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白鹿青崖间》荆遥

1、夜探

　　月色明朗，星河悬空，巍巍皇宫的琉璃瓦在月色下反射出银芒，像只隐藏在暗夜里的巨兽，无端叫人害怕它突然露出獠牙。朱红宫墙间是穿梭守夜的巡逻队，朱红宫墙内则是无数翘首以盼痴痴等待的宫妃娇娥。多少恩怨爱恨嗔痴，都隐藏在一室又一室的灯火内，无人知晓。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宫殿间跳跃几下，落在檐上，又忽而匍匐，待巡逻队走远后又使出一个灵巧的鹞子翻身，趁着殿中仆役俱在专心忙活手中活计，借着帘子与转角的掩护，无声无息翻身上去了。

　　嬿晗蹲趴在扶云殿的大梁上，像只灵敏的鹰，俯视着下方的动静，她在等待这座巍峨宫殿的主人就寝，以便她进行下一步行动。

　　嬿晗耐心看着下头的仆役洒扫、铺床、燃香、备瓜果糕点，动作有条不紊，没有一丝交头接耳的声音。宫中之人规矩大，也贯会享受，她撇撇嘴，心道。

　　待到众人伙计都完成退下之际，她听得门外问候声，一个激灵，是圣子青崖来了。不多时，便进来一个着白色袍子的高瘦男子，许是刚刚沐浴完，墨发半束半散，却仍气度非凡。

　　方才她在御膳房里头躲着时听见几个丫鬟仆妇在一起闲谈。所言不外乎是圣子年纪轻轻却成绩斐然，面容更是俊秀无双云云。

　　彼时她侧躺在梁子上，吃着顺来的杏子酥，望着小丫鬟那因为要去扶云殿送膳而通红的脸，只觉好笑。如今看来，小丫鬟脸红实属人之常情。圣子青崖这般风华，比起教中公认的美男子亦胜一筹。

　　之前查探好的情报确也写到圣子面容秀美。不同于上一代圣子,当代圣子性情随和却也孤僻,不喜仆从伺候，夜间从不让仆从守夜。这给她的行动带来了方便，她只需等待圣子就寝，趁他迷迷糊糊间对他施展秘术，从他口中套出话，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便可功成身退。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只觉任务到如今已经完成一半，胜利已在前方，皇宫么，不过如此。

　　室中仆妇早已散净，只余青崖一人坐在罗汉榻上看书。

　　四周清净，唯有红泥小火炉上沸水咕噜咕噜。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嬿晗有些蹲不住了。正待换个姿势，却听底下问道：“姑娘在上面许久了，不打算下来么。”

　　嬿晗一惊，第一下只觉他在炸她。她身法极好，又始终小心翼翼，大内侍卫都没发现他，怎会被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发现？然他说的却又着实准确。

　　嬿晗这边心中天人交战，那边又传来声音：“横梁上总不会有姑娘想要的东西罢。”

　　这便被知晓了？嬿晗无奈翻身而下，寻了个自在姿势坐在罗汉榻上，她向来是个不肯亏待自己的。

　　对面的人长了幅悲天悯人的温柔相貌，一双妙目望着她，却不问她从哪来、要做甚。

　　嬿晗到底没有青崖沉得住气，摩挲着面前的茶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青崖反问：“你觉得是为何？”

　　嬿晗不愿同他扯皮，总不过是自己技不如人罢了，索性这般也可实现目的：“这次来拜访是有个不情之请，请圣子行个方便。”

　　“是无苦花，圣子将无苦花放在哪里了呢？”嬿晗娇声缓道，紧紧盯着青崖，然她到底道行浅，未曾看穿青崖朦胧眼神下的清明。

　　“哦？”青崖心中暗笑她用“拜访”形容夜探皇宫，面上却如嬿晗所愿显出迷茫。

　　“圣子三年前受封的时候不是受了陛下的赏？”中了媚术的人脑子确实是会迷迷糊糊的，嬿晗不觉得异常，慢慢问便是。

　　“总归不能这样告诉姑娘。”青崖道，妙目含笑，看着嬿晗面上露出疑惑惊讶。“姑娘这媚术还是略显稚嫩呐，想要无苦花，姑娘也得付出对应的东西罢。”

　　“你不怕我杀人夺宝？”

　　“不若如此，姑娘三日后随我去淮州办事，此事毕我便考虑将无苦花给姑娘。”青崖自说自话。

　　嬿晗早已劈手而上，那圣子虽无内力，却也同嬿晗有来有往的过招，只是往来间不免吃力，落尽下风。

　　嬿晗心有恼怒，她自幼在教中顺风顺水，不曾遇过挫折。教中长辈元老疼着她，哥哥姐姐让着她。她在青崖身上栽了两次，只想着不要马上制服他，给他点皮肉教训才好。

　　几个招式间她却觉着力有不逮。招式使了出去，丹田却不知为何后继无力，内力跟不上。

　　“姑娘不考虑我的意见吗？”——

　　躺在扶云殿偏殿里，嬿晗越想越气。

　　刚刚青崖那妙目含笑的模样仍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娘说得对，朝廷中人果然狡诈。青崖根本就不是她情报里那个随和温柔的圣子，他城府也太深了，此番前来她没做好万全准备，自然落入他手。

　　方才领她来偏殿的那人吐息绵长，步伐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扶云殿里藏龙卧虎，她体内不知何毒，事已至此嬿晗想即刻脱身已是不能，唯有且行且看了。

　　目前住在这儿其实也不错，有仆人差使，有好吃好喝供着。

　　饶是嬿晗早已打定主意，第二日也还是被青崖气到了。

　　早膳是碧粳粥佐翡翠芹香虾饺皇并几样小菜。碧粳粥香糯宜人，翡翠芹香虾饺皇鲜香十足，具是些宫外难见的精致吃食，且极合她胃口。

　　软糯的粥顺着食道滑入胃带来丝丝暖意，嬿晗只觉得这几个小碟子开启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也只是觉得罢了。

　　嬿晗随着宫人到主殿时青崖仍在那罗汉榻上看书，听得动静，青崖抬头看她，一双妙目中除了以往的温柔外含着嬿晗看不懂的复杂情感，似怀念似惋惜，又似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看流淌不息的岁月。

　　嬿晗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是魔教这一届的新任妖女，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父母将她保护的极好，教中长老、哥哥姐姐也疼她宠她。她不曾面对过腥风血雨，不曾沾染黑暗，她尚且懵懂天真，不知如何应付复杂的情感。

　　不等嬿晗作出反应青崖便控制好了自己。

　　“走罢，随我去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