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黑花-庐山花齐解》闲程似锦

2、天光

　　黑瞎子外伤痊愈之后，给解雨臣发过一条消息，说自己出了四姑娘山，安好勿念。

　　对方回了一句“好。”避免了已读不回的尴尬。礼貌，有时候就是一场别离，悄无声息，但干净利落。

　　解家，一直是九门里经营得最中规中矩，稳稳当当的。循规蹈矩长大的解雨臣，哪怕是追寻着上一代人未解开的家门秘辛，有着不逊吴小狗的好奇心，却还是会审时度势，知进退，守着当家人的责任本分，而非一味向前冲。

　　破得勉强能挡住夏日的暴雨，窗格上满是从冬天积攒到夏天的北方式沙尘的四合院里，黑瞎子站在廊下悲春伤秋，顺便翻一翻院子里少数尚未罢工的物事——邮箱。

　　刨去五花八门的小广告，里面有一份落款新月饭店的账单，记录了这回他随身防水防爆破的发信号设备激活后，乃至搜救医疗一应费用。

　　“Scheie.（狗屎）”把手里的账单揉成了一团，拥有德国解剖学位的黑眼镜，其实并不熟悉老巷子里的粗口。平时都乐呵呵的，也没什么埋汰人的机会。

　　天井里萧索地飘着几片梧桐叶，也不是没想过卖掉这个院子，这院子也没人住，也没法住人。可人活着，总得留点什么念想吧，人，或者物件都好。不管飘得多远，总有一处念想，才不至于成了无根的浮萍，才能每次想着，总要回到个什么地方，见个什么人，因而不会碰到点什么事儿，就轻易地死了。

　　哦对，所以才是个穷鬼，成天带着个pos机行走天涯。去的那些破地方还老碰到些网不行的，挣点花销不容易啊。

　　也许某一天，对这院子的念想换成了个什么人，他黑瞎子就可以扔了这破院子，好重新富贵一把。

　　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点开发件人是一串没存储的号码：“悬崖上的巢爪为什么会松落？最后的密码是错的吧。腊月十三，牯岭镇松山客院。”

　　如果手机信息也能具像化成一张纸片，现在也成了皱巴巴一团了。

　　叼嘴里的牙签在牙缝间挣扎着上下摆动，“啥玩意儿啊，跟你黑爷有关系？”

　　黑爷照惯例唾弃自己，当自己大雪天的站在这里。

　　虽然这知名的旅游景区，封山一天得亏老多钱，夏天再大的雨，镇子上有楼梯的旅店或者宅子，能从抬起卷帘门看到台阶的房子里往街道上瀑布似的冲水；冬天再大的雪，吭哧吭哧的中巴车箍上雪链防止打滑。就从来没有，封山一说。

　　张日山那坑货，这回你黑爷根本没问过你吧，有话好好问你的时候你当锯嘴葫芦，老年人太无事打发时间，就给你恰巧在服务区的爷爷打电话。都可以想象出你用那一圈圈转的古董电话转了好多圈数字才通了咱的电话，咱也只得回馈一下您老人家恁费劲打个电话，不好直接挂断是吧……主要是债主电话也不好那么理直气壮地挂。

　　谁问你了么，你偏要跟爷爷聊了个快五十块的，什么小三爷最近想请原先吴三省长沙盘口的人出动，但并不顺利咯；然后吴三省又突然露面咯；解雨臣另有一份鲁黄帛上猜测可能有什么秘密，他们俩挂峭壁上的时候吴邪的爪钩突然松动了，就像巧合一样发现了四姑娘山上的洞穴入口，这洞穴石室里的浮雕又确如霍仙姑判断，是张家古楼的密码，可这真的是巧合么？霍秀秀……

　　反正就是罗里吧嗦一大堆，并且否认了给自己发过有关吴邪解雨臣经历以及最后那个地址的那条信息，用他的话说：“一个电话能说清的事儿，打字多费劲。”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爷爷想着闲来无事，就来看看这人有些什么关子想卖。

　　于是就冰天雪地地，上了这牯岭镇。

　　你黑爷倒不是逃大门票……主要你黑爷债务海了去了，债主偶尔想起来第一个先想到的可能也不是他几时还钱，而是这杀千刀的命这会儿还在不在。只是每当债主一声长叹，觉着这笔账还是划到坏账那块儿去罢了的时候，这家伙又会突然现身一次……还上一点，凭着过往的各方交情，你又适时地发现你有个什么活计似乎还就他的身手阅历能去办……然后途中或者最终可能又欠上一笔。

　　如此循环往复，但是老九门的这些事吧，都不是些能有一确切答案的计算题，事成或者只是事情办得暂告一段落，你就只能由着他发展去，其中的变量不可控，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并不能说是谁的过错。

　　主要是这上山的车吧，到了淡季更加地不稳定。你在车站买了票，说是半小时一班，纯粹是说说，车什么时候来，完全是看路况和司机心情。

　　所以黑眼镜包车上山了，当地出租车司机可热心了，热心得你黑爷心肝一颤。

　　事实证明，黑爷这肝颤得十分有预见性，虽非自愿，你黑爷就是逃了大门票。当地人热爱做这上庐山的包车生意，先是普通有顶灯的出租车开啊开，开到了个半山腰里，大约某户人家的场地上，然后就让乘客下车步行。

　　黑眼镜看看这离上山不小的距离：“老乡，你这不会是要步行上山吧？这也叫包车？这叫带路吧。”

　　“老乡”一咧嘴露出憨厚的大白牙：“就走十分钟，坐另一辆常驻山上的车去镇上。”

　　山间的泥巴道爬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跟原先一样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小面包，司机靠在车门上嚼口香糖，山里禁烟估计罚金不低。

　　黑眼镜算是明白了，包车200，再收180的门票钱，这绕过山门地爬山十几分钟，180的门票钱就妥妥进了“老乡”兜里。

　　牯岭镇和山下的村子并没什么分别，除了它是庐山上头，飘在云里的一个镇子以外。

　　整个镇子就是景区，再有四通八达的公路，修到山上各个景点所在的大概位置，各个点又有民国建筑，隧道，步道，索道供游人通行。旅店客舍很多，这个叫松山客院的并不出名，路上随手腆着笑脸去问，并无人知道。

　　还好发来信息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发过一张简单的地图，从牯岭镇中心画起的。

　　就着地图，黑眼镜沿着主路直走到一个三岔路口，这里好像也算景区环线的一个不小的站点，然后便是青石板的台阶向上，上面似乎还有不少房屋，有标识的酒店也还有好几个。还好黑眼镜不是常规爱拖着行李箱跑的游客，不然就着平面图订旅店，并看不出海拔高低变化，碰巧订了这家的话，心情不美时，能把旅店老板做个巫蛊娃娃扎小人。

　　光向上还没完，随着地图的标识，还要转向，这会儿的青石板路虽然没有台阶了，但石板不是整块儿的，石板之间还有倔强的不知什么草木枝桠伸出来，两旁树木从深，火车到南昌，再辗转到庐山县，然后等车上山，周折了一路，天色难以避免将晚，这路旁的影影绰绰，真得吓哭个把胆小的姑娘，不成问题。

　　反正也不知兜转了多久吧，总算右手边出现一个两级的宽一星星的台阶，抬头有一横匾，上书“松山客院”，一看就是那种刻意的仿古做旧。

　　一幢小楼大约三层，也没几间屋子亮着灯，想这鬼山路，百岁老人真也想不出，哪个脑子有病的来旅游，能订上这里。又是哪个脑子病入膏肓的，能想到在这里开店。

　　外头牌匾都是敷衍的“仿古”了，踏入大堂还竟然有个真真的高门槛，得被拖箱子的骂死，如果这里真能有拖箱子的游客来的话。

　　大堂里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抬头，似乎还是被什么人提醒有客人光临。

　　“哎呦，什么风，寒冬腊月里的，把您给吹来了。真是，幸甚至哉，蓬荜生辉。”黑眼镜刚刚还踢里趿拉地，险些给门槛拌一跤，这会儿一个比凌波微步还迅疾且自动越过障碍的快步，“嗖”地就蹦到了这个，发胶跟发丝严丝合缝，似乎彼此要死生契阔，大雪天的又在有海拔的山上，穿着忒薄一件浅色外套，又或许是从小学戏，那身板儿，总之就是盘儿顺，条儿靓，显得身姿挺拔的解雨臣面前。

　　解雨臣精致的眉眼一挑：“这你家？哪门子的蓬荜？我可不记得我这大门有用蓬草、荆竹。”

　　“哎，没有没有，头回来。诶？不记得？花儿爷这您家的？”

　　解雨臣“哼”了一声，大概算肯定的答复。因为身高略逊一筹，他跟黑眼镜对视的时候，不得不抬眼或者抬下巴，灯光打在那象牙般瓷白的脸面上，附着出一层釉面样的光泽，配上那名旦腔调的点点星眸，小姑娘们P图的时候管那叫啥玩意儿来的？“亮眼”功能，解雨臣大概就是自带那种功能。

　　“哎呦，我说呢，一到此地就觉此处气蕴不凡。我早上还给自己卜了一卦，元亨利贞，利见大人的卦象。果然就在这里遇到了贵不可言的花儿爷。”虽然今早随便抛几下五帝钱问此行吉顺与否，得出的是巽下震上的恒卦，“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像妇女爱坚守忠贞就吉利，像男子爱见异思迁就凶险。唔……花儿爷男生女相，说不定就特吉利呢。反正横竖，不影响黑爷胡说八道。

　　“虽然我吧，在这儿碰到花儿爷特高兴。而且这您的地儿，您想来就来。不过就单纯好奇一句，您怎么想到来这儿的？不会就是您邀我来的吧？”嘚吧嘚吧嘚，绕了个圈子，把自己兜进去了，虽然扣着墨镜，就算他瞪大眼，别人也看不到他的惊奇。

　　“我？凭什么。”解雨臣一脸莫名，沉吟一下，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该讲实话，想了想还是一半一半：“这店里正好有点事，我就过来一趟。怎么，是有人诓你来的？”

　　“这店还能有事儿？”一下子没憋住，就把心里话倒了，初进门感觉到的，这破地儿能出事儿，就只有“倒闭”这一件了。

　　解雨臣横他一眼，也不生气：“家里很多年前收的院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外表看来都与这周边的景致相映衬，里面一应用具都是舒适的现代设备，还有些‘荒村野店’的山野故事，你别看这两天淡季人少，这里往年很受一些‘探秘’背包客欢迎的。”

　　黑眼镜抠了个字眼：“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