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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南朝,齐,中兴二年。
      建康城,瓦官南巷。

      瓦官南巷里新开了家店铺,店铺的名字极为诗意,叫“蝶梦馆”。蝶梦馆不但名字诗意,店里的一切,从静物到动物全都诗意,其中最为诗意的,要数店主林凭云。

      此刻,这位诗意的店主一身胜雪白衣,跽坐在一条乌漆长案后。书案上,正对着他摆着一个乌漆镜架,镜架上托着一只海蓝色的琉璃圆镜。

      镜子面上显现的不是林凭云的脸,而是一个又一个红尘众生——男女老少,在镜子里出现,从镜子里消失。林凭云凝视着镜子,俊如神祇的脸,不见半分表情。

      算一算,这一世,她该来了。

      突然,林凭云眉尖微皱,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琉璃镜里。望着镜中的身影,林凭云的嘴角微浅上扬。

      林凭云观看琉璃镜时,长案前方的青玉地砖上,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动物,翻着肚皮,一会儿翻到左边,一会儿翻到右边,片刻也不安分。

      小动物四肢粗短,身子有两个头那么长,肚子滚圆,又大又圆的头上,长着两只短短的犄角。如果没有这两只小犄角,说它是猫一点不错,有了这两只小犄角,它就是只像猫的小怪物。

      “欢郎。”林凭云轻唤一声。

      小怪物翻得正欢,听到呼唤,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转眼变成了个白白胖胖的男童。男童上身穿着一件鲜红的交领上衣,下.身穿着一条米黄色底,绛色团花的袴。

      “是,主人!”欢郎一步蹿到书案前,只听主人说,“她又出现了。”

      欢郎乌溜溜的大眼睛登时一亮,“在哪儿?”

      它绕过书案,凑到林凭云身边,向琉璃镜中看去。镜子里,一个面目平凡的青年“男子”,走走停停,不时向路人打听着什么。

      “男的?”欢郎瞪圆了乌黑大眼。

      林凭云望着镜中的“男子”,嘴角的笑容大了些,“女的,易容了。”

      无论时空和容颜如何变换,他还是能在芸芸众生中,一眼认出她。

      褚妙容今年一十七岁,家住琅琊。

      今年上元夜,她跟着大嫂去街上观灯,偶遇微服观灯的太守。太守从街上回来就害起了相思病,派人多方打听,得知害得自己茶饭不思的罪魁祸首,乃是褚家胭脂铺的么女褚妙容。

      太守姓王,今年五十有七,系出琅琊王氏。琅琊王氏,乃是琅琊当地以至本朝第一等的高贵门第,一般人看不起,也高攀不上。

      高贵的王太守看上了胭脂铺家的二闺女,备了厚礼,派人去褚家求亲。褚妙容的爹不敢得罪王太守,可也不想让闺女嫁给比自己还大了十岁的男人。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他决定让褚妙容去建康投奔亲戚。太守来问,就说闺女不想嫁,跟人私奔了。私奔固然不好听,但和让女儿嫁给老翁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为了出行方便,褚妙容出逃时,褚老爹亲手给她化了个男妆,褚家人人都是易容高手。

      褚妙容泪别父亲,前来建康投亲。

      她这亲戚乃是她的亲姨,她母亲的亲妹子。她六岁时,她的母亲就过世了。母亲过世后,这位姨母就和她家断了音信。算起来,已经十一年没有来往。

      父亲说,这位姨母住在建康城西瓦官南巷的小长干。褚妙容来到建康城,一路打听,来到了小长干,按着父亲给的地址,找到了姨家。不想,姨家在上个月搬走了,听说是去了湘州。

      褚妙容傻了眼。湘州?湘州在南在北,离此多远,几日能到,姨家住在湘州何处?去,还是不去?

      蝶梦馆里。

      林凭云对着立在书房门口的屏风一挥大袖,屏风某处幽光乍现,一只蓝色的大蝴蝶从屏风上飞了下来。林凭云翻掌向上,蝴蝶翩跹飞来,落在林凭云中指的指尖上。

      林凭云淡声道,“引她过来。”

      话音刚落,蝴蝶便扇动着翅膀,向书房紧闭的窗户飞去,白光一闪,竟是穿窗而出。

      褚妙容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熙来攘往的小长干。

      一名十七八岁的蓝衫男子迎面走来,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待那人走过去好一会儿,褚妙容才反应过来,装钱的荷包被偷了。

      “站住!”她转过身,拔腿去追蓝衫男子。

      蓝衫男子撒腿就跑。

      蝶梦馆的琉璃镜前,林凭云和欢郎看着镜中追赶小贼的褚妙容,看得津津有味。

      “主人,要不要我去帮帮她?”欢郎问。

      “不用,我写张告示,你贴到店外的告示牌上。”林凭云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写好后交给了欢郎。

      褚妙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追贼,可是街上人太多,巷子也太多,小贼专往人堆里钻,往巷子里溜。追来追去,小贼没了影,褚妙容垂头丧气地发现自己迷了路。太阳快下山了。太阳下山后,街上宵禁,不许行走。按理说,她该找个客店住下。可是,盘缠被偷了,她身上现在一文钱也没有。

      抓耳挠腮地东瞅西望,褚妙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她的右手边是一家店铺,店铺上方挂着一块长方形的黑漆牌匾,牌匾上写着三个金漆隶书,蝶梦馆。店铺右边靠近店门处,立着一个几乎和她等高的木质告示板。告示板上贴着一张米色的宣纸,纸上写着四个漆黑大字:聘婢,一人。

      乍见这几个字,褚妙容愣了一瞬,一瞬过后,她迈步走进了蝶梦馆。

      婢女无非就是干活,她在自己家里也干活——做胭脂、做水粉,招呼主顾,跟婢女差不多少,只是不知道这家店做的是哪路生意。

      蝶梦馆的前厅里,褚妙容东张西望。陈设典雅的前厅空无一人,既没掌柜,也没伙计,更没一个主顾。

      这家店肯定不是饭铺,褚妙容想,因为没有饭桌和饭菜;也不是布行,因为没有布料;不是笔行、盐行、皮货行,古董行。容看了半天,褚妙容也没看明白这家店做何营生。

      前厅里摆着一架高大的屏风,这架屏风吸引了褚妙容的注意。那是一架一整面的琉璃屏风,幽蓝的屏风上像笼了一层白色的轻纱,屏风上到处都是蝴蝶,大小不一,花色各异。

      蝴蝶虽多,然而并不拥挤,清晰可见的蝴蝶下面,是无数颜色浅淡的蝴蝶。这些蝴蝶栩栩如生,仿佛对它们吹口气,它们就会从屏风上飞下来。

      幽蓝的屏风,美丽的蝴蝶,褚妙容看着了迷。直到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她身边响起,“姐姐,请问你是来应聘的吗?”

      褚妙容扭过脸,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红衣男童,仰着一张圆溜溜的小胖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男童的唇边,一左一右现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褚妙容攥紧了拳头,生怕自己忍不住去捏男童肥白的脸,“哦,是,我看见外面写了求聘的告示。”

      “姐姐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我家主人。”

      “好。”

      欢郎在前面引路,褚妙容在后面跟随,丝毫没觉出欢郎对她的称呼有问题。

      蝶梦馆的书房里,林凭云端坐在书案前,沉静地看着案上的琉璃镜。琉璃镜中,欢郎引着褚妙容一路向书房走来。

      很快,房门外响起了欢郎的声音,“主人,有人求聘。”

      林凭云抬手将琉璃镜推到书案一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十多年没见了。

      “让她进来。”他的声音不大,传到褚妙容的耳朵里,褚妙容心想,挺和气。

      欢郎双手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随后侧过身作了个请的动作,“姐姐请进。”

      褚妙容迈步走进书房。

      正对着书房门的,是一架琉璃屏风,这架琉璃屏风的式样和前厅那架几乎一样,只是比前厅那架小了许多。这架屏风上,和前厅那架一样,蝴蝶遍布。褚妙容想,店主大概是个蝴蝶迷。

      转过屏风的下一刻,褚妙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晴,因为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天上的神仙也就长这样吧。

      长得像神仙似的男子,对她微微一笑,“姑娘的易容术很高妙啊。”

      “啊?”褚妙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男人的打扮和面孔。“看出来了?”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为什么,虽是初相见,但她莫名地对男子生出了好感,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就是单纯地觉得男子不是坏人,可以信赖,“我来建康投奔亲戚,扮成男人,路上方便。”

      “投亲不遇?”林凭云明知故问。

      褚妙容有点沮丧,“亲戚上个月搬走了,我装钱的荷包又被贼偷了。”

      林凭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留下来吧。”

      “啊?”褚妙容有点傻眼。

      林凭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和,“我说,我雇佣你了,你可以留下来了。”

      褚妙容生出了啼笑皆非之感,这是什么神仙店主!都不问她姓甚名谁,今年多大,有何特长,就雇佣她。她家雇个店伙,她爹可是要盘问上半天。

      “您都不问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家住何方?”她好心提醒神仙店主。

      神仙店主浅笑,“不急,以后有得是时间。欢郎,你带——”

      “褚,我姓褚,衣者褚。”

      神仙店主再次微笑,“你带褚姑娘去沐浴更衣。”

      “是,主人。”欢郎要引褚妙容去沐浴,褚妙容对林凭云福了福身,跟着欢郎走了。

      欢郎引着褚妙容来到一间房前,推门进去,“褚姐姐,以后你就住在这间房。”

      褚妙容走进房中,转着脑袋四处看,房中陈设典雅,根本不像婢女的住处,倒像是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她自己的闺房都没这么好。

      “浴桶在睡榻后面,我去给你烧水。”欢郎指着放在房间一角的衣箱,“箱子里的衣服,姐姐随便穿,”又指衣箱旁——衣箱旁立着一个镜台,镜台边并排放着两个圆形的妆奁,“那两个妆奁里的胭脂水粉、首饰,姐姐随便用。”

      说完,欢郎要走,褚妙容一把拉住了他。

      “等等,”来时的路上,褚妙容已经得知欢郎的名字,“欢郎,我还不知道你们店是作什么生意的呢?”

      她忽然想到了妓馆。

      有一种很高级的妓馆,开在幽静巷陌,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是妓馆。这种妓馆不接待普通的客人,只接待王孙贵胄,因此看起来门庭冷落。琅琊就有几家这样的妓馆,其中两家是她家的老主顾,她曾去那两家妓馆送过胭脂水粉。

      这家店也开在幽静巷陌,陈设典雅,店里看不到客人,主人看起来高深莫测,婢女住的地方和千金小姐的闺房相仿……

      难不成,这家店招婢是假,招妓是真!

      “我们店,不对,咱们店是卖愿望的。”欢郎自豪地答道。

      “卖愿望?”

      欢郎耐心解释,“就是你想吃鱼,跟主人说,主人就会满足你的愿望,送你一条鱼。你想要一条漂亮的裙子,跟主人说,主人就会送你一条漂亮的裙子。”

      “白给?”褚妙容觉得不可思议。

      “有的白给,有的要换。姐姐,你看看箱子里的裙子吧,我去烧水了。”欢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仿佛给褚妙容烧洗澡水是件十万火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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