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不必流泪 ...
-
此后江黎再也没有来过。
兰时却总会想起那日落日光影下站在门口的一动不动的人,起初心里酸涩,只觉得充满遗憾与悲戚,后来渐渐麻木,只念着两个字——认命。
舒朗对此事毫不知情,兰时也从未提过,他只当江黎消失的干净彻底,不想那人仿若一把尖刀吊在兰时心头,稍一动心便刺得鲜血淋漓。
一切都小溪般平静地流淌着,兰时经过着两三个月的训练处理起工作来格外得心应手,很多事情也放心地交给下属,不再事事亲力亲为。舒朗事事放心,得意忘形,又恢复了曾经的样子,把原来推掉的活动都捡了回来,除了跟兰时一起上班的时间乖乖工作以外,其他时候也不肯拘在店里,三天两头出去玩。
今天下午他和兰时都没有班,以他对兰时行为规律的掌握知道大概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兰时会去店里转一圈儿,他就约了朋友一起打球,跑去球场尽情的挥霍青春与汗水。刚打了不到一个小时,放在一处的电话就响不停的响了起来。舒朗把球扔给朋友,擦了擦手去接电话。
电话是兰时打来的,他接起来就喊:“小时你想我啦?”
“不许乱讲,叫姐。”兰时永远在纠正他。
“那怎么啦?”舒朗问道。
“我觉得店里柜子最上面放的这些蜂蜜果酱什么都不太安全,那个架子很窄,我们摆的很满,又摞高了一层,要是不小心有谁碰一下很容易倒的,而且蜂蜜的罐子又大又重,砸到人也很不安全。好多都是玻璃的,摔碎了更让人心疼。”兰时跟他讲正事。
舒朗略想一想:“可是那个架子如果不放这些其他的东西都不太合适放,况且那个位置不考虑你说的安全因素的话放这些是最合适的。”
“但是安全也很重要啊。”
“那你考虑过把这些蜂蜜果酱什么的放在哪里吗?”
“我没想好呢,这不打电话问你吗?”
舒朗这时突然想到:“你怎么在店里呀?今天不是没有班吗?”
兰时回答:“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个收银一个导购都有事情全要请假,只好我过来她们看一下午店了,现在店里也没什么人,我转转就觉得这里的布局不太好。”
舒朗略想了想:“我现在还在打球呢,等我这边结束了我去店里跟你一起看看吧,你先别着急挪它们。”
兰时在电话那边点头:“好的,那我就先……”
话说了一半,舒朗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摇晃,场馆里的篮筐甚至都猛地摆动着,朋友跌跌撞撞地往舒朗这边跑。
舒朗正坐着,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才堪堪稳住身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地震了!舒朗终于意识到,而后又猛然想起兰时那边突然断掉的电话,又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蜂蜜罐子。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他也顾不上许多,在余波微微的摇动之中,跳上车疾驰向“芒果”。
车里的交通广播播报着:“下午3时14分,P市发生4.6级地震,我市距离震中距离较近,有较强震感。请大家谨防余震,尽量在开阔地带,注意安全。路上因为刚刚的地震截住了许多车辆,现在刚刚恢复正常车流行进的异常缓慢。舒朗心急如焚,火烧眉毛,随便靠边停下车就往芒果跑。
正好穿了跑跳都最随意的运动鞋,他脚下生风却还是嫌不够快,只觉得奔了一整年到芒果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跳进去,看到兰时正拿着拖布好端端的立在店内。
舒朗冲到兰时跟前,伸开手臂将她搂了个满怀,怀里的女孩柔软而温暖,真真实实的触感才他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手臂收得更紧些:“可吓死我了。你有没有事?”
兰时拍拍他的背:“没事没事。你才吓死我了,打你电话也不接,还是你的朋友接了你的电话才知道你人没事就是不知道去哪乱跑了。”
舒朗这才想起来,跑的太急手机也落在场馆了。
兰时推他。
他耍赖似的用力搂住:“你突然电话断了,又说什么蜂蜜罐子的事情,我以为那些罐子真的倒了也真的砸到你了,吓死我了。”
兰时被困在舒朗怀里,他手臂结实而有力,此刻兰时想挣却也挣脱不开,大概是刚打完球又跑了一场的缘故,微微的汗味里叫嚣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旺盛力量,青春四溢,朝气蓬勃。
兰时赶在自己脸红之前迅速推开的舒朗。
“你怎么穿一身球衣就来了,刚刚开春不久天还冷着呢,怎么穿这么少。”兰时赶快找点什么话说。
“我不是着急嘛,手机都没来得及拿上。”他怀里一空。
“那你快回去换上衣服吧,天还冷再冻着。”兰时催他回去。
“我帮你把店里收拾一下吧。”舒朗环顾四周,“刚刚跑了一通,店里也没风,不觉得冷。”
店里到没有太大的破坏,巨大的摇晃的确如兰时所想那样,蜂蜜罐子果酱瓶子碎了一地,但好在兰时当时正端着泡芙从厨房里出来,她只在晃动中跌了一跤,泡芙扔了满地,膝盖蹭破了一点皮,并无大碍。
“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也不迟。”兰时不依。
“我先把这些碎片捡了,免得你弄伤手。”舒朗说着去找工具收拾玻璃碎片。
兰时也不再拦他,去清理地上的泡芙。
站在路口对面的江黎怔怔地接起电话,对着电话那边说了一声好。
地震发生的时候江黎正等在琴房门口接俞薇薇去检查最后一场演奏会的场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突然觉得嫉妒张皇不安,像是一颗心挂在悬崖边,不知有救也不知无命那般慌乱。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的意识往“芒果”赶。
他一身西装革履,起初只是快步走着,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只至奔跑起来。
他猛地停在芒果门口,再不敢上前一步。
他看见兰时已经跑到了店外,心有余悸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电话,她看起来平平安安的。街上有很多地震中跑出来的人,格外吵闹又转来转去,他盯着兰时看,看她平平安安的。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只看到她似乎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等众人各自回到生活中去,又收了手机进了门店。
江黎想要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现在人重归理智就该默默离开。
他转身要走,却看见一道他认识的人影一身球衣飞快冲进店里。那一瞬间他觉得不对,飞快地安慰自己舒朗担心自己的店也是正常的。
再然后他看见舒朗伸开手臂把兰时抱进怀里。
他心里觉得一酸,却又想这又与自己何干呢。
电话响了,他满心的情感都被那个拥抱牵扯住了,甚至没听出来电话那边的俞薇薇语带哭腔,更没有看到,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的她。
“兰时!”舒朗把玻璃渣子连带着地上混着的蜂蜜果酱一并收拾干净了以后喊她。
“叫姐!”兰时第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七次纠正他。
“小时!我都弄好了!”舒朗得寸进尺。
“你不许太放肆了!”兰时扶额。
“宝贝儿!”可能是那个拥抱给了他格外猖狂的勇气,他笑得更欢了。
“喂!”兰时放下正在擦泡芙奶油的抹布,气急败坏追着要打他。
地上还有泡芙散落,兰时跑的急了点,一脚踩在泡芙上,跌跌撞撞地往前扑。舒朗发现赶紧回身过来,伸手接住他,却被她狠狠撞在地上,后脑勺正撞在一颗泡芙上,奶油四溅。
兰时一边喊着痛一边撑身站起来,舒朗还躺在地上,瞪着兰时看:“小时,你看你,把我撞倒了。”
“没事吧?”兰时整了整衣服,又问他。
“怎么没事?”舒朗愁眉苦脸的,“动不了了。”
“哪里动不了啦?”兰时担心,连忙蹲下,仔仔细细看他哪里受了伤。
“脑浆都摔出来了!”舒朗坐起来,指着后脑勺上的奶油。
“你这小孩不许瞎说!”兰时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舒朗做了个鬼脸,伸手把手上的奶油抹在兰时鼻尖。
兰时躲开:“怎么有你这样的小孩,快起来帮我打扫!”
“好嘛好嘛。”舒朗听话跳起来,甩了甩手。
兰时这才看见他胳膊上的血痕,可能是刚才护着她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玻璃柜角。
“先过来擦点药。”兰时喊他进休息室。
舒朗听话地跟着进来,却嘴硬着:“没事没事,一点小伤。”
“过来坐下。”兰时板着脸凶他。
舒朗听话坐下,伸出手臂给她。
兰时给他涂上酒精,他手臂一紧,嘴上还云淡风轻的:“早就跟你说了这种柜子不好,边缘太粗糙了,这是划到我了,要是划到你这细皮嫩肉的。你怎么受得了?”
“很痛吗?”兰时看那伤口虽然不算深,但长长的一条,鲜血渗出来,看起来很疼。
“没事没事。“他扬起眉,一副刀山火海无所不惧的样子。
“这就是你报应,下回再乱喊。”兰时想大约他是怕自己担心,也就开起玩笑。
“我乱喊什么了?”舒朗仰着脸看她。
“别不承认。”兰时凶巴巴的。
“是兰时嘛?好像不是,那时候你没有打我?”舒朗嘴角藏着笑。
兰时知道他恐怕又要捉弄她了。
“那是小时吗?”他装作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哦!我知道了。”
“闭嘴闭嘴。”兰时赶在他再讲那两个字的时候捂住他的嘴巴。
“我不说了。”他眼睛眨巴眨巴,声音闷闷的,看起来很乖。
兰时放开手,小心给他掖好纱布的一角。
他满意的不行,喜滋滋地也不觉得疼:“你包得真好看。”
“好啦,给你算工伤了。今天放你的假,回去换上厚衣服,好好休息一会儿。”兰时拍拍他肩膀。
“店里弄得一地泡芙,我要留下来收拾干净。”舒朗不肯走。
“你乖一点,你手受伤了不可以干活。”兰时哄他。
舒朗略思索了一下:“那好吧,我不干活,我留在这看着你干活。“
“你看着我干嘛?”兰时说着出去打扫。
“平时都是老板盯着我,今天我盯着老板干活,我咸鱼翻身了。”他骄傲地跟着出去,坐在给顾客准备的小沙发上。
兰时不再赶他,调高了一些空调的温度,自己低头忙着干活了。
好不容易把地上的奶油都弄干净了,在帐簿上记下一笔营业外损失,兰时又忙着再去做些泡芙来。
等她忙完了出来,舒朗就乖乖坐在那里,端着一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偷出来的水果,递给兰时一个小叉子,把水果往前推了推。
“我给你切好的芒果,你歇一会儿吃一点嘛?”舒朗喊她坐下。
兰时觉得人有些懵,看着眼前的舒朗,他的眼睛像雨后湿润的大海,阔朗又映着日色水光粼粼,望着她的笑容里充满着期待与欢欣,仿佛如果她尝这一口芒果,他就要快乐地普天同庆一番。
恍惚着兰时看见了曾经那个的自己,大约是冲着江黎时也是这样的温暖纯良,恨不得把一生绵长爱意都捧给他吧。
兰时心里觉得酸涩难当,对眼前这双亮闪闪的眼睛充满心疼。
兰时说:“对不起。”
舒朗却满不在乎的:“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不想吃吗?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好了。”他说着起身要走。
兰时拉住他:“没有没有,我喜欢吃芒果。”
她坐在对面把切好的芒果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化在她口中,看着眼前的人一如既往的笑,兰时仿若如释重负,倍感轻松。
好像她从来没过过这样的生活。
要起早贪黑为生活奔忙,要在蛋糕和数字里面来回打转,还总有一个如何也赶不走的人陪在身边。
那个人会在地震以后飞奔而来给她一个怀抱,那个人会每天陪着她上班下班,那个人会守在她身边教她很多东西,那个人会无聊的时候陪着她打游戏,臭贫斗嘴,笑话不断。兰时回想和舒朗相识的时光里,她都过得轻松且快乐,毫无负担,没有压力,从不失望。
可江黎呢?
江黎的的确确是她年少的欢喜,可一个瞬间的欢喜背后,藏着无数个日夜苦涩的暗恋,每一场秘密的快乐都携着心底无言的兵荒马乱。见到江黎,江黎对她笑,她都很快乐,可见不到的时候最多,他不笑的时候最多。那是求不得的苦,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成婚后外人看着新婚燕尔,一对璧人。起初的江黎始终对她温柔善待,但她知道彬彬有礼的后面隔着万重山海,他们那时候几乎从不吵架,不是因为没有分歧,而是因为满不在乎。兰时知道她是主动的那一个,她不敢表露自己藏了十多年的心思,只怕对面的人更将她看轻。
后来她渐渐感觉江黎将她放在心上,她也敢大着胆子朝他走近。可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每一步走走得慎之又慎,对面的人若是往后倾一倾身子,她就会立刻转回头退到原地。放一放又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去。她摸不准江黎的心思,不敢赌江黎的情意,只敢在江黎热时伸开手,江黎冷时又缩回去。
好不容易一天一天彼此熟悉,她终于坦诚一些放手去爱,可她总是太渴求,太胆怯,太希冀又太在乎。一点点美好出现她都倍感珍贵,转而升起的是对于失去无边的恐惧。江黎总是要走,她始终这样相信。
事到如今,再想起这个人时,更全是些不堪回首的苍苍往事。
兰时觉得她好累,累得迫不及待地想要停下一颗心来,不爱别人,只等被爱。
今时今日,这一盘橙黄色的芒果,突然让她觉得,原来感情可有这样一种状态,可以这样的轻松自然,纯粹愉快,不混半分血泪,也无丝毫委曲求全。
兰时觉得很快乐。就是这样的生活啊。俗之又俗,却又温暖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