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逆白黑][朱修]Memories》古德拉克

46、046

　　朱雀的右腿在雪地上扫过，周身忽而扬起一片浓密的白雾。
　　战斗一触即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子弹从四面八方射向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只不过朱雀已经接着蹬踢的力量和飞雪的掩盖离开了原地，向着距离最近的掩体前进。
　　待白雾散去，藏在树丛中间的狙击手才知道：他们的目标逃跑了。
　　耳麦里传来了命令：“追。”
　　几个身穿白色迷彩服的人立刻动身。雪越下越大，再这样的天气里行动，很难不在地面上留下痕迹。他们追踪着离去的脚印，发现脚印消失在了遗迹门后。
　　遗迹里，朱雀埋伏在一处阴暗的角落，正准备将贸然闯进此地的敌人消灭殆尽。
　　青年翠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了猎食者一般的光。
　　然而他等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就在朱雀觉得有哪里不对，皱起了眉头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就像愤怒的巨人脚踏大地的声音。
　　爆炸。
　　他们将遗迹的出口封住了。
　　失策了。
　　他早该料到，对方既然埋伏在遗迹附近，就可能是在等着他进去之后将他一网打尽。如今真正的ZERO被困在偏远的遗迹中，知晓此事的也只有朱雀本人。甚至连基诺都不知道他是要去哪里。
　　唯一能泄露计划的人就是那个他下令追查遗迹的黑色骑士团成员，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对ZERO的崇拜之情，自己不经意间掉以轻心了。
　　也许他们原本就打算借此机会暗杀朱雀，或者把他困在遗迹里等死也是一样。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让其他人来扮演ZERO，或者干脆让ZERO退出历史舞台。
　　不。
　　他想道，他们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好用的身份的。
　　但是……娜娜莉。这样一来，娜娜莉很可能就会身处危险之中。他必须想办法回去。
　　遗迹中，朱雀仔细检查了被炸毁的出口。曾经鲁鲁修也用过这样的方式炸毁神根岛的遗迹大门，试图把查尔斯皇帝困在C之世界中。但是他们最后还是逃出来了。朱雀对此仍抱有很大希望。
　　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确是过于懈怠了。等他回去，要好好整治队伍一番了。
　　出口被封得很严实，看来他从这里是出不去了。
　　想要出去，就只能前进。
　　于是他起身，开始向着遗迹的深处进发。

　　这座遗迹和神根岛的遗迹似乎又有些许不同，它并非直接通往C之世界。一排长长的阶梯伸向地底深处，狭窄的通道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如果将手放在冰冷的石壁上，就能摸出类似壁画的形状。
　　朱雀掏出了军用手电筒，电筒的白光提供了些许照明。他将手电筒照向墙壁，看到了熟悉的不死鸟纹样的图案。
　　没错，就是这里了。
　　心中多了一丝确信后，朱雀再次迈开步伐。
　　长长的阶梯不知通往何处，遗迹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朱雀走了很久，却怎么也见不到头。他回头看去，已经看不到最初的阶梯入口了。前方和后方都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
　　简直就像是通向地狱的阶梯一般。
　　有那么一个瞬间，朱雀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他只是机械地前进，一步接着一步，陷得越来越深。
　　就像他一路走来的人生。
　　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后退，只能前进。无论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就这样，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但他知道手电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才终于来到了一扇宅门面前。
　　这扇窄门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那诡异的纹样甚至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但朱雀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手放上去，推开了门。

　　首先看到的，是一丝光亮。
　　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正中间有一个祭坛模样的东西，四周亮着诡异的红色灯光，他也不知道其原理为何。
　　但是真正让朱雀震惊的是，祭坛旁边跪坐着一个人。
　　那个背影……
　　“鲁、鲁……修？”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
　　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袍，黑色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比他知道的鲁鲁修的头发要稍稍长一些，但是当对方转过身来的时候，朱雀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人狠狠走了一拳一样。因为那张脸，那张脸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面孔。
　　早已刻在他心底的面孔。
　　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太多的情感将他淹没了。太多的疑问。但是最终他听到的是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一样的欣喜的声音：“你醒来了？”
　　“什么？”对方听闻皱起了眉，紫水晶一般的眼睛看过来，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朱雀一时间无法理解现状，他勉强自己笑了出来，“哈哈，你在说什么呢，鲁鲁修？是我，朱雀啊。”
　　“朱雀？”对方仿佛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一般，怀疑地看着他，“朱雀，我应该认识你吗？”
　　“诶……？”
　　“抱歉，以前的事情我一概记不清了。”黑发男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过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他牵起了朱雀的手，想把他推出门外。
　　“等、等等……”
　　但是出乎朱雀意料的是，门外迎接他的并不是那条长长的阶梯，而是无比刺目的光。
　　还有嘈杂的人声，从未见过的怪异风景。他的感官都仿佛要被淹没了。
　　朱雀忍不住用手挡住了眼前的强光，眯起了眼睛。
　　“这是……”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城市，即便是在布里塔尼亚的首都潘多拉贡最繁华的时候和这座城市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高耸的楼层和漂浮在天空中的霓虹广告牌，人们的衣着和他们穿的衣服都和他所熟悉的不同。
　　“……什么地方？”
　　“我说过，你不该来这里的。”鲁鲁修模样的男子一脸冷淡地说道。
　　几个人开着飞车直冲向他们，朱雀本能地拉住身边的人跳开，却发现自己的手生生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什么……？”
　　“不要怕，这只是一段记忆。”对方平静地说道，“你叫朱雀，是吧？看起来是遗迹的力量把你送到了你本不该存在的时间……你可以叫我L.L.。”
　　转角处，几个陌生男子发现了他们，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原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朱雀和L.L.，不，更准确地说是另一个在这个场景中的L.L.。他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存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徒也显得手足无措。他被他们抢走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然后被伤痕累累地丢在了肮脏的小巷之中，脸上的表情茫然，仿佛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这个时候我刚醒来，没有什么记忆，所以对外界事物也处于难以理解的阶段。”L.L.说话的声音云淡风轻，朱雀只觉得震惊。
　　然后画面一闪，高耸的楼层和霓虹灯牌都消失不见，世界变成了一片无垠的荒漠。荒漠中有一个人在行走，他在烈日下脱水，在寒夜中瑟缩发抖，饥饿和其他□□上的痛苦无数次将他打倒在地，然后他又无数次重生，站了起来。朱雀旁边，和鲁鲁修长着同一张面孔的人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变幻，他们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下面无数的人群。底下的人们正在跪拜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就是站在他身旁，自称L.L.的男子。
　　一个蒙面人站在他们身后，高举手中的镰刀。
　　斩下了L.L.的头颅。
　　而这一切，朱雀只能看着。
　　他们膜拜的就是被放在中央的那颗头。
　　朱雀忽而感到一阵眩晕。
　　因为在镰刀挥下的瞬间，L.L.……不，鲁鲁修的脸上露出的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
　　他发疯一般想要阻止眼前的一切，这可怕的景象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压垮。一时间他的眼前只有红色。温热的、鲜血的红色。他不能——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自己面前。理智的细线终于在此时崩溃，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但场景里的东西他全都碰不到……全都……
　　“好了，我说过，”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后背，让朱雀稍稍恢复些许神志，“这只是一段记忆。”
　　但是朱雀浑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瞪圆了双眼，喘着粗气，放大的瞳孔迷茫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不要怕。”那个人说。
　　不知怎的，这句轻飘飘的安慰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朱雀的呼吸逐渐平复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再次发生了变化。这次二人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漂浮着大小不一的挂画，画里的内容和朱雀刚才看到的场景如出一辙。
　　“这是我的记忆回廊。”L.L.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看着朱雀，“你不在这些画里，所以你是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了我吗？不……你说你认识我，所以你是来自更久远的过去。”他指向回廊尽头一扇合起的大门，“也许是从那里来的也说不定，那边的记忆被封印了，我接触不到。”
　　“记忆……？”
　　“就像我说过的，这里是我的记忆回廊。”男子说，“那些都是我的记忆。”
　　这条长长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朱雀简直无法想象他经历了多么漫长的人生。身边的画里描绘的都是残忍又血腥的瞬间，朱雀忍不住痛苦地别过了头。
　　L.L.发出了一声轻笑，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你来的位置不太好，临近结尾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都不是那么美好。但，”他挥手指了指前面长长的走廊，“也有过一些好的时候。”
　　朱雀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结尾？”
　　L.L.耸肩：“你应该是误入了北边的遗迹吧，那里是一个封印之地。”
　　“封印？”
　　那张酷似鲁鲁修的面容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残忍的笑容：“封印着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的结尾——我的头。”
　　“————”听到这句话，朱雀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身体却先一步有了反馈，他强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L.L.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一样，继续平常道：“被封印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几百年？几千年？在那之前我度过的时间似乎还要更漫长一些，所以应该还没有超过三千年。”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研究着朱雀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说，“你是真的很在乎那个叫‘鲁鲁修’的人，是不是？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一个长着和鲁鲁修一样的脸的人，却用仿佛陌生人的口吻谈论起这个名字，这一切都让朱雀无所适从。
　　但是还未等朱雀回答，L.L.就继续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既然你会被遗迹送到这里，就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密切……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密切。”他眯起紫色的眼睛，逼近一脸无措的朱雀，“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
　　“据说在我醒来之前，曾经沉睡过很长一段时间。”L.L.说，“也许你就是来自那个时候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许可以想办法把你送回到你本该存在的时间。来吧，不要拖太久，不然你就永远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了。”
　　L.L.转身向着记忆回廊的一端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朱雀并没有跟上来。
　　他抬起一条眉毛，审视着那个忽然闯入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
　　那双好看的绿色眼睛此时藏在了棕发的阴影下。L.L.最初看到时就觉得那双眼睛格外可爱，也许这正是他此时也格外有耐心的原因。那双眼睛在看到他的时候会闪现一种光彩，就像——嗯，就像被抛弃的幼犬终于找到了主人一样。
　　不过他知道，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幼犬，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一只猛兽。
　　因为此时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感。
　　这让L.L.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莫非他……
　　“如果我说，我不走呢？”那双绿色的眼睛仿佛会发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如果我说，我想要改变这一切——这么悲惨的结局。如果我说，我想要……带你一起离开呢？”
　　L.L.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子，你可不要搞错了。我是自愿被封印在这里的。”
　　这句话似乎对朱雀造成了不小的冲击，L.L.对此十分满意。他拉下了衣领，将那条鲜红的刻印展现给对方看。
　　“你认得这个吗？”他再次满一地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脖子上的那个图案。
　　“怎么会——这不可能——”
　　“看来是认识了。”L.L.拉起了衣领，“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不死之身。除非我将契约传给下一个人，将痛苦继续传递下去。”他笑了笑，“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这么长时间来，和我签订契约的人也不在少数。”
　　“……”
　　“但是我累了。”L.L.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漠，“所以我决定让这一切都在这里结束。”
　　“怎么会——这样的——这种不讲道理的——”
　　“走吧，你不该继续待下去了。”L.L.决然道，“你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
　　但是这个叫朱雀的男人显然比他想象中更固执。
　　“我不走。”他说，“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
　　“我说过了，这是不可能的。”
　　“不，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L.L.一脸无语地看着朱雀，“我说你啊……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他指的是脑子。
　　“我就是笨蛋。”朱雀也面无表情地回敬道。
　　“哈？”
　　“我就是笨蛋，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但是你必须和我一起走。”
　　“……”非常非常久违地，L.L.觉得自己气得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了。他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大幅度的情感波动了？几百年？不，几千年？他觉得这个叫朱雀的人类简直无药可救。
　　但就在他打算强行将对方送离此地之前，朱雀又说出了一句让他下巴掉到地上的话。
　　他说：“和我签订契约。”
　　“什么？”L.L.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你不是拥有刻印了吗？也和很多人签订过契约了吧？所以和我签订契约。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来的。不，我一定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朱雀简直无法想象，失去了记忆的鲁鲁修在几百年后醒来，然后又是如何独自度过了无数个日夜。C.C.有找到过他吗？但是他没有在这段回忆画廊中看到过她。他看到的只有残酷的现实，只有绝不该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不该被一个人所背负的罪孽和重担。
　　他知道，鲁鲁修又想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背负起一切，然后把所有身边的人都推开。独自承受一切来自外界的恶意。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当成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
　　L.L.看着面前的男子，还有他脸上绝不退让的表情。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是吗，……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他喃喃道，“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L.L.笑了，那是一种调侃却悲伤的笑容。那个笑容让朱雀想起了小时候的鲁鲁修。
　　“你搞错了，我不是在问你。”他说，“而且，你最重要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叫作鲁鲁修的人，不是吗？可不要弄混了。”
　　“但是——”
　　“我们是不同的人。”L.L.严厉道，“无论多么相似，都只是不同的人。他也许是曾经的我，但他也绝不是我。”
　　朱雀再次露出了那种茫然无措的表情。
　　“好吧，我答应和你签订契约。”L.L.说。
　　“但是……诶？”
　　“我答应和你签订契约，难不成你改主意了？”
　　“不是——我没有——”
　　“与此相对地，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约定。”
　　朱雀安静地等待着对面的人继续开口。
　　“我要你答应，你会履行自己诺言。”L.L.说，“你说会阻止‘这一切’，我现在就要你去做到这一点。而且是必须做到，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朱雀说。
　　“就算那个‘鲁鲁修’不愿意，或者以任何方式阻挠你，你也要将自己的诺言贯彻到底，明白吗？”
　　“呃……？明、明白……？”
　　“呵呵，好吧。”L.L.满意地眯起眼睛，“那么我便赐予你改变未来的力量。你需知晓，这是一个契约。与我结缔契约的话，就要实现我的一个愿望。你将生活在人世，却不被人世的常理所束缚。你将遵从不同的道德、时间、生命。王的力量会使你孤独。”
　　然后他拉住朱雀的衣领，吻上了那双柔软而温暖的嘴唇。
　　瞬间如同永恒。
　　朱雀离开了那个奇异的空间，获得了“改变未来的力量”。但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这样的未来。鲁鲁修一定会亲手杀死查尔斯皇帝，继承他的刻印，他们永远都在重复这无休止的悲剧。
　　起初朱雀觉得这份力量是让他能够回到过去。
　　但是当他将手里的长剑挥向阿克夏之剑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的能力……这份Geass，并不是让他能够回到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无数次，在无数个世界里，他都失败了的原因。
　　这个能力的本质是记忆。是让他想起在其他的世界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回忆并不完整，也不一定会在什么样的时候造访，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那么一个最佳时机，他能恰好想起这一切。
　　让他想起鲁鲁修最初对他说过的愿望。
　　「活下去。」
　　朱雀的愿望则是……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自己做出的承诺。不要忘记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以及又是如何失去了那一切。
　　不要忘记他想改变的是什么。
　　不要忘记重要的人。
　　然后，他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