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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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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开顺十五年
初春
薄子爵府
安和是抱着真心来赴这场寿宴的。
犹记儿时曾听母亲身边的老嬷嬷说过,母亲生她时是在荒无人烟的野郊,彼时母亲孕中还不足八个月,谁也没料到她能提前降生在母亲去寺庙为在外打仗的父亲祈福的路上,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难产,一时情况陷入危急。就在此时,如今子爵府的太夫人也就是当时的子爵夫人路过,随行带着她为孕中儿媳新寻来的稳婆,又偏巧那稳婆是远近闻名的处理妇人难产的好手,这才有惊无险的将她生了下来。
她们母女俩得此逢凶化吉,当即便是好一番感谢。
父亲常说,君子记恩,所以听逢太夫人六十大寿,收到请柬,安和也不嫌弃她家仅仅只是子爵封位且后辈不争日渐衰微,欢欢喜喜的去赴了宴,还在皇帝舅舅送她的众多珍宝中挑选了极贵重的,作为贺礼送给了太夫人。
本也是宾主尽欢的场面,可席间安和被一使女毛手毛脚的洒了酒,太夫人好一通脾气发下来,安和身为小辈又瞧她被骂得可怜,也不好意思说那使女什么,不得不受了太夫人的歉意,给那使女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随她下去更换衣物。
谁知她东拐西绕的,越走越偏,最后干脆消失了。
安和虽一直记着恩情,但因为家教甚严极少出府,从没来过她家府邸,又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只能在一片枯桃林中四处游走着,试着能不能寻到出路,哪知出路没寻到,却瞧见了一个怪人。
那人模样生的俊俏,面容也甚是白净,似是个风雅的书生,靠着棵枯藤老树,端着个白玉瓷壶,品着的灼世烈酒,赏着这无人风景。
可他又不似个文雅的书生,一身白衣席地便坐,全然不顾衣袍已被泥土染色,对着壶嘴像捧着酒坛倾倒而饮,淌下的白液脏污了衣领也无知无觉。
说他粗鄙似武夫可一举一动又透着风度,说他优雅如文人可见他行迹又觉放荡,就像那才华卓绝的李大家……安和自以为熟读四书,却如何也寻不到一个合适去描绘的句子。
一时盯着他出了神,猛然才意识到人迹罕至之处于男子如此之近甚为不妥。
安和敛了敛颈间披肩的毛领,半遮半掩着面庞,这便要转身离去了,却听那人出声劝阻:“小姐还是莫要向那个方向为好。”
“为何?”她问。
只见那人起身,走至她近前来,浓烈而又醇厚的酒香扑鼻,虽全然没有寻常的酒气辣人,却也叫人连连后退,怎样瞧他都像是个登徒浪子,安和又退一步正打算要呼叫,那人却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嘘”。
然后他隔着两人的衣袖用两指捻起安和的手腕,将安和引到一颗粗壮的桃树之后。
不多久,便有人声传来。
“这片林子都找遍了,郡君人呢?”
“奴婢方才将郡君引至这里便去寻您过来了,这桃林复杂,郡君应当走不出去才是啊,至于去了哪里,奴婢实在不知啊。”
是方才为她引路的小使女,安和探出一点点看去,却见她正与一衣着华贵的少年讲话。
“寻不到郡君,祖母的安排可就落空了,怪罪下来,你自己看着办。”
这样一口大锅压下来,那使女害怕的跪在地上抖了起来,拼命说着自己只是依言将郡君引过来,求少爷宽恕云云,却令那少年更加烦躁,一脚踹在那女孩肩上,说:“嚎什么嚎,还不赶紧去找,本少爷要是最后娶不到郡君,你就过来给本少爷暖床,还不滚。”
“是,是。”
使女吓得心慌意乱,连滚带爬的逃离了这片林地,那少年也很快去到了别处继续找。
听完这么一出,安和心里着实有些复杂,倒是身侧那人事不关己还能头头是道的分析。
“北国善战,多年来自民间收受赋税,百姓早已不堪其负,而国之贵戚者,空居于爵,不思国忧,顺帝早有夺爵减税之意,如今实行,首当其冲的必然要是这最不堪用的薄子爵府,安排家中适龄又俊俏的公子与最得皇恩的安和郡君传出有染,以保祖宗基业起码百年不衰,的确是最轻松又最聪明的策谋了。”
人精堆里走出来的姑娘怎会还看不懂这些乌七八糟的弯弯绕绕,只是一片赤忱付诸东流,方才十三四岁的少女难免生出几分被辜负的惆怅。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敛回心神,语意间特意严肃了些:“你尚未言及自己是何人又为何在此,就敢在此对国中决策和皇族贵戚大放厥词,既已知我是何人就不怕我回禀了舅舅,摘你的脑袋吗?”
那人低头一笑,不见他对在安和口中命悬一线的自己有丝毫担忧,甚至悠闲的放下酒壶,后撤三步,行了个标标准准的见礼。
“回郡君的话,小人姓沅,单名一个辞字,不过一个走马于南北之间贩卖酒的商人,人称沅九,行至此处是因子爵府买了小人的酒,赏了小人入席,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计划,特来此等候郡君,以商告知。”
“至于脑袋,小人走马一生,不得已总要多听多看,才知晓该向哪家推荐我的珍酒,哪家又可以寻常货品待之,所说不过一些浅薄之言,郡君宽而待人又素来视恩以重,小人这点微末之恩,不敢居功,但知郡君一定不会借此中伤小人的。”
“沅……九。”
安和口中念念的重复着他的名字,像是初入人间的精灵,懵懂而又纯真。
闻他所言,略有惊色,似是没想到区区商卒也有这般坦坦荡荡将她算计入局的心思,而细细打量下又知他所言非虚,不至于是个巧言令色的奸人。
“你倒是大胆,就敢掺和入这种事里,不怕染来一身污腥?”
世人皆自私,生来就懂得如何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沅辞视线落向左下,始终君子的不与安和对上视线。
他缓缓勾唇,仿若花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人是个商人,自然是一旦闻见一点铜臭的味道,就如同赌徒红了眼,再大的代价也要挤破了头试上一试。”
安和敛下眼睑,收回最后一点的探究与试探:“安和明白了。”
她略略退身,轻轻的向沅辞躬身回礼道:“沅九,多谢你今日相帮,明日你便可到平南将军府,就说是安和郡君要的,把你所有最好的酒都带来,自有人付你酒钱。”
至此,果见沅辞喜出望外,长袍一甩,高声喊道。
“谢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