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枕纱

7、7 仿若故人

　　“车不是我的，你能不能搭我说了不算，自己想办法。”雷骞看她一眼，径自向路边的车子走去。
　　已经过了午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路口的黄灯一闪一闪，空旷的街面有冷飕飕的风刮过，暗夜中街灯光柱暖暖地落在几乎纤尘不染的黑色车身上。
　　雪缘亦步亦趋，虽然死皮赖脸不是自己一贯的风格，不过安全要紧，个人形象可以暂时忽略不计，今晚死都要赖上这个特警队长。
　　雷骞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转头望了她一眼，抛个眼色，意思是自己搞定驾驶员。
　　呃。。。是律师先生的车。出于对各种车型的熟悉，雪缘立即判断出这是今晚第二次在派出所门口看到这辆车了。
　　律师先生好像不是很待见她呢。
　　雪缘眉头皱了皱，想起在酒吧里听到那首慢歌时他的专注，掏出包里的橡皮头绳，飞快地将披散的长发挽成个髻，背过身去用湿纸巾擦去浓重的眼影和唇膏，整个过程没超过二十秒。
　　雷骞看着她一阵手忙脚乱，忍不住笑，径自坐进车里带上车门。
　　简言看他一眼，一声不响打算发动车子。
　　雪缘急忙赶上两步，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简言右手搭在档杆上没动，从后视镜里看她，呼吸一窒。
　　除去了妩媚的浓妆和卷发，暗夜光影中的她有一种别样的清秀，光洁的额头，眸光明澈，仿若故人。
　　雪缘半个身子扑到前排，顺手将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律师先生，我还有重要案情想跟雷队说，能顺路载我一程吗？”
　　雷骞忍住笑，回应简言的无声询问：“她是我们今晚堵到的地下赛车人员之一。”
　　雪缘眨眨眼又往前凑了凑，长睫轻舞如翩然的蝴蝶，呼出的轻柔气息扫过简言的脖子：“你应该帮我的。”
　　理所当然的肯定语气，恍惚中和记忆里那个清晨，那个露珠一样清亮的声音重叠——
　　你应该帮我！要帮我啊！接稳了！我跳了啊！
　　短发女孩纤细的身影从两米多高的围墙上扑了下来，掉进墙下白衣少年毫无准备的怀里。

　　微微摇头，甩去那一瞬间的失措，简言踩下油门。

　　耶？这么容易就成功了？
　　雪缘准备了几千字的花言巧语还没来得及说，生生憋进肚里，噎得她直接倒进后座，长舒了口气，今天晚上可真够兵荒马乱的。
　　雷骞不动声色地与简言聊起正事。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们常常会互相交流一些想法，偶尔探讨下特殊的案情。简言不似大多数律师的巧舌如簧，但精准的判断力和综合分析的能力，使他擅于从复杂的案情中抽丝剥茧，每句话都是关键，往往能给他很多帮助。
　　对简言来说，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都必须有实际意义，性格里的孤僻让他十分排斥工作以外的交流，这些年也只交到他、方展澄和路青水三个朋友。
　　车子流畅滑行在深夜空旷的四车道上，雪缘百无聊赖，左右打量前排两个男人，律师清俊，队长英武，都很对她的味。
　　“梅小姐，你到哪里？”队长询问。
　　雪缘侧身坐成一幅良家妇女的端庄样子，正要开口，却被一个急刹抛到了前排椅背上。
　　“你姓梅？”简言开口，声音里有极力压抑的慌乱，奥迪恢复匀速前进。
　　“梅雪缘，梅花的梅，雪花的雪，缘分的缘。”雪缘索性趴在椅背上歪头巧笑。“今晚第三次见面了，我居然还没有自我介绍呢，真不应该。”
　　方向盘上的修长的指发白，车速再次不稳。雷骞看他一眼，决定当自己是死人。
　　“梅小姐去过英国吗？”
　　如果是她！如果真的是她！
　　“去过呀，我喜欢旅行，一年到头到处跑。简律师打算去英国玩吗？我知道好几个值得一去的地方，比那些旅行网站推荐的景点漂亮多了……”
　　是她。
　　留了长发，精致了妆容，掩去了青葱少女的伶俐干净，化作肆意妄为的烟视媚行。
　　犹记得那时候的她，拍打了满身的泥土，一脚踏在石椅上，兴致勃勃对跌坐在草地上的他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狐狸精！我将来要做最厉害的那个！
　　年少戏言，却不料她是当真。
　　所以一见面他才没有认出她来，记忆中仍是那张青春水润活力四射的脸，凌乱的短发间总是夹杂着草根树叶之类的东西，揭露她爬树上墙毁坏花园的罪行。
　　在他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居然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哪一年去的？”
　　“呃。。。我跑过的地方太多，只记得风景漂亮，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
　　是吗？不记得了？他执着多年的牵念，只不过是她生命中可以轻易丢掉的过去，总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干脆洒脱，一如当年丢下那张卡片，和他。
　　他只不过是她各处游玩，偶然认识的路人之一。
　　走了，也就忘了。
　　蠢笨如他，执着了这么些年，设想了无数次的重逢场面，真到了这一天，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雪缘闷闷地靠回自己的位置，前排身影突然间有股凌冽的寒气，渗得她心里一阵发慌，急忙回到开始的话题：“再过三个街口右转放我下来就好了。”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车里诡异的气氛压得人呼吸困难。
　　雷骞记起三年前在路青水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简言，那时的他刚刚离开伦敦的MS律师事务所，加入当时规模甚小的路氏。在英国出生，英国长大的他，在这个中国西南城市无亲无友，所有人都对他的选择表示不可理解。
　　后来有一次从浣花溪路过，简言问他附近是不是杜甫草堂，说想去看一看。
　　他说，有个人说自己很爱去草堂玩，所以具备了难得的古典文学气质。
　　他流连在少陵碑亭下，用几不可闻的音量低吟：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他说，其实我在找人。
　　三年了，他低调却执着地坚持着，偶尔提到那个人，眼里划过灿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