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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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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您这样好心的小姐一定会得到庇佑的，愿神保佑你。”
芮妮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不得不停下来，再一次对着衣着破旧，皱纹满面的村民解释。
“这是来自玫瑰公爵——希尔维亚公主殿下的决定，我只是她的女官，您获得的帮助全都来自于那位殿下的好心。”
“是吗？是吗？”说话的妇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听声音，她的年纪并不大，然而繁重的劳作却让她看起来非常苍老，脖子上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伸出的手上满是泥土和碎石块留下的痕迹，芮妮知道，那是每个在田里努力劳作的人都会有的手。她吃力地拎起脚边的篮子，里面是数个大只的土豆和两只新鲜的梨。
妇人把篮子托在手上，捧给芮妮看，有些害羞的说：“这是我们今年最好的作物，不值什么钱，希望殿下能收下。”
芮妮的表情柔和下来，原本被耽误的些许不耐和焦急像冰雪般消融了，她从篮子中拿起一只梨，柔声对妇人说。
“殿下并不缺这些，只要这个就可以了，她会很高兴的。”
殿下向来偏爱懂得感恩的人。
老妇人却并没有听从她的话，她以和外表毫不相符的敏捷放下篮子，转过身飞快地逃走了，风里还远远传来她的声音。
“愿圣光保佑殿下，祝福她，祝福她！”
芮妮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边弯腰抱起沉沉的篮子，一边拒绝了身旁守护骑士的提议。
“您想把她追回来么，芮妮阁下？”
“不用了，这是她的心意。”芮妮轻声说。
看着这些硕大的土豆，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目光都温柔了许多。
“请让我来吧，阁下。”
“谢谢你的体贴，不过不必了，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
芮妮拒绝了他，轻松地带着篮子爬上了马车。
在回程的路上，芮妮把篮子放在膝上，丝毫不在意它底部的泥土染脏了她美丽的裙子。她看着这新鲜的蔬果，微微出神。
从帝都佩特洛普出发后的第十天，希尔维亚殿下收到了陛下的回信。
信上带来了什么消息，芮妮并不知道，她只看到殿下对着印着金色缠枝玫瑰的信纸看了很久。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芮妮看见某种坚定的东西在她的绿眼睛里一闪而过。
希尔维亚殿下对她说：“芮妮，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即使尚未知晓殿下的要求，芮妮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她信任殿下胜过她自己。
“您拥有我的全部时间。”
安妮轻声说：“芮妮，你是生长在田野里的孩子，你知道对于农民来说，作物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芮妮想了想，张口说：“水份，殿下。”
她解释道：“不是每块田地都幸运地在河流附近，那些离河道很远的土地只能靠人力和牲畜来运水，毕竟指望着云朵在合适的时候下雨实在太过艰难。”
“而对于种植作物来说，干旱是比虫灾和冰雹更致命的东西，它更常见也更严重，几乎会伴随着植物生长的每一个阶段。”
殿下询问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好奇：“那如果开凿出新的河道呢？我听说距离河流近的土地也会有雨季河流上涨，冲毁堤岸和农田的事情出现，新的河道可以分担多余的水分，这对于领主和农民来说都非常有利，不是吗？”
芮妮摇摇头，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赫克托特利男爵的进言，苦笑着说：“挖掘新的河道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而耗费在挖掘上的时间不会带来任何回报，还有设备的损耗和失败的可能，所以对于农民来说，他们不可能自发的去做这件事，哪怕她有利于所有人。”
“而对于拥有土地的贵族，”芮妮忍住了冷笑的冲动，那对殿下太过失礼。
“只有土地是不可替代的，总会有佃户愿意为缺少的水分出力的。领主只关心最后的税收，宁愿把钱扔在酒水，宴会和马匹上，指望着他们出钱，那是圣光也做不到的事。”
“那如果有人愿意为此付钱呢，并且他们不需要费心河道的任何事？”
芮妮叹了一口气：“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呢？即使有，比起好处，他们更不愿意让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指手画脚，那比泥水溅上他们的脚还让人难以忍受。”
殿下被逗笑了，她点点头，诙谐地讽刺道：“所谓贵族的尊严，看来它比我想的还要脆弱得多。”
“正是这样，殿下。”
“芮妮，”安妮正色道，“但是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芮妮懵了，她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这对一个即将离开凯恩的公主又有什么好处？
“当、当然可以，殿下，”她张口结舌，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说话，“可是这需要许多钱，还有苦力和工匠，您哪来这些东西呢，特别是在格莱城的税收还没有来的情况下？”
希尔维亚殿下温柔的绿眼睛正看着她，体谅她的惊讶和呆滞。
“我可是公主，”她俏皮地对着芮妮眨眼，“一位公主永远不会缺少想要讨好她的人，特别是刚被册封为公爵的公主，不是吗？”
“您，您是想……！”
芮妮既吃惊又激动，她的脸迅速地涨红了，为这未曾想到过的可能性。
安妮满意地弯了弯眼睛，她知道芮妮明白了她的意思：“古谚语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从农民那里得到的钱，也应该用回他们身上。”
“我是国王的女儿，就应该利用好这个优势。我的一切愿望理应被满足，至于怎么做到，那就是贵族需要操心的事儿了，毕竟比起酒水和马匹，还是公主更为重要吧？”她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贵族剥削农户，而她压榨贵族，这不是很合理吗？
“至于工匠和劳力，你说的对，不应该占用农民珍贵的耕种时间，”安妮沉吟片刻，手指落在了信封上烫金的玫瑰纹章上，她笑着说：“我可是拥有一整个骑士团的人，还有全凯恩的最好的工匠，能设计宫殿和护城河的人，想必河道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吧？”
芮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殿下。
她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她已经是芮妮短暂的人生中见过的最好的贵族。
可原来她还能更加耀眼，她比任何传说中的女神或是圣女都要高贵，这高贵无关她的血脉，而来自她的内心。
她的眼睛被从心口涌上来的热气模糊了，温热的液体滚过她的脸颊，芮妮哽咽着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您在贵族间的名声会变得非常难听，他们决不敢当面伤害你，可是在背地里他们会用一切比您能想象到的更恶毒的语言诅咒您。我知道这些人，他们的血里都留着脓，口里都含着毒。哪怕您把这些贿赂带去艾萨克，或是挥霍在织着金线上的绸缎和装饰着珍珠和羽毛的古怪帽子上，他们都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如果您把这些钱用在他们的土地上，为他们修建河道，防治洪水，他们却会咬牙切齿，觉得您多管闲事，怨恨您让他们显得非常无能。”
“他们不值得，他们永远也不值得。”
芮妮哭着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为了他们。”
“而那些辛苦劳作，全部的愿望只是吃饱穿暖的农民们值得。”
“芮妮，你值得，你的父母值得，和他们一样的人民值得。”
安妮柔声说。
“至于我的名声，我并不需要这个。即使我不做这些事，这些国家的寄生虫的歌颂也值不了一个铜币。”
“如果不是因为我并不能负担所有河道的价钱，我甚至不会吝惜那些随车的珠宝和古董，比起被收藏在埃塞克的王室宝库里，它们更应该为凯恩的人民所耗尽。”
芮妮说不出话来。
从她看清佃农制度的第一天起就缠绕着她脖子上的枷锁终于有松动的迹象了。
她，芮妮·布特，从出生起就是奴隶，是在男爵眼中比鸡鸭都要轻贱的人。
她的父母兄弟，她的姐妹亲戚，每个人都没有一天不为食物发愁，他们计较着到手的每一粒粮食，存下的每一个铜币，为此甚至不惜狠心抛弃多余的子女，被贵族们视为没有人性的牲畜。
沉沉萦绕在她心头的阴云其实从没有远离她。
即使殿下把她提拔成为贴身女官，她被不知情的人当作贵族出身的女孩，即使她的父母都不用再为食物发愁，即使她的姐妹都能跟着裁缝做学徒。
遇到殿下后的每一天，她都好像活在梦里，走在云上。
可是午夜梦里，她还是那个在泥土里打滚的女孩，她的根茎生长在田地里，她无法装作对真实的世界一无所知。
真实的世界里有无数个没有她这么幸运的芮妮和布特正在被悄无声息地饿死。她们的眼睛正看着她。
她们和他们，生不知为何，死不知为谁。〔注一〕
我们都是风中凌乱的柳絮，我们都是河里沉浮的漂萍。
而现在终于有人告诉她，她们不是一文不名，而他们值得。
柳絮也会聚集，浮萍也会生根。她愿意为她的女神，她的希尔维亚殿下经受这世上所有的刑罚，为她耗尽她草根般坚韧的生命。
相信那无数个一样的她也会愿意。
她值得。
“殿下……”她捧起女神的手，像朝圣似的把它们贴在脸上，“您比所有语言描绘的神明都要慷慨，您比所有的贵族和国王加起来一起都还要高贵。”
安妮感受着手背上湿湿的潮意，铁石般冷硬的心肠也不禁微微发酸。
“不，”她叹息着说，“是你们期待的太少了。”
明明是你们劳作，你们流血，你们组成了这个国家。
是你们创造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注：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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