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请勿凋落》穷毒怀善

4、004. 死贵的托盘

　　也在不知不觉中，唐叶回已经正在渡过第三个所谓的一周试用期了，除了他坚决的拒绝加工资外，一切还都算安然顺利的。

　　这一日，唐叶回在后厨洗着咖啡杯，因为现在客人不多，所以也就两三个杯子而已。他很快洗完后，将杯子放进消毒柜中，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他想着把口罩拉好后，去前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关于这个他曾经问过木朝平，在店里的时候，他能不能就这样一直带着口罩。

　　木朝平自然知道他是怕自己的病容会吓着客人，但却并不想让他如此压抑着自己，于是他笑了笑：“做饮食行业的，带口罩自然会给人讲卫生的感觉，但是口罩戴久了毕竟对身体不好，而且你入职后补做了体检，各项指标也……算完全正常，所以真没有必要一直戴着。”确实是正常，除了那肉眼都可看出的瘦弱与心理健康问题外。

　　于是，唐叶回在到前厅去的时候，就会将口罩一直戴着，只有在回了后厨，和在不接触食物的情况下，他才会将口罩拉到下巴下面去透透气。毕竟后厨就一个冷若冰霜，看都不屑多看他一眼的高大男人。

　　“帮我把这些托盘洗下！”冷峻的模特突然对唐叶回开口道。

　　说到这个苏严吧，唐叶回似乎会对他有着一种自发性的躲避本能，却说不清是因为难以沟通，还是因为害怕。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冷漠、太过严肃了吧。

　　而且这个苏严在咖啡厅中的地位简直不同凡响，属于那种想来则来想走则走，高兴就上两天班，不高兴就旷个四五天的。就这工作态度，木朝平却是一次也没责怪过他，就连那个素未露面的正牌店长似乎也惯由着他，这让唐叶回更是拎不清他的真实身份与地位，自然更加不敢去招惹他了。

　　这个明明生的很是好看的一个人，却愣是被唐叶回视出了几分阎王爷的味道来。

　　不过这位爷在做糕点的时候，确实非常投入，手艺看着也是极好的，想来味道应该不差。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找他专门定制糕点，有时甚至还得提前好几个星期进行预约，尽管价格贵的都有些离谱了，也依旧淡化不了那些食客们的热情。

　　唐叶回有时还猜测，这个咖啡厅的盈利可能有三分之二都是靠糕点赚的吧？！只不过，就凭着苏严这个三天上班两天摸鱼，接不接单，全凭心情的做派，他又开始全盘否定了。

　　话虽如此，但苏严对于糕点制作这一行，所表现出的却是无比真忱的热爱。他不动则已，只要一出手，制作出来的绝对都是尽心尽力的良心佳作，无不令人交口称赞，以至于口碑一向很好。

　　而他对自己的工作地盘和工具材料看的也是十分严谨，绝不允许其他人随便乱碰的，甚至是太过靠近一些都不行。就算让人清洗那些餐具，也得按他的要求来，还得由他亲自检查合格才行。

　　所以当他下达指令时，唐叶回马上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两三个金属盘子，打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好好清洗干净。毕竟以往他都是这么做的，也因此而一直令这位爷甚是满意。

　　“等一下！”苏严突然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就一把按住了唐叶回正要接过托盘的手。

　　病中的唐叶回，本就胆小惧事，更怕与人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他一向畏惧着的苏严。顿时，唐叶回就像是被刚烧开的水给浇烫了一样，猛的将手一下抽回，就连一双眼都瞬间盛满了惊骇的瞪向了苏严。

　　哐当哐当几声，几枚略显厚重的金属盘砸在地上，瞬间发出巨大的嘈杂音。

　　苏严：“…………”

　　唐叶回：“…………”

　　正挨近后厨门边的木朝平听到里面动静，依旧保持着镇定淡然，转身悠悠推门走了进来，却看到唐叶回正苍白着一张脸，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懊恼的表情，垂着头直盯着地上的几个金属托盘。

　　而苏严却微皱着眉，像见了鬼似的正盯着唐叶回。

　　木朝平顿时心下就了然了几份，声音平和不带一丝怨责的轻轻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叶回只顾缩着身子不敢抬头。

　　苏严则盯了他一会后，直接抬起笔直的大长腿，从侧门走了出去。

　　…………

　　“小叶子，不要在意，人总会有失手的，不过就是掉了几个盘子而已，没有关系的！”木朝平看着唐叶回这副模样，心瞬间就酸软了起来。

　　“这是苏严的，是我不小心，对不起……对不起！”虽然就像木朝平所说的，只是区区几个盘子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唐叶回就是觉得自己已开始犯起病来，而且严重的让他身体都开始止不住的打起抖来。

　　“别怕别怕，苏严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实际并不可怕，就几个盘子而已，他不会在意的。”

　　“我不能碰到他，都是我的错！”木朝平越是温柔的劝他，唐叶回就越觉得对心有愧疚。

　　“什么？谁？苏严吗？为什么？”木朝平觉得他一时没能听懂。

　　“其实我……有自闭症，和轻度抑郁，还有点社交恐惧症，所以不喜欢与人接触，而且，我……真的很害怕他！”这莫名袭来的恐惧感，让唐叶回突然就不想再瞒着木朝平自己的情况了，而且，就他现在这副样子，只怕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他的情况，但凡没瞎的，都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瞒着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人家想的更多，也更害怕甚至是讨厌他。

　　况且，就只有木朝平，他不想瞒！因为，他知道，木朝平对他，是真的好，好到让他觉得木朝平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帮他打到病魔的天使。所以，他又如何能做到，对这样的人说谎？！

　　只是说谎他断然不会，可他也仍是不敢将全部尽数透露，因为他实在是怕吓着人家了，毕竟他所得的，可都是些要命的心理疾病。能将那些病名全集于一身，是何等的可怕难听，又是何等的叫人难以置信！

　　再说，他的病，就连医生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又如何能清楚明了的告诉别人。

　　倘若木哥因此要打退堂鼓，有这两三个病由名头也足矣了！

　　“啊哈哈哈……这个啊，好说啊！”没想到木朝平听了唐叶回的话，居然只愣了不到一秒，便开口朗笑道：“不喜欢接触就不用接触啊！本来我有妇依依有夫，我俩就不好在外与人动手动脚的。苏严你也看到了，一副讨厌所有人类的样子，恨不能与谁都永隔十米以上的距离。所以，在我们这里，你完全不用担心那些问题。就算实在不小心碰着了，你就当他是个球，让他滚远点就好了。”

　　“…………”木朝平的这个反应，实在是太出乎唐叶回的意料之外了：“难道，你就不觉得我很可怕，或者，很麻烦？”

　　木朝平浅浅笑了一下，没有半点勉强与假装：“当然不会，我的眼里能看到你的优点，你的善良、聪明、勤快、努力……还有许多许多。人嘛，也总是会有缺憾的，你只是病了，又不是坏了，有什么好怕的？你看苏严，天天一副要活吃人的样子，我都没在怕，你这样的，又有哪里可怕了？”

　　唐叶回：“我……”

　　生怕唐叶回越想越多，就会变得越来越自卑害怕，于是木朝平连忙快言快语的想要打断他的一切负面情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换个地方，或许还真不好混了，且不说你会不会吓着别人，但你是肯定会被先吓坏的。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为了你的生命健康着想。好了好了，听明白了就快点回去工作吧，不许想太多了知道吗？”

　　“…………”

　　唐叶回的不安，瞬间便失去了爆发的动力。难道木哥的心，就真的大成了这样吗？唐叶回觉得自己的眼界被刷新了。

　　看着木朝平带着笑容，转身迈着爽朗且不失优雅的步伐出了后厨，继续回到他的工作岗位，奋斗在抛头露面的第一线，唐叶回心里那些各种变态的负面情绪终于全都化为了丝丝青烟，枭枭飘散。

　　他弯下腰去，将那三个托盘拾起。很是遗憾，三个盘子无一幸免，或多或少都有损伤，不是凹了小块，就是走了些形。

　　只是，小小的一点缺失，对于糕点手艺追求完美的苏严也是绝不会忍受再使用的。为何偏偏是苏严最宝贝的工具毁在了自己的手上？只怕他是要恨死自己了吧？

　　唉……唐叶回不免心中一叹！

　　突然侧门打开，一个高挑且带着极强压迫感的身影走了进来！

　　唐叶回连头都不必侧一下，仅凭余光便可辨出，就这等的身材气势，除了苏严还能有谁？可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很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便飘了过来。

　　原来，他刚才只是出去抽了根烟。那，他和木哥的对话，岂不是都被苏严听到了？

　　唐叶回顿时吓的头都不敢抬了，连带着全身都被绷的紧紧的。他将那三个托盘死死地抱在胸前，全然一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姿态。

　　“…………”苏严一步跨入门槛时，就看到唐叶回的这么一副状态。

　　他脚下微有一瞬的顿登，然后才走到桌旁坐下，长腿一抬就跷上了一个潇洒霸气的二郎腿。

　　他手撑着下巴，有些纳闷：传说中的自闭症和抑郁症者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胆小的连老鼠都不如？还顺带着连身子骨都弱不如鼠？居然区区一个手指头就如此金贵，一点也碰不得，难不成这自闭症还能比自己的傲娇症更严重？

　　话说，那几个破盘子，他要抱到什么时候？捏的这么紧，手不会疼吗？

　　…………算了，这又关他什么事？

　　不过，那可是他的托盘，虽然用不了了，但还是要拿回来的吧？

　　于是，他长腿一放，霍的一下站起了身。

　　唐叶回见他动了，顿时吓的鼠躯一震，继而扭头，逃也似的跑出了后厨。

　　苏严：“…………”

　　这自闭症还真特么有点邪门啊！

　　最终，当晚收工之后，唐叶回就顶着犯病的巨大风险，趁着商场还没关门，抱着三个托盘就风风火火闯了一趟，然后照着原型买了一模一样的回来。

　　不得不说，这个咖啡厅里用的所有东西，都贵到不可理喻，果然与老板是同款的变态。

　　唐叶回是想破那已经不算正常的脑袋也想不通，不就是个蛋糕托盘吗？至于要用什么什么国际的品牌，什么什么名师的设计，又啥啥高端的材料吗？

　　也亏的那个导购的眼神尖锐，一眼便识得此三货绝非人间罕品，只有顶级精品柜中的货色才具有如此超凡卓绝的品质。果然，没费什么劲便寻到同款三宝，为唐叶回省了不少时间和折磨。

　　只是区区三个盘子，就让他最后的保底、甚至可能会成为棺材本的存款，都捉襟见底了。唐叶回顿时内心受到了另一种痛苦的折磨。

　　第二天，苏严一进后厨，就见到自己专用的工作台上放了三个新崭崭的托盘。

　　用手轻轻一触，还有余热，看样子是已经洗干净且消过毒了。关于唐叶回有洁癖的这一点，苏严一直都非常满意的，但此时看着这三个盘子，他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把皮椅拖到台子旁边，坐在上面就开始盯着盘子发起呆来。

　　唐叶回收了几个刚离开客人的咖啡杯，推门进了后厨。

　　后厨虽然空间很大，但这次不用抬头，即便坐着也高大醒目的身影就直接撞进了唐叶回的余光中，因为那道身影就坐在他要经过的通道旁边，实在显眼的不能再显眼了。

　　唐叶回这下就算觉得闷死，也不敢脱下口罩了。他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低到连眼睛几乎都要闭上了，整个做贼似得，偷偷摸摸掂掂量量的贴着边溜到池子跟前，开始仔细轻巧的洗着杯具。

　　“这些是怎么回事？”苏严开口问了。

　　安静的只有细细水流声的空间突然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低沉的男声，加上唐叶回的神经本来就绷的要断不断的，于是当即被吓的浑身剧烈一抖，那反应就像忽然被人拿针扎了他一下那么明显。

　　“…………”苏严有些懵了，至于吓成这样吗？敢情这病严重的，连人话都听不得了？

　　不对！看样子唐叶回这病像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想他苏大爷在这咖啡厅中已是话少人狠了，难不成还真让他当个全哑的？特么的凭什么？

　　于是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向唐叶回靠近了两步：“我盘子多的是，摔了就摔了，你不必赔。”

　　“…………”唐叶回自打苏严站起身后，就感觉到自已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袭来，让他不禁连洗杯子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心里也渐渐打起鼓来，还越敲越响。

　　平时苏严几乎不与人说话，总一副懒得开尊口的冰冷模样，就算与唐叶回说话，也基本就是“帮我洗干净”、“帮我收拾一下”这两三句差不离的话，且一天最多不会超过三句。而今天突然说了这么些话，唐叶回甚至居然觉得这声音是如此的陌生。

　　也可能是因为太害怕了，这低沉好听的磁音他却听出了几分不满与怒意。

　　唐叶回不但害怕，还觉得有些自惭了。

　　是啊！苏大厨何等清高的人物，独占意识又很强，他的东西即便是烂了扔了，也绝不会用别人的，何况还是他这种人买的东西，怕光是看了都会觉得恶心膈应，更不可能会像之前一样天天拿来使用了吧！

　　他摔了别人珍视的东西，却想着花钱赔了就了事，真不知自己怎么能天真、自以为是到这么不要脸的地步？

　　唐叶回突然觉得心口闷的有些难受，好像有一个鬼爪扼住了自己的脖子。那鬼爪冷冽的像寒冰一样，让他除了痛苦，还要多忍受了一份寒冷，甚至冷到颤抖的想要抱紧自己借以取暖，也想迈开腿赶紧逃离这个鬼爪。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了。

　　苏严更懵了！

　　蒙着脸的唐叶回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只能透过发丝看到那一双低垂的双眸，被微微颤抖像羽毛般的睫毛覆盖着，似乎透露出将哭不哭的模样。

　　唐叶回的个子并不算矮，且还瘦，苏严看着那个发抖的身子，竟有点像风雨中一棵孤独的甘蔗苗，飘零纤弱的可怜。

　　苏严不明白自闭症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什么了，就把唐叶回吓成这副模样，感觉好说他也怕，歹说他也怕，简直连只耗子都能比他胆肥。

　　“那个还是……谢谢了！我会小心使用的！”苏严在他身后扔下一句话后，转身……走了！

　　“…………？？”

　　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沉却有穿透力，听的唐叶回一愣，一时都忘了要继续难过和害怕了。

　　刚才是苏严在说话吗？他说什么？谢谢？还说会小心用？意思是他原谅自已弄坏了他的东西，也接受了自己的歉意和赔偿？还不嫌弃他一个病人买来的东西恶心吗？

　　真的假的？苏严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这一瞬间，唐叶回居然觉得，苏严好像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坏、那么可怕了！

　　卡嗒卡嗒……门外传来好几声连续的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啪——！！

　　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草！什么玩意？！”

　　“…………”

　　唐叶回狠狠地抖了一抖：不，苏严……还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