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汛》沈云禅

18、蝴蝶翅

　　第18章
　　“他是我……”
　　面对好奇心旺盛的舍友，叶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一个逻辑自洽的故事。

　　“家里长辈认识，今天正好碰到了。我没带伞他好心送我回来而已。”叶蓁说完，补充了一句，“就这样，什么关系都没有。”

　　“正好碰到了，好心送你回来……”宁姿重复她的话，“真有这么巧吗？”
　　“不然呢，人家也不在本地读书啊。”叶蓁试图以去洗漱为由蒙混过关，“真的只是偶然。”

　　越说越像在欲盖弥彰。
　　其他三人抛下个“懂的都懂”的眼神，回到各自书桌边。

　　第二天，乔成卓的朋友圈里就出现了陈望的照片，配文还是“好久不见的哥们”。
　　哪怕只露出半张脸，也被各种要微信的评论占领了。

　　……难怪罗芷想借着这个机会炒话题度，光是朋友圈都这样了，发到网上只会更热情吧。

　　叶蓁放下手机，蹑手蹑脚地下床。
　　宁姿没有赖床的习惯，已经在吃早饭了。

　　叶蓁洗完脸，余光瞥到角落里的口红——是叶诗情买给她的入学礼物，但叶蓁的化妆技术仅限于“让自己看起来变白一点”。

　　宁姿还没咽下嘴里的油条，面前突然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宁姿，你能不能教我化妆？”叶蓁小声询问。。
　　宁姿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女，在小狗眼神的攻势中败下阵来。
　　“你不是今天要和家里人去吃饭吗？”宁姿看了眼时间，“来不及教你化妆，只能我帮你画了。”

　　“什么化妆？”郑珊珊突然幽幽开口。
　　“你没在睡觉啊？”叶蓁吓了一跳。
　　郑珊珊趴在床沿：“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
　　于晓月也从床上探出头，垂下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眼神闪闪发亮：“你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她俩醒了也不想起床，赖在床上看宁姿动手。

　　叶蓁一动不动，微微仰着头任由她摆布。
　　化妆刷和美妆蛋轮番从她脸上过去，宁姿顿了顿，竟然会生出一丝无从下手的感觉。

　　“怎么了？”叶蓁眨了眨眼。
　　刚开始宁姿的动作她还能看懂，后面就像是填色游戏，郑珊珊和于晓月还在床上给她出主意，用这个色号那个色号。

　　“好了。”宁姿合上口红盖子，把化妆镜递给她，“你先看看。”
　　叶蓁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也太厉害了吧！”

　　叶蓁捧着脸左看右看，感觉什么都没变，但是又和之前的自己不一样了。

　　“现在快十点了，你还不出门吗？”宁姿好心提醒。
　　叶蓁如梦初醒，不敢再陶醉在镜子前，赶紧拿着衣服一头扎进卫生间。

　　坐在床上的两人慢悠悠开口：“不如你开个班吧……？也教教我们怎么样？”
　　宁姿无语地白了她们一眼。

　　约好十一点到，光是步行到校门口就要十几分钟，就算叶蓁打车去时间也很紧张。
　　她对镜整理好衣服发型就匆匆忙忙离开，留下宿舍里默默对视的三个人。

　　·
　　商场走道。
　　陈望靠在扶手上打着电话，他一回松湖市，总有人能找到门路拿到他的号码。

　　“嗯，我还没定下。”
　　“看情况吧。”
　　“条件是很优厚，但您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会为了这百分之十额外报酬就直接点头的人。”

　　对话有来有往，电话另一头的人开出不少条件，都被陈望委婉地挡了回去。

　　他外形出挑，也有路过的女孩子想要个联系方式。隔着几步外的距离，又因为陈望冷淡的眼神止步不前。

　　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商场直梯里走出，陈望语气微顿。
　　“先到这里吧，改日有空再聊。”他疏离地打断对方的话，“我这边有急事。”

　　叶蓁东张西望，目光梭巡着能看见的门店招牌，很快就锁定了目的地。

　　就在她兴冲冲跑过去，准备给服务员报桌号的时候，有人先一步拉住她。

　　叶蓁抬头，陈望垂下眼。
　　对视的一瞬间，两人都愣在原地。

　　她是没想到陈望就在边上，而陈望是……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现实就是他看呆了。

　　“好巧，你也刚到吗？”叶蓁问道。
　　陈望“嗯”了一声，示意服务员不用跟过来。

　　没有单独的包间，但每桌都会隔开，保证客人用餐时的私密性。
　　叶蓁被他带着绕来绕去，转得头晕乎乎。

　　“蓁蓁来了。”陈善铭招招手，眼角细纹都舒展开了，“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啊。”
　　叶蓁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坐到叶诗情边上。

　　陈善铭和陈望坐在同一边，但父子俩完全不如她和叶诗情那样亲昵，甚至称得上是泾渭分明。

　　据说他们父子关系缓和的转折点，从陈望在画坛崭露头角开始。
　　原本很反对他画画的陈善铭，在陈望进入山水间工作室之后，突然改了口。

　　“到了大学确实不一样，穿衣打扮都比以前上心多了。”陈善铭说着，“而且蓁蓁本来长得就漂亮，现在应该不少男孩子追你吧？有没有男朋友了？”

　　话音刚落，气氛些许滞涩。
　　源头来自陈望。

　　几乎是一瞬间，他表情微冷，指腹摩挲着杯壁，半杯果汁轻轻晃动着，却不见他喝一口。

　　“没有的事，我还不打算谈恋爱呢。”叶蓁不好意思说她从宿舍去校门口的路上就被拦下来要了两次微信，她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对方看起来又很诚恳，再加上赶时间，叶蓁还是给他扫了二维码。

　　“也是，蓁蓁年纪还小呢，外边男孩子花头精也多，这种事不用急。”陈善铭干笑几声。
　　“前几天我给她打电话，还以为她出去约会了，没想到是在兼职。”叶诗情叹气。

　　叶蓁小声抱怨：“妈，我跟你说过的我找了份兼职的。”
　　“我记得的。”叶诗情说，“是陈望去谈的那家画廊对吧？”

　　话题拐到陈望身上，他放下玻璃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你们怎么知道的？”叶蓁茫然。
　　“都喊你出来吃饭了。”叶诗情颔首示意。

　　陈望沉声道：“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叶蓁跟着点头：“对对对。”

　　话题跟着拐到陈望身上，叶蓁也由此得知了他过去那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陈善铭尽力想回避掉高三毕业的暑假陈望离家出走这件事，他以为断了经济来源就会让陈望低头，结果陈望自己申请了第一年的助学贷款，靠着打工攒下的生活费，在拿到奖学金之后成功摆脱经济危机。

　　更多的是在聊他在山水间工作室之后的事，陈善铭似乎认识杨岱教授，大部分时间是陈善铭在说话。
　　只有在提到陈望的时候，他本人才会随口应付几句。

　　那份让陈望成功留在山水间的手稿，画作的女主角就坐在他对面。

　　然而女主角并不知晓，她捧着杯子，一双眼睛眨也不眨，认认真真听着旁人说话。

　　与其听陈善铭在那侃侃而谈，还不如直接问他来得快。
　　陈望是说服自己来吃饭的，他想看看陈善铭知道自己进了山水间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因为山水间有他和母亲的回忆呢，还是因为山水间和杨岱教授能成为他商场互捧的谈资。

　　这顿饭吃得不太安稳，叶诗情手下的实习生出了点岔子，她需要频频查看信息，最后直接出去打电话。没多久，陈善铭也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变成了暂时只有他们俩人的场合。

　　叶蓁注意到他面前的菜几乎没动，趁着叶诗情和陈善铭不在，小声问他：“是没胃口吗？”
　　陈望没出声，但脸上表情写着“你怎么知道”。
　　“这是你喝得第三杯果汁了。”叶蓁指了指边上空掉的瓶子，“可以理解，毕竟和不想看到的人一起吃饭……”她叹气，“换我也没胃口。”

　　这是一种生理机制，叶蓁表示理解。
　　但她今天吃得很香，至少从坦诚的身体反应中能判断出，陈望不是她讨厌的人。
　　对陈望来说，她就未必了。

　　叶蓁也没指望陈望会回答她，说完就打开汤盅盖子。

　　“嗯。”出乎她意料，陈望微微勾起唇角，“不过很遗憾，我想我们之后还有很多次见面。”

　　叶蓁：“？”
　　失去盖子的阻挡，升腾起的水雾模糊了陈望的面容，叶蓁只来得及看清他略显戏谑的眼神。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陈望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几乎每次她在画廊有排班的时候，都能见到陈望在。
　　随着罗芷的表情越来越舒展，叶蓁也能猜出这次的合作是十拿九稳了。

　　如果罗芷每次能早点下来，不要让她和陈望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就好了。

　　叶蓁站在公交站台，连她要坐的车开走了都没发觉，满脑子都是下午发生的事。

　　少女的肌肤白净，面颊还带着一点未褪尽的婴儿肥，在看到书里难以理解的地方时，这块脸颊肉就会更明显的鼓起。
　　陈望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叶蓁都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叶蓁气鼓鼓问他，“你很无聊的话可以去拿旁边架子上的书。”
　　“我还以为有人会继续纠缠我，让我教她写作业。”

　　猝不及防被揭老底，叶蓁找不到话反驳。

　　“你化妆了？”陈望突然问。
　　“对、对啊。”叶蓁霎时变得紧张，她向宁姿学习了化淡妆的技巧，今天是她第一次完全自己上手，宁姿没有帮她。

　　她一下子变得不自信：“是……是不好看吗？”
　　“不是。”陈望说，“你本来就很好看。”

　　叶蓁倏地睁大眼睛。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胸腔内的蝴蝶振翅，几乎要破开喉口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