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生》故人莫忆

1、夜

　　以下为未来50年后的样子。
　　傍晚5点了，天边还挂着一抹残阳的血色。晚风吹过，似湖中泛舟，绯红的云霞轻轻地在天空飘荡，不起一丝涟漪。
　　我坐在最靠窗的木桌旁，静静地凝望着天空。看着晚霞从淡粉到绯红
　　，再从绯红到紫黑。
　　时不时，用手敲打冰凉的桌面。一下，两下……
　　孙女今天早上说下午5点来看我的。
　　那样的信誓旦旦。
　　我的孙女不会说谎，我知道。
　　我便一直等，等到时针敲过6点，7点，8点……
　　我才哀戚地泯灭了我的希望。
　　………………
　　这是我未来幻想中地等待，将心比心地替换。
　　那天早上，父亲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他神情沉重地对我说：“你的祖母，年纪大了，得了老年痴呆症。”
　　我一怔，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悲怆。
　　“她现在只是轻微的健忘。”父亲补充道，“趁着你祖母记忆还算清晰，去看看她吧。”
　　我沉默地出了门。
　　打开手机，查询有关老年痴呆症的内容。
　　“得了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只能活5～15年。”完了还安慰似的来了一句，“老年痴呆症不会影响寿命。”
　　我晓得这安慰对我来说没用。
　　年纪大到都得了老年痴呆症了，你说还能活几年？
　　来到祖母家时，门是紧闭的，我叮叮当当敲了好几下，没人应。
　　“奶奶，在吗？”
　　重复叫唤，四周只是一片的寂静。
　　我拨通了祖母的电话。
　　祖母接了。她的声音很疲惫，也很低哑，嗓子里好像有泥沙堵着。
　　“我在外面。”
　　“那我今晚5点再来看您吧。”我说。
　　“嗯。”这一声很平静，平静得掩埋了喜悦。
　　我回到了家，一待就是晚上八点。
　　夜已深了，窗外的天空乌黑地像是被大盆墨水泼洒过。路灯的映照下，人和车在黑夜中影影绰绰，勉勉强强勾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我正尽兴地躺在沙发上刷着小说，冷不防一个电话打来。
　　不是祖母的。
　　但我猛然意识到，已经8点了！
　　我在这儿津津有味地刷小说。而我的祖母，已经等待着来回踱步好几回了吧？
　　她现在还在继续等吗？还是已经上床安卧了？
　　我的祖母是不是很难过……伤心……失落甚至失望？
　　我的良心受到了针刺的谴责！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凉薄，无情，冷血，可怕。
　　祖母现在孀居。
　　2019年12月10日之前，祖父还没去世。
　　那时我还没读初中。每到周末假期便跑到祖父祖母的家，一待就是一整天。
　　祖父喜欢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我常常凑到祖父跟前，看报纸上那些乌压压的文字。祖父每次只是慈爱地摸摸我的头。
　　祖母烧得一手好菜。中午吃饭时，就算菜肴再怎么简单，从祖母手里经过总是蜕变为玉盘珍馐。
　　他们对我很好。
　　祖父去世之后，我就不常去祖父祖母家了。
　　凉薄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凉薄的人，血是冷的，心是冰的。就像千年不化的霜雪，再热烈的骄阳，再温热的溪泉，再滚烫的心，也换不回春来冰化，万事消融。
　　我很早就明白了。
　　可也是明白而已。
　　我知道，我这个连温度都散发冰凉刺骨寒意的人，我的儿女会怎么样对我，我的晚年会怎么样……这些答案我都清楚。
　　再一次拨通了电话，祖母还没睡。
　　“有什么事吗？”
　　“祖母，我今天来不及了，明早再来看您。”
　　祖母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吗？”
　　“我……”
　　没等我说完，电话挂了。
　　手机坠落在沙发上。
　　很安静，就一瞬，泪水夺眶而出，不需要什么矫揉造作。
　　我听到我内心一个声音在说：“好好珍惜和亲人为数不多的时光吧。”
　　陪陪亲人吧。
　　别再手机电脑不离身了！
　　他们真的对你很好。
　　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