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元长知

28、27 晓

　　南昭的大街小巷，渐渐的响起了一支童谣。
　　淮江水，分南北，北面来了容家军。
　　容家军，吃败仗，灰溜溜的过大江。
　　过大江，找情郎，哭哭闹闹不像样。
　　不像样，是容家，后代没人能抗枪。
　　孩子们最是天真无邪，唱着跳着，就把这朗朗上口的词句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往日里也没什么事，可突然有一天，街上多了一个肩头冒血的疯子，他流窜在所有唱这首童谣的地方，钻进孩子堆里去赶他们，大声叫喊着让他们闭嘴。
　　他大概没疯之前也是个贵人，因为他那穿着体面的仆从一直忠诚的跟在他身后，虽然想拦他却拦不住。
　　直到有一天，他流窜的那条街道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身素净颜色的衣裳，发髻松松的扎着，是过了及笄的年纪却还未成婚的扎法，没有多余的配饰，却比天上的仙子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么美的姑娘，不知为何，却有着一双可怕的静如平湖的眼睛，使她的美变得空洞极了，就像飘荡的幽灵。
　　比起那疯子的疯狂，似乎她的平静才更让人心生恐惧。
　　“回去吧，没用的。”
　　幽灵对疯子说。
　　“不，不会的，裳儿，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会停下的，我一定能让这一切变回去的。”
　　原来那人不是什么疯子，而是他们敬重又轻蔑的侍郎大人。
　　而幽灵般的女人就是童谣中，那个“过大江”“哭哭闹闹不像样”的容姑娘。
　　他们仅仅这样沉默的相互看着，不需什么言语，就把一切的伤痛都说了。
　　最后的结果大约是容月瑶说服了温祁，于是一个在朝堂上说风就是雨的能臣，像个受了伤只会钻进自己的保护壳里的小动物，当街蜷缩在地上。
　　容月瑶无声的看着温祁终于也陷入了和她一样的痛苦，不人不鬼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只想为他犯下的错救赎，挽回一个已经挽回不了的人时，她突然为自己感到难过。
　　她一点也不想原谅这个可怜的男人，可她终究不比他是铁石的心，被划了一刀她会难受也会疼，还会有愈合不上的一天，只要遇到一点点的扯动就会旧伤复发。
　　有些事，错付了便是错付了。
　　她口口声声的说，她已经失望透顶。
　　只因为他一次次的消耗他本来就没有多想娶她的真心，也消耗了她曾经也留恋过的想嫁给他的真心。
　　那所剩不多的真心，哪里经得起他又一次说要娶她，却依旧是个巨大的骗局。
　　他果然是个天生的谋臣，每走一步都充满算计，每一步都让她举步维艰。
　　她想，听完温父那些话，她就本应该回去的，从离开北唐的那一刻起，就当她只是为了躲避朝中那些心虚的人，远离那些以为她知道了什么真相而变得草木皆兵的人。
　　如今她真的知道了那些人是谁，可时过境迁，北唐里那个透出了消息的傻瓜是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何况太子对她说，边境领帅的人是他，容月瑶若心中含恨，第一个应该下手的是他才对。
　　于是，这局便成了形。
　　太子高调的赐婚，却刻意留了天时地利人和引容月瑶来杀他，而容月瑶早早的就和贬为庶人的二皇子有所联系，一旦太子在大婚之日受伤，容家的一片肝胆忠烈可鉴，庶人皇子也再无翻身可能。
　　容月瑶一命，可换如此结果，容月瑶甘心入瓮。
　　多好的死局，每一个来她跟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人，都毫不犹豫的摆了一条对容月瑶百害而无一利，对他们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路在容月瑶面前。
　　温父说是告密，将北唐朝中最大的隐患告知，若容月瑶心中对死亡仍有畏惧，将这个情报带回了北唐，同样，容家军清白可鉴，只是北唐那位五皇子若狗急跳墙，北唐恐怕是要陷入内乱，要是再有一次大战的消耗，十年八年不一定缓过劲来，同时，二皇子小命可保。
　　当然也不是没有退路，若容月瑶再多被情感冲昏了头脑些，或者再自私一些，老老实实的嫁了温祁，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并不是不可以。
　　可是，这条路，不是早早的就被温祁亲手斩断了吗？
　　若非容月瑶偶然撞破，还不知道倘若自己和温祁成了婚，就会做实某些传闻，那么容家女就会真的成了街口小儿口中那千里寻夫无根无骨的叛徒，容家军军威难立。
　　步步皆是错。
　　好在容月瑶毫无波动的选择了最壮烈的第一条路，不管知不知道某些事，都从未有过别的变数。
　　唯一的变数只有温祁在最关键的时刻冲出来，扑在了容月瑶手中的匕首上，亲手将利刃送进自己的胸膛。
　　滚烫的液体喷射出来，容月瑶被突然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祁以为她是害怕，便说，别怕，他不痛的。
　　醒目的红色几欲刺瞎容裳的双眼，她的手抖动不停，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说，上一次是你坠入蛛网，这一次是我情愿入局，算起来是你赢了。
　　赢了吗？
　　她的示弱，她的胆怯，她的偶然明媚，都达到效果了，可眼见人真的陷进来，为什么她丝毫没有开心，甚至有些厌恶这样成为了曾经最讨厌的人的自己。
　　其实她是输了吧。
　　因为那张网，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于是她说，她已经学不会原谅了。
　　不知不觉间，原来她已经弄丢掉了她曾拥有的，善良怜悯之心和仿若共情之感，从新习得的，却是在无知无觉中记下每一个伤害过她的人的能力。
　　她松了手，看着混乱无比的人群冲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却觉得她的心境从未如此轻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