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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   风雪暂息,山野寂静,唯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寒风声音分外清楚。

      被大雪埋覆的山路上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柯渡一手提着一坛酒,一手抱着一个油纸袋,正踩着雪走得缓慢。他的手在纸袋的线绳上扣得死紧,苍白肌肤下透出骨节的青白色泽——许是雪天的寒意太过刺人,使得素来隐忍的青年也不免难捱。

      快要到了。

      雪后的天色比往日更晴朗,此刻早晨的阳光洒落在整片大地上,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为一片澄明。青年立在雪中沉默地遥望着那栋孤零零的小木屋,抑制住想要停止前行、转身离开的冲动。

      他知道那间小房子里一贯充盈着怎样的温暖。炭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桌上一壶温热的浓茶氤氲起丝缕白烟,和着屋里淡淡的熏香一同蒸腾起热意,令刚刚从寒风中回屋的人暖得像要融化——光是稍作回想就勾起人无比的想念和迫切的向往,仿佛他已离开这里很久,有许多年不曾好好品味过这丝暖意。

      他多想回去,留在那个就发生在前日的温暖的冬天里。

      但到如今,即使他脚下的路的尽头正是那个温暖的所在,他却无法再回去了。

      柯渡向着小木屋缓步走去。

      漫长却又稍纵即逝的路程后,他停在门前,伸手轻叩院门。

      他的动作顿了顿。

      其实并没有敲门的必要,他大可以直接推门而入。他知道柯淮行从未因这些小事而责怪过他“失礼”、“僭越”。先生甚至乐于瞧他不守规矩的模样,有意地要宠得他放纵,从不要求他“安守本分”。

      柯渡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推开了院门。

      柯淮行鲜少睡到这样日上三竿的时分。当他被院外轻巧的叩门声惊醒时,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明亮的天色令他的意识逐渐回笼,他坐起身,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当即下床去打开屋门。

      门外,白衣的青年立在院里,手中提着一坛酒,对上了他的视线。

      寒风吹得柯淮行打了个激灵,他吸入几口带着凛冽寒意的空气,下意识出声:“你?”

      柯渡微微皱起眉,习惯性地说:“您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外头风大,您病还未好……”他紧走几步走到柯淮行跟前,低声地劝他:“您回屋吧。”

      柯淮行望了他片刻,才应声:“……好。”

      因晚睡而昏沉的脑袋此刻才微微清醒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晃了下头,转身走回屋子里。可他仍然有点愣愣的,反应不过来:雪停了,柯渡回来了,带着酒……他是去买酒了?柯淮行心不在焉地伸手拿床边的外裳穿上,他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说什么。柯渡昨日是冒着大雪下山给他买酒了,因为他发的那一通脾气?

      柯渡回来了这个事实让柯淮行陡然泄了气一般地手脚发软,他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思绪。他昨夜原本很慌乱,很怕再也等不到这个人回来,他想柯渡如果回来了他或许又会大发脾气,但他要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要和柯渡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他要将这些天的异样全都问个明白,他也许还要哄一哄这个被他无缘无故发了一通火的小侍卫……他昨儿乱七八糟地想了那么多,眼下柯渡回来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柯渡出神。

      柯渡在房门前踟躇许久,直到柯淮行以眼神致以询问,才慢慢地挪动步子进屋,还不忘关好房门,将手里的东西在桌上摆好。

      柯淮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动作,终于开口问他:“你昨儿个一句话不说的就走了,是去买酒了?”

      柯渡整理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解释道:“先生恕罪,属下不曾与您报备,是怕您见到属下心里烦,才没有打扰您。”

      柯淮行舔了下干裂的嘴唇。

      “怎么在山下待了一夜?”

      “是,昨夜大雪封山,寸步难行,这才延误了时间。”

      与他的猜测相差无几。

      柯淮行把视线转向桌上的物什。

      那一口封得紧实的酒坛放得端正,油纸袋用细线系着,却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点点软糯雪白的糕点,引人垂涎。柯渡注意到他的目光,垂眸解释道:“这是属下昨夜买的糕点,原本想晚上带回来,但因雪太大误了行程。如今虽过了一夜,但这糕点是不怕隔夜的,怕您还没用早膳会饿就一并带来了……属下上山的时候太早了,街上还没有人卖现做的糕点。”

      肚腹处因饥饿而传来的隐隐痛意这才清晰起来。柯淮行动了动嘴唇,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还对柯渡露出一个笑:“想得好周到。”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地说开呢?等用完这顿早饭吧,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大可以慢慢谈。

      柯渡头垂得更低,掩下眼底的苦涩。他咬了咬牙,半晌后开口道:“您要现在吃些吗?”

      其实早饭吃不吃倒无所谓,柯淮行只怕自己不吃又惹得人多想,就道:“自然不辜负你一片心意。”他说着就去解那袋子上的细线,没留意听了他这话的人身子骤然一颤。

      细线轻轻一扯就散开,甜香气息扑鼻而来。柯淮问柯渡:“你可曾用过早饭了?”

      柯渡低声回答用过了。

      柯淮行根本不信他的话,拈起一块糕点就往他手里塞:“吃了,我先去洗漱。”

      柯淮行再次回来时,就看见柯渡像捧着个易碎的瓷器般捧着那糕点发愣。

      见他回来,柯渡才抬起头,声音微微颤抖地喊:“先生……”

      “怎么,我不吃你就不肯吃呢?会耍脾气了。”柯淮行又好气又好笑地坐下,眼见着柯渡一慌:“不是,先生……”

      柯淮行拿起一块糕点,柯渡骤然收住了声音。

      他紧紧盯着柯淮行的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几欲张嘴,却发不出半个字音。

      “怎么了?”柯淮行停住了把糕点往嘴边送的动作。

      柯渡不发一言。

      柯淮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而觉出些不同寻常。

      一丝极细微的、怪异的、灼烈的香气,混杂着糕点甜腻的气味弥漫开来,柯淮行垂眸看向手中精致小巧的点心,空气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

      柯渡的呼吸此刻急促紊乱,完全不似一个习武之人。胸腔处砰砰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分外清晰,他瞪大了眼睛,脑海中紧绷的线在柯淮行忽然又将糕点往嘴边移了移后彻底断掉——

      “不!!”

      糕点应声而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柯渡下跪的动作更先一步,双膝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您别吃了,您别吃它。”他以绝望哀求的语气,不成语句地说。

      先生所赐的那块被他护得安然的点心,也随之从手心滚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圈,沾染了一地灰尘。

      柯淮行仍维持着被打落手中东西前的那个姿势,半晌,他轻笑了一声。

      他垂下了手,很疲倦似的,慢慢说道:“怎么,这不是……”

      他停顿了片刻。

      “……这莫非,不是你给我带回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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