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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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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时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今天是她和江黎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江黎一向繁忙,早上出门的时候答应了一定会回家吃完饭,兰时满怀期待,准备起来也更是用心。
家里的佣人今天都被兰时安排下去休息了,兰时想着今天这顿饭一定要全部亲力亲为,从一大早就去采买新鲜食材,淘洗处理,煎炒烹炸,一整天都没闲下来。现在都准备停当了,江黎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兰时把精心摆过盘的菜肴依次摆开,在桌子中央点起蜡烛,房间里昏黄的灯影摇着,蛋糕的甜腻散在空气里,兰时倚在落地窗前,看见车灯闪了闪,一定是江黎回来了。
房门打开,一股冷气随着江黎涌进屋内,兰时笑盈盈迎上去喊他:“阿黎,你回来啦。”她习惯地伸手要接江黎手里的外套,可江黎侧一侧身,躲开她的手,径直往屋里走去。兰时的手僵在那里颇有些尴尬,她抬头看着江黎紧蹙的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惹他心烦。
偶尔也有几次江黎皱着眉回家,但从不像今天这般冷若冰霜。自打兰时认识江黎起,他便是个温文儒雅的人,不管是在谁的面前从不放下教养里带着的温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江黎如此不近人情。兰时不明所以,也不敢多话,只说:“忙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江黎挑眉看了兰时一眼,嘴角扬起冰冷的笑意:“吃饭。”他散漫地走向餐桌,瞥了一眼满桌的饭菜佳肴,却胃口全无,就像看着家里这个忙前忙后的女人一样。
兰时给江黎布菜,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是他喜欢吃的。江黎的目光染着冰刃,兰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他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只在一旁自顾自地:“今天就是我们结婚三周年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晚点再心烦吧,回家了就先都不想了好不好?我们好好吃饭!”
“回家?回家又怎么样呢?你觉得你这个家就真的这么好吗?”江黎冷淡开口。
兰时被他噎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当然很好了,你看我们在一起我……”
江黎打断她,语调讽刺:“是你梦寐以求的日子吧?”
兰时不明所以,只坦白点头:“是啊。”
江黎的脸色愈冷:“梦寐以求,所以就可以不择手段,是吗?”
兰时被他问糊涂了,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吓得停了给他布菜的手,解释道:“当时是这样更名正言顺一点,而且爸爸说这样他也放心一点,我以为你是愿意的,我以为你也没有太勉强的。”
“是啊,我没有勉强。”江黎拿筷子拨了拨眼前的饭菜,“我们结婚以后,我能给的都给你了。”
兰时更加困惑了,不知道江黎今天怎么突然说起以前的事情:“阿黎,今天怎么了?”
一声软糯的阿黎唤起江黎脑中曾经温情的回忆,内心一阵恶寒,他扔下手里的筷子:“够了!我恶心!”他眼睛也不抬一下,厌恶地起身上楼。兰时没有开口阻拦,眼泪在她眼中转了两转,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兰时吹熄蜡烛,打开灯。餐厅的顶灯亮起来,明亮又寂寥。兰时自己开始吃千层蛋糕。这是她做了很久的蛋糕,光调面糊就调得她胳膊酸痛,一层一层在平底锅里烙出层层的饼皮更是要花时间费力气。这里面还夹着满满的芒果,是她一个个芒果剥了皮取了核,又切成均匀的小块。芒果是他们两个都很喜欢吃的水果,他们婚礼上的蛋糕也是芒果夹心的。当时众人之前,白纱之下,江黎握着她的手切开那个三层的大蛋糕,芒果的香味霎时蔓延开来,甜蜜的气息直直钻进她心里。她往江黎的怀里偎了偎,江黎温柔地淡淡笑着。
兰时抱膝在客厅沙发里窝了一整个晚上,她不太习惯愤怒的感觉,只觉得委屈而悲伤,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她要受到如此的对待。天快亮的时候她想大概是结婚纪念日唤起了江黎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所以今天他突然发难,人也凛如霜雪。
兰时嫁给江黎的时候大约是他人生中最为落魄的时候了。那年他学成归国,带着自己全A的成绩进了B市最大的医院开启他从医的生涯,正是风头无两,前途正骄的时候。后来他进行了人生第一台自己操刀的手术,手术进行的极为顺利,完成后疲惫的江黎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接到通知赶往另一间病房。那里躺在他的父亲江岩。
那时江氏突遭大难,瞬息万变的市场和经营上未曾注意的纰漏酿成大祸,江岩眼见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在一夜之间天崩地陷,急火攻心,连日来劳心劳力的老人支撑不住,病倒了。江黎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了,见到江黎急得满头是汗,双眼圆睁,紧紧握住江黎的手,只说两个字——江氏。
父亲把江氏看得很重,江黎一直都知道,从小父亲就逼他接触公司,专业也要读商科,为了江黎偷偷改掉的志愿不知道动了多少肝火。后来江黎远走求学,父亲都没有放弃,每次江黎回家吃饭,都要讲上一遍,要江黎回家接手江氏。
江黎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接过江氏的这一刻是如此绝望又悲怆。
那是父亲的遗愿。
老人赤红的双眼和紧握的手掌永远刻在江黎心上,学医学了十年,又有何用?到了这时竟然不能让父亲多留一天。江氏的担子重重压在身上,让江岩都回天乏术的烂摊子,江黎又该如何力挽狂澜呢?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父亲弥留时刻仍然不能放下的江氏江黎不敢宣布破产,只能这样勉力维持。房子早就拿出去换钱,江黎带着母亲住在地下室里,阴冷潮湿的环境和绝望的境地,再加上父亲离世的痛苦几乎砸跨了母子二人,母亲患上非常严重的风湿,每一个阴雨天都会浑身酸痛,伴着这种疼痛在他们结婚一年以后终于走完了一生。
那段日子可能太痛苦了,兰时想。
可能那段时间江黎受的苦太多了,兰时也怪自己没能早一点伸出援手,让江黎包括婆婆都受了太多磨难了,江黎想起过去的事情心里一定很疼,早早离世的父母让江黎心里充满愧疚,所以他心里也许是怨的。
天蒙蒙亮。兰时想明白了,昨天的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却有些心疼那个咬牙撑着的江黎。
江黎推开书房的门,看也没看兰时就要出门。兰时追上去喊他:“阿黎,都过去了,我出现的太晚了,现在都好起来了。”兰时拉住他的手,触手冰冷。
江黎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毫不犹豫地甩开兰时的手:“滚开!”
兰时吓了一跳,赶紧退开,江黎停在玄关处回头看她,戾气重得让兰时不由得又退了几步。“兰时,你就应该永远不出现。”
兰时想他应该还是气她出现的太晚,连忙劝道:“阿黎,当时我一点也不了解情况,爸爸也在筹钱,他还有一些不放心,所以才没能赶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对不起阿黎。”
“好,我江家真应该多谢岳父了。”江黎走上前来,挑起兰时的下巴,“不仅给江氏注资救回了垂危的江氏,还把他的宝贝女儿也嫁给了我,这三年还多亏了你的照顾。”兰时怕得只不停往后躲,被江黎步步紧逼,她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我江黎,真是多谢岳父了。”江黎的声音把兰时整个人都冻了起来,眼前是她暗恋了十年的青葱少年郎,如何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阿黎,究竟怎么了?”兰时颤抖着声音问道。
“别在这里装了,又有什么必要呢?”他的手指猛地发力,兰时的下巴被捏的生疼,只哭着摇头。“我看着恶心你懂吗?”他的声音的的确确充满厌恶,“兰时,我保证,我都还给你。”
话毕,他收手转身,大步出门。
汽车离开的声音惊醒了兰时,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却还是不知道江黎究竟在为了什么大发脾气,更不知道自己该对这样的矛盾作何反应。
兰时从来都是很不会应对冲突的人,大多数情况她会选择躲起来,等到风波自动平息,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这一次她也许等不来风波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