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里》尤微澜

1、就在那里（《关系by颜崎》同人）

　　我记得，离开他的时候，夜空有很圆的月亮。
　　是初冬的晚上，柏油路冷冷硬硬，风刮在脸上砺砺的疼。
　　霓虹灯迷幻的色彩在朦胧的视线中浮沉变化，好像水底潜伏的鱼儿水面流过的残花。
　　我裹着单薄的外套环顾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入眼。
　　心里，却无比清晰的显出钦的模样，显出他纠结的乌眉潮湿的黑眸，以及隐忍的微颤的紧握成拳的双手。
　　我多想过去拥抱他，对他微笑，对他撒娇。
　　如果，我还是当初喜欢他的那个我。
　　如果，我还是当初干净纯粹的那个我。

　　搭乘一趟又一趟的火车，从这个起点坐到另一个终点，再从另一个终点辗转回那个起点，我拼命的在漫长的旅途上来回往复，为了泯灭内心微弱的残火，也为了，消匿我在沿途不经意留下的痕迹。
　　简陋破旧的火车载着我一路摇晃，终于在某座终年带雨染雾的山边停下。
　　我脚步虚浮的下了火车，顾不得好心的车站管理员的挽留，径自往山里走去。
　　其实，那时我已经有两天没吃过东西，早已肚腹空空神思游离。
　　却始终记得，要远远的逃开，不让任何一个亲人朋友找到肮脏破败的我。
　　尤其是，钦，我最初最后的，爱人。

　　我没想到老天竟是对我不薄的
　　——在我临死前，居然还让我找到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虽然这个窝棚残旧粗糙，却有个荒草枯木搭就的矮床，人一躺上去，会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像人心沉落的声音。
　　最后的那几天，我嗅着腐朽潮湿的空气，躺在床上，仰望窝棚顶端缺了一角的璀璨星空或者浅白流云，心里平静安详。
　　但我无法否认，饥饿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仿佛我是一棵枯树，肚腹中有整群的白蚁侵蚀，我听着那撕扯咬噬我躯体的可怕动静，无数次想过挣扎，却最终还是气馁的放弃。
　　何必呢，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大哥和朋友们赶来认尸那日，我才恍悟，人终究不是水，不是想蒸发就能完全消失不见。
　　看到我干涩瘦瘪的尸体，他们哭的很厉害，大哥几次都哭的跪在了地上。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哭成这样狼狈的行状，悲怆的哭声比女人更撕裂心肺。
　　我也终于知道，原来亲睹亲人挚友为我哭泣而我却不能出言安慰，是多么的痛苦内疚。

　　我跟着大哥回了家。
　　刚开始的那几日，家里愁云惨淡日日哀泣，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都说鬼魂是没有心的，我却感到了痛楚，为他们所有人。
　　我唯一庆幸的，是家人跟朋友，对钦隐瞒了我的死讯。
　　而这一瞒，居然就是一年。

　　得知我的噩耗以后，钦颓废、沮丧、愤怒和绝望，完全崩溃。
　　我片刻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生怕他会想不开。
　　或者，一时愤怒，重蹈我的覆辙。
　　但，坚强的钦，终究熬了过来。
　　我不太理解他是怎么开解自己的，直到后来的许多年，他始终对感情淡淡倦倦冷漠疏离
　　——我才悚然明白，原来，他竟是在用孤单寂寞为我“殉情”。
　　也，顺便惩罚我自私的逃离。

　　那个叫林的男孩走进钦的生活，是三年后的事了。
　　拥挤的电梯，衣着光鲜的上班族，林猛喷出口华丽溅落的可乐。
　　以及，被染了痕迹的，我送给钦的衬衫。
　　看着钦铁青的脸色，我欣慰的了解到，我大概，可以真正“放手”了。

　　林把衬衫洗的很干净，仔细的晾干烫熨，光鲜的连衣褶都笔直挺括。
　　我其实挺内疚掀起了那阵被他腹诽为“怪风”的小风，吹走了他手中的衬衣。
　　但想想，我也算是帮了他和钦的忙，不是么？

　　在我看来，林真是个很好的孩子，他漂亮，聪明，健康，全心全意的喜欢着钦。
　　他望着钦的眼光，是我所熟悉的，满满的热情跟兴奋。
　　钦在写给我的日记里说，觉得林有些笨拙，却天真的可爱。
　　句子清浅温和，却隐隐透出了心动的意味。

　　灵魂没有血泪，也感受不到心痛。
　　但是当我站在钦的身后，读他用word专门写给我看的隐秘心情，我还是觉出胸口的位置，在钝钝的疼，空虚和茫然令我倍觉寒冷和孤寂……仿佛又回到了我在深山里的最后一夜。
　　明明我就在这里，他却毫不知情，一无所觉。

　　因为误会，因为钦粗暴的行为，林哭了，非常的伤心难过。
　　钦愣愣的守在门外，听着里面东西甩落地面发出的破碎声音，不停的把我跟林做比较。脑里心里兜转着我们的相似跟不同，渐渐能够更加清晰的区隔我们。
　　我蹲踞在他的脚边，仰起头痴痴的看着他垂落的漆黑瞳仁，忽然好想吻他。
　　然而他却忽然抬手捂着脸孔弯下腰来，微弱开阖的嘴巴里，说出了他始终不肯承认，却是我任性造成的事实，“没有关系了”。
　　是的，我跟他，没有关系了。

　　活着我不敢给钦一个明证，一个关系。
　　甚至还主动放弃了最后能与他相守的时光。
　　死了，眼见着钦与林相识相知相爱，不是不后悔的，却早已没了那个资格。
　　所以当钦终于面对他逃避数年的事实，我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死掉的现实。
　　多想再对钦说句“我爱你”，多想像林那样被钦拥在怀里温柔低语，多想能和他一起站在阳光里，看着天高云淡，十指相扣……
　　多想……
　　多想……
　　还想太多太多，我却再也没有机会。

　　跟着钦和林，把有关于我的那些小东西打包送走，我目送他们驱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深红的夕阳铺满了整座城市，我俯瞰脚下如织的车流，嘴角淡淡微笑。
　　别了，我的爱。
　　我在这里与你道别，祝你和他，幸福
　　——要记得，连我的份一起哦。

　　—鬼话录•第二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