礼是很好笑的事，他翘起一边嘴角，把报纸夹在手肘边，戏谑似地脱帽道：“赞美圣光。”

　　“赞美圣光，先生。”

　　穿着黑色长礼服的绅士离开后，帕克拐到街角，他摸了摸袖口里沉甸甸的钱袋，黝黑的脸上狡猾的神色一闪，又没于普通的谄媚里。他整整报童的衣服，又朝着下一个衣着光鲜的肥羊迎去。

　　赞美圣光。

　　赞美信仰圣光的傻瓜贵族。

　　再加把劲儿，他心想，安妮需要一件胡桃木制的梳妆台，她值得最好的。

　　“赞美圣光，主行于天上，信徒为祂献上礼赞……”

　　安妮跪坐在床边，双手合十，紧紧握在一起，口中小声地念诵着圣光教的教义，她知道门外的人还没有离开。

　　牛油蜡烛昏黄的光映在安妮的脸上，像是精致的瓷器拢了一层金纱，透着朦胧的、昂贵的美，带着一种近乎于神性的光辉。门外看守她的特纳透过门缝，着迷的看着她线条优美的侧脸，安妮简直像传说中的圣女一样，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在心中想。

　　特纳和安妮一样的年纪，却已经为红房子工作五年了，看守安妮是他乏味人生中最重要也最幸福的事儿。

　　安妮口中念念有词，玫瑰花瓣一样鲜嫩的嘴唇中不间断地吐出甜美的教义，好像是虔诚无比，而她心中却正想着和教义完全无关的事情。

　　明天就是圣礼节，它是凯恩王城佩特洛普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城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前往布鲁塞尔广场观礼，少数负责维持秩序的督查焦头烂额，根本忙不过来，混乱伴随着犯罪，喜悦裹挟着兴奋，那是最适合趁乱逃走的一天。可是相对的，对她的看守也会更加严密，她是萨万娜最珍贵的珠宝，她恨不得贴身放置，绝不会让她在这一天离开她的视线。不知道帕克要怎样才能带走她，安妮相信帕克，可也要考虑失败的可能，她习惯于做最坏的打算。

　　希望一切顺利，安妮心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闻到自由的味道。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离她很近，安妮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头去看，眼前却落下一大片黑色，阴影笼罩了她的金发。安妮想要大声呼救，颈后却突然一痛，她瞬间失去了意识，鼻尖却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精灵’……？

　　像是长久的黑暗过后，眼前覆上了清凉的晨光，鼻间有薄荷和玫瑰的香味，清脆的蓝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悦耳动听。

　　安妮的意识渐渐回笼，淡金色的睫毛颤动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绣着金线的深红色帏幔和丝质的床帘，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花木的气息。

　　贫民窟的空气即使在香水的掩盖下也不会有这样的清新好闻，汗水和血泪早已浸满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泥土里开不出娇嫩的花。

　　安妮于软卧中坐起身，她揭开像云雾一样轻柔地包裹着她的丝绸被子，赤着脚踩在织着金线的地毯上，像是行走在云端，大的不可思议的床居于房间的正中央，对面是高挑的飘窗和飞舞的轻纱，墙壁上是用金粉描绘的枝蔓蜿蜒，绘出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安妮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微微浮起的壁绘，这是凯恩王室的象征之一，黄金玫瑰，意喻富有和生生不息，她知道只有一个地方会用这样的图案。

　　王宫特罗佩诺，凯恩帝国的权力中枢。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安妮侧过身去，高挑的黑发女人正对着她，唇角卷起，带着微微的笑。

　　“下午好，安妮。”

　　她曾在无数个日子里站在安妮的小屋里，用她特有的波澜不惊的语气告诉安妮过去的历史，遥远的国家，她构建了安妮对外界世界的认知，安妮从开始认字起就认识了她，比帕克还要早，她比安妮的亲生母亲，比萨万娜，更像是安妮的妈妈。

　　她也曾教导过安妮，不论如何，不要在敌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惊讶还是软弱。

　　于是安妮也努力对着她微笑，好像是每一个平凡无奇的午后，把颤抖的手藏在身后，把恐惧埋进心底。

　　“下午好，德思蒂妮小姐。”

　　德思蒂妮走到安妮身边，和她一起仰头去看在整面墙壁上盛开的繁茂玫瑰。她站的很近，近到安妮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气味，‘精灵’。过去她很少用这款香水，她不喜欢任何会在空气里留下痕迹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于是安妮也没有。

　　实际上，她焦急万分，今天就是圣礼节，可是她已经不在那个房间里，如果帕克依旧按计划去找她的话，很可能被正寻找她的妓院众人抓个正着。也许就在她看这白痴壁画的时候，他正在被毒打，萨万娜的怒火会活活烧死他。

　　可是她不能说，不能把他暴露在善恶难明的德思蒂妮面前，她必须等待，必须迂回。

　　安妮用藏在身后的手狠狠掐住掌心，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很漂亮的壁画，不是吗，德思蒂妮小姐？”

　　“是啊，黄金玫瑰，生生不息，”德思蒂妮感叹了一句，“噢，安妮，你真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她转过头，用目光抚过少女金色的长卷发和浅绿眼眸，“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

　　“安妮，”德思蒂妮语气亲昵，“我想你已经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这对你来说太过简单，不是吗？”

　　“王宫特罗佩诺，德思蒂妮小姐。”

　　“答对了，我亲爱的安妮，把你弄进来可真不容易，”她抱怨道，“你知道的，这里守备森严，到处都是该死的骑士，愚蠢的钢铁怪物，只有圣礼节前夕能轻松点。”

　　“……我想我并没有那么珍贵，值得您花这样大的力气。”

　　“噢，你比你想的要珍贵的多，安妮，”德思蒂妮对着她眨了眨她那长而卷的睫毛，语气戏谑，“你知道的，你可是一位公主，这世上比你珍贵的东西不多。”

　　安妮为她语气中的暗示微微发起抖来，觉得自己仿佛又进入了另一个鸟笼。

　　“……我想那只是玩笑，德思蒂妮小姐，我只是一个贫民窟的的普通女孩，我甚至在妓-院里长大。”

　　德思蒂妮笑了，笑容里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她黑色的眼睛像是漩涡。

　　她微微弯腰，靠近安妮，压低了声音：“噢安妮，公主和妓-女在某些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被出卖给金钱和权力，只是价格不一而已。”

　　“你很幸运，安妮，忘记过去的一切吧，”她直起身，用下巴点了点四周，“看看周围，安妮，你将作为一位公主活下去，被珠宝权势所环绕，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你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安妮环顾四周，看到了许多她原本不可能拥有的宝物，里面的任何一件都能买下十个红房子，可是这一刻，她却出奇的怀念那个小小的房间。

　　它没有这么冰冷。

　　“可是，德思蒂妮小姐，我……”

　　我想要的是自由。

　　德思蒂妮打断了她，“少说话，安妮，少说话，一个公主要学会去听，去看，唯独不需要多说话。”

　　“你不必担心会有人泄露你的过去，”她的黑眼睛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威胁，“那间小房间里的蜡烛倒了，它和许多人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真是一场盛大的晚会，不是吗，安妮？”

　　安妮没有见过特蕾西亚几次，每次她都是躲在舞台的帏幔后，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不会被安妮发现，她从来不敢越过萨万娜和自己唯一的孩子说说话，她衰老得很快，也许只能再活两年；厨娘科妮总是粗声粗气的，对安妮从来没有好话，可是她也会在萨万娜惩罚安妮，不许她吃饭的时候塞给安妮一个土豆；还有红房子里的许多姑娘，她们用青春换来的钱供养着安妮，安妮没有怎么见过她们，可是很感谢她们。

　　那个小房间是安妮的鸟笼，也保护着她长大。

　　安妮曾经以为自己很讨厌红房子，直到这一刻。

　　她的手指终于掐进了掌心，指尖发白，有了微微湿意，安妮却浑然不觉。

　　“……是的，德思蒂妮小姐。”

　　她要忍耐，她必须要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