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元长知

16、15 子

　　回去的路上，容月瑶一直在揣摩着太子最后那个高深莫测又十拿九稳的笑，袖子里藏着的匕首柄被她用指腹磨擦出花来她也没想明白，什么叫无数次选择了太子。
　　究竟是什么？她还漏下了什么细节？
　　她在心里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她猜测的温祁做过的事情，可毕竟温祁身上实在有太多她猜不透看不穿的秘密，一直没有坦诚的告诉她过。
　　曾经有无数次，她都以为自己猜到了，可最后却通通被打脸。
　　质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间埋下，便会伸出它敏感的枝梢末节，让人从此变得人魔不分，失去相信和质问的能力。
　　生怕错了，生怕被骗了。
　　温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太子约见她的两天后，随着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这场宫变最后的结果。
　　二皇子及二皇子母族谋害天子，试图篡位，幸被太子拿下，着废二皇子为庶人，诛其母族三代，以正乾清。皇上因痛子不轨，哀病成疾，塌卧不起，谕太子监国。
　　他们赢了，赢得彻彻底底，而二皇子这对母子，除却那年河道款贪赃案后曾离太子和皇后之位那般近过之后，竟是一步步跌向无底深渊。
　　到底这许多天没见，温祁的头发都明显没有那么规整了，一见面就将容月瑶抱了个满怀。
　　“结束了。”
　　他说。
　　容月瑶在他怀里，还不适应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举动又推不开，只能乖乖的不敢动。
　　然后就又听他说道：“裳儿，我们成亲吧。”
　　她呆滞了。
　　这么些天她日夜没名没分的以温夫人的身份自居，却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温祁瞧她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只当她是高兴坏了，心虚自己有过的前科，直勾勾的看着容月瑶的眼睛，用尽毕生真诚的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成亲，这次是真的。”
　　有下人轻扣了两下门，打断了二人：“大人，中书令大人来了。”
　　温祁这才将手从容月瑶的肩膀处拿开，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状态：“请中书令大人在正厅稍等一等，我梳整一番马上过去。”
　　“大人说，他想见见容小姐。”
　　沿着回廊去向正厅的路上，容月瑶一直在回想她从各处听到的关于这个她素未谋面的，相传是皇帝心腹的中书令大人的一切相关的传言。奇怪的是，温祁和他这个父亲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是父慈子孝，反倒是一年也不见来往走动几次，就连府中的下人相互间也并不拿他们当父子，称谓间都是陌生的什么什么大人。
　　就好像像是称呼和招待一个朝中的同事。
　　甚至连温父自己也是如此看待自己的，没有温祁同意，他并没有离开那个招待贵客所用的正厅半步，唯一不怎么客气的行为就是没在椅子上坐着，背着手站到了屏风前面，似乎在欣赏这器具精湛的工艺。
　　听到小厮向他提醒“容小姐到了”他才反客为主的背过身来，冲着容月瑶微微一颔首，缓缓开口道：“容小姐。”
　　容月瑶端庄的回礼，按理说长辈见晚辈万不用如此客气，可温父对待容月瑶的态度，像极了那位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除了没像太子般仍唤她“郡君”，语气中的庄重和行为上的尊重却是半分不少。
　　“请坐。”他开口道，好似容月瑶才是那个远道而来的外人。
　　待容月瑶坐定，他又率先问道：“容小姐来了这么久，可还适应南昭的天气？”
　　“多谢温大人关心，一切安好。”
　　“诶，容小姐可不要小瞧我们这边的冬天，虽然这儿不比北面是猎猎寒风刺骨，可却是无声无息的浸到骨子里，这种湿冷的痛，你们年纪轻或许还不能体会，像我这种老人家可就不大受不住喽。”
　　温大人玩笑的开口，偏生容月瑶不咸不淡的也不搭他的话茬，眨眨眼，浅浅的陪着笑，犹如一个点不动也说不通的瓷娃娃。
　　“更可恨是我这个儿子呐，从小就少言寡语，一板一眼的就不是个会疼人的性子，在北唐时，到底还是辜负了郡君的一片好意，眼见你们总算好事将近，可我这夜里一想到容老将军……唉，实在是不该啊。”
　　温“老狐狸”慢条斯理的喝净了手中的茶，抬眉看向那个始终沉默的女孩，倒是难得有这样一个沉得住气的孩子，只是可惜了生在容家。
　　“郡君可有想过回北边看看？”
　　容月瑶还是极其懂事的，但凡长辈发问，必然有问必答：“不曾，月瑶戴罪之身，无颜回去见容家列祖列宗。”
　　“罪？”这位中书令大人轻笑了一声，大约也是没了性子跟容月瑶弯弯绕绕的浪费时间，干脆直接开门见山的撕破脸。
　　“郡君何罪之有啊，殿前失仪？还是所谓的通敌叛国啊？”
　　在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温父终于如愿的瞧见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于是他得意的笑了，好似在说，到底还是年轻啊。
　　“北唐长公主的儿子，文痴？呵，假象，一个替五皇子招揽贤士的家臣，自大的为五皇子想出这藏拙的法子，背地里广纳贤才想立下收服南昭的不世奇功？笑话。祁儿何尝不是无意中才撞破他们这步棋，老夫本以为这世上没别人会知道了，只是没想到……”
　　他故弄玄虚的样子，叫容月瑶心中不住的发紧。
　　“看到郡君被送出来的那一刻，老夫才知原来老将军早就做到了心中有数，郡君想必在大殿上看见昭王的那会儿也明白了吧，问题根本就没出在南昭皇室。”
　　“只是要说这北唐的五皇子也委实是个人才，一份摘录的边境布防图给南昭的细作看了，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一切罪状推到容家身上，这份心机狠辣与野心勃勃同他那位嫡出的七弟可真是天差地别，等他长成后想来必能闹得北唐内政混乱争斗不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容月瑶双唇颤抖，她如何也想不到容家这一切的悲剧竟是儿时常常在枕边哄她睡着的五哥，明明他上一瞬还在她的嫁妆里添了个鹅卵还大的夜明珠，怎么转脸就能心安理得的，眼睁睁看着他有血缘的妹妹和容氏一门为此蒙羞。
　　或许她也早该想到的，五哥一直主张杀了温祁，哪怕是这个人能换回北唐丢掉的五座城池，她还一直以为五哥是疼她……
　　没想到真相居然如此可笑。
　　她勉力支撑才不至于让自己连椅子都坐不住：“既然南昭将来另有打算，那温大人此刻又是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
　　刚说完，容月瑶便有些后悔，连生她养她的北唐，她尚且还看不清楚人面兽心，又怎能凭这一两日空乏的认识就猜透这些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老狐狸”，利益纠缠下，她哪知自己是又挡了哪一方的路，又怎知这些人是真心想叫她走还是留。
　　熟料温父机关算计下，突然长叹一声，认真的伤感起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容将军倥偬一生，也要死得个为国捐躯替儿女谋个好名声，陛下不顾朝堂之谏也想留下爱子的一条性命，老夫又岂能免俗？虽说祁儿不是老夫亲生，跟老夫也不甚亲近，可不管于私为公，作为一名父亲，只盼着看着儿子将来是建功立业，寿终正寝的。”
　　容月瑶已低下了头，她永远做不到冷情的直视或质疑父母的这份拳拳爱子之心，许是体会过那话里的意思，唤起了她内心深处某些不想回忆的事情，不自觉的连温父最后一句的劝言也听进了心里。
　　“郡君这一趟南昭来得荒唐了，还是尽早远离回归故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