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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八月,日头初出海面,关外的港口便被染成赤色,令泊船如浴火海,海天之际,浪花逆光层层涌动,又好似要堆起无边积雪,这冰火之境,头一回出海的人见了,怕是要叹为奇景了。
      “奶奶的,又在老子头上拉屎。”
      船桅上的水鸟朝吴三歪歪脑袋,无视他一张可怖的刀疤脸,没等暴跳的吴三掏出弹弓便轻蔑地飞走了。
      我笑了几声。
      “小白脸,你笑什么笑?”吴三的火气正没地方发。
      我将脖子上的汗巾扔给他,“都淌到脑门上了。”
      吴三骂骂咧咧地拿汗巾擦脸,“喂,你不睡觉,天不亮就坐这儿发呆想什么呢?”
      “嫌你臭。”
      “臭?”吴三竖起胳膊闻闻腋下,“哪里臭了?奶奶的,我看你做了春梦,害臊的吧。”
      我懒得理他。
      “我说你小子长成这样,那些女人哪回不是扑着过来?老子眼红得要命,你还做春梦?”
      吴三将擦得黑黄的汗巾还回来,我瞥了一眼,“你扔了吧。”
      “嘿,你还是嫌弃我是不是?”
      我起身走上船舷,看向关口。
      出关的人群中夹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点头哈腰地接受守兵盘问,一被放行便朝这儿奔过来。
      “等等我、等等我。”他一边挥手一边喊。
      “奶奶的,喊什么喊,这不还没走吗?”吴三放下梯子,将那小身影拖上船。
      “对不住,我怕来得迟了。”他抱着包袱,气喘吁吁地赔笑。
      小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瘦弱清秀,破旧的衣衫极不合身,有些可笑,好在发髻倒梳得清爽,一抬脸,一双好眼叫人见之难忘。
      见我打量他,小少年赶紧低下头,一张脸怕是要埋进包袱里。
      “你叫什么?”我问他。
      “骆璃。”
      我朝吴三道,“这么个小身板,胆子又小得像兔子,老头子让他入伙不怕要了他的命?”
      “哎,他可不胆小。”吴三嚷嚷道,“老头子刚入城,这小乞儿就冲来一把抱住他的腿,说老头子气势盖天,自己不晓得有没有造化也闯出个人样,哄得老爷子一高兴就将他带来了。”
      我哼了一声,再看那小少年时,他已挺直腰背,朗声道,“诸位哥哥放心,我生火做饭、端茶倒水什么都做。”
      吴三大笑,“咱们这是要出海,还端茶倒水,一个浪过来,这茶怕是得成你洗脸水。”
      小少年明明窘迫得厉害,红晕直透过皮肤,不一会儿就弥漫了整张小脸,却偏要笑道,“那我便洗衣扫地,总之绝不教哥哥们受累。”
      “行了。”我拍拍吴三的肩膀,“去问问老头子何时出发。”
      我将吴三支走,一转身却见着小少年眼也不眨地看我,不由皱了皱眉头,“还不快去把东西放下准备帮忙?”
      小少年高兴极了,赶紧把包袱一丢,满甲板地胡乱跟在水手后头找事做。
      我不再理会他,收到吴三的回话,看一眼定风旗,大声喊道,“扬帆、起锚。”
      水手喊着号子高高升起的船帆,被和煦的东南风瞬时灌得鼓胀,货船顺风入海,将港口抛诸身后,用不多时便再也不见影子。

      二、
      这一日过得平静,一平静便过得极快。
      夜幕降临,我上得甲板。
      “这一夜我来守,你歇息去吧。”我对值守的船工说道。
      那船工晓得我经常如此,便乐颠颠地跑回船舱。
      今日天气晴好,入了夜,天上也布满星辰,斜挂着的银月圆圆满满,仿佛离得极近,一伸手便能抱个满怀。
      微弱的动静传来,我瞥了一眼桅杆后头。
      “谁?”
      “是我。”声音细小得好像猫叫。
      “出来。”
      那个叫骆璃的小少年听话地从暗处挪过来,正巧背靠银月当中,便好像所有的月辉都倾注到他的身上,披上了光华织就的羽衣。
      我找回一时被夺的心神,“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天热,呵呵。”他结结巴巴地笑道,“我想睡在外头。”
      我冷冷地看他。
      “要不我来陪哥哥守夜,反正我精神好到睡不着。”
      我笑了笑,踱步到他跟前。
      他一面讪笑,一面不住退后,每退后一步,我便上前一步,直到将他逼到角落退无可退,蜷缩在我的身下。
      我蹲下来,凑近他小巧的耳朵,“我觉得你不甚老实,若要耍什么花招,我便将你扔到水里去。”
      我起身,小少年像被雷击中了似的,还缩着一动不动。
      “喂。”我喊了一声。
      他一个激灵,仰头看我,那墨玉般的眼睛教我骤然心烦。
      “去喊人过来转帆,风向变了。”
      “哦、哦。”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想起来却脚下一软,就这么连滚带爬地去了。
      第二日,我出得船舱,刚伸个懒腰,就听到吴三大喇喇地喊起来,“看看你衣衫不整地个样子,老头子又得骂了。”
      “骂我作甚?”我说道,“我守夜了,可没不干活。”
      “老爷子就偏心你。”吴三嚷道,“我守夜怎不见他让我多睡会儿?”
      吴三热得一身汗,索性甩了衣裳,赤大膊在那理绳索。
      日头晃眼,我眯起了眼睛,又瞄到了那个小身影,只见他缩着脖子,用手虚挡起脸,一溜烟地逃走了。
      直到晌午,小少年都是这样,满甲板地找活干,谁喊都应声,唯独见了我却忙不迭地跑开,教吴三看了不少笑话。
      “终于有人教你吃瘪了,好样的。你做什么了?这小儿怕你怕成这样。”
      “什么都没做。”我冷冷地说道,“这个骆璃甚是油滑。”
      吴三挠挠脑袋,突然一拍大腿,“我说怎么从不见你睡女人,你小子不会是……”
      他认准了我是个好男风的,直嚷嚷怪不得这骆璃昨夜不在舱里。
      我本不欲计较,倒是这厮还抱手臆想,怕我趁他睡着也将他拆吃了入腹,一脸春色实在叫我忍不住恶心,更是恼怒起这骆璃来。

      三、
      “阿云、李莽,你们过来。”老头子喊道。
      他年逾五旬,却是须发皆白,手下二十多个水手,我稍迟投奔他,但因后来他常顺风顺水,对我甚是优待。
      我上得船头。
      老头子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满脸忧色。
      “你们看,状况如何?”
      李莽看看天色,又四下望了望,“这接连的大晴天,风势又利于我们行船,实属难得,头儿为何要担心啊?”
      老头子不答他,又看看我,“阿云说呢?”
      “头儿想必是临行前卜了一卦。”
      “其实这一回并非我愿。”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出发前我入关进城,照例去庙里求了签,是上上签。我本已安心,却在回来的半道遇上一个老道。那老道穿得破破烂烂,先是跟在我身后不停地笑,后来更是大喊‘逢七覆灭’。你们也知道,咱们行船的最忌讳听到个‘覆’字,我很生气,就去驱赶他,谁知他跑得倒快,跑时仍是不停喊那两句。”
      “那老道疯疯癫癫的,加之已求得好签,我便不欲多想,但这几日渐渐心神不宁。‘逢七’是什么意思?那时会不会有灾祸?唉,只恨没有将老道拽住问个清楚。”
      老头子又望向海面,仿佛多看两眼就能看出个究竟。
      李莽不以为然地笑道,“头儿,你想多了吧,一个疯子的话能信?咱们走前看过星象,再说这季节,多几个大晴天算得了什么?”
      老头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我并不准备说话,便忧心忡忡地挥手让我们离开。
      “冯叔。”脆脆的一声。
      我和老头子俱转头,骆璃轻快地跑来,“我见冯叔不开心的样子便有些担心,冯叔吉人天相,又有阿云哥哥这员福将在身旁,哪里会有难迈的坎?”
      老头子认了半天才想起骆璃来,虽然知道他是特意来讨好,但确也稍稍安慰了他一番。
      “你可学到了些手艺?”
      “学到了些,托冯叔的福,哥哥们的手艺真叫我开眼,过去想也不敢想我能有这般好运。”
      骆璃乖巧地上前扶住老头子,教老头子十分受用。
      我见他眼珠转了转,便冷笑两声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只听他说接着道,“不过若是能专门跟着一位哥哥,有样学样地帮把手,我小乞儿便是又交好运了。”
      老头子甚是满意,因骆璃方才说到了我,便自然而然地朝我道,“阿云,这小儿还算机灵,你带带他。”
      我还未说话,这家伙便忙不迭地作揖行礼,“多谢冯叔,多谢阿云哥哥,哥哥放心,我绝不给哥哥添乱。”
      这小子方才还作出一副怕极我的样子,原来是担心到这茬时我不答应,真是鬼得很,只是他为何总要接近我呢?
      我懒懒地应了一声,抬眼见他的墨玉眼里满是兴异彩,忍不住扯扯嘴角。

      四、
      从这以后,我的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出得船舱,第一个懒腰没伸完时,便会有人搬来凳子;额上汗珠还没掉下,有人拿来汗巾;刚觉得口渴,有人送上茶水;饭桌前坐下,有人端上盛了米饭的碗,旁边一双筷子放得齐整,便是守夜时候,一声咳嗽刚落,衣裳已然搭到肩膀上。
      别说吴三,整船人羡慕得眼都绿了,不过对骆璃倒是更看重了些,说他知恩图报。
      这一晚,我坐在船舷上,船在海中随波起伏,远处的声音悠长深远,那是鲸的叫声。
      骆璃上得甲板,手指放到嘴里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那月与海的交界处便冲上一股水柱。
      “我白日交的朋友。”他指着水柱的方向笑嘻嘻道,“我给它起了名字叫大旺。”
      骆璃给我披上一件衣裳,我顺着颈旁忙活的小手看向他。
      “老头子说你是个乞儿。”
      “是啊。”
      “我不信。”我哼了一声,“一个乞儿伺候起人来倒是熟练得很。”
      我正观他神情,不想他扒着船舷直凑到我的鼻前。
      “你可是觉得我有些熟悉?”
      我看着他放大的脸,他墨玉眼中,晶亮的眸子映着我的影子。
      “不曾。”我转过脸。
      “是啊,你怎么可能熟悉我呢。”
      他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脑袋,不过只一会儿便又笑嘻嘻起来。
      “阿云哥哥,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他自顾自地说道,“从前有一个山林国,山林国里有一位王子,勇毅无双又善良温和,当然他也很英俊潇洒,国中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他,这里面也包括他身边的一个小小小小的小婢女。”
      他掐着小指指尖比划,偷偷瞄我一眼,脸上红红的,仿佛一朵朱槿花。
      “这个小婢女当然也是很可爱的……”
      我有些好笑,这个骆璃虽是少年,却一点男子气概没有,逼得我将他与花作比较。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讲道,“除却山林国,还有一个跃云国,这个国家的人看着翩然似仙,却有很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常一面讲大道理,一面做下坏事。有一日,跃云国国主提出与山林国联姻,将女儿嫁与山林国的那位王子,这可是亘古未有的事,王子晓得跃云国国主的盘算,自然一口拒绝。”
      小少年插着腰,脸上忽而鄙视忽而得意忽而向往的神情还算精彩,我便托着腮帮耐性子听他说下去。
      “有一日,跃云国的公主突然跑到山林国来偷见王子,你说,这公主行走时如扶风弱柳,怎么偏偏做事如此大胆。王子自然是叫她回去,可不料她却就此失去踪迹,那跃云国便借此对山林国宣战。”
      骆璃的脸黯淡下去,“跃云国势大,这仗山林国打不起,只得交出王子。”
      “后来呢?”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小少年。
      “王子身受重伤被逐出山林国,自此流落天涯。”
      我嗤笑,“你从哪里听来的?话本子有够烂。”
      那小少年的眼像浸在水中的美玉,竟是泫然欲泣,我一时哑然,本想再嘲笑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就这么出不来了。
      “我说话本子烂,是因那山林国如此草率便将一个王族中人交出去,分明也是个诡谲之地,因此对那王子来说兴许不是坏事,你不是说他勇毅无双么?若是能活下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我很少一句话说这么多字,本是极不情愿地安慰小少年两句,却见他怔怔地看我。
      “对对,阿云哥哥说得对。”他抬袖抹了抹眼睛,突然就破涕而笑起来。
      我心中陡然有一种感觉,这骆璃当真在哪里见过,可这感觉总是看不清捉不住,不由教我一阵心烦意乱。
      怕是睡得少了,我敲了敲额头,跳下船舷走回船舱。

      五、
      此番过去第二日我便觉得不对劲,这骆璃跟得我愈发紧了,每日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旁人看来,我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喂,我说小子,差不多行了啊,他又不是个废人。”吴三眼热道,“你什么时候也照顾我一点。”
      “对不住三哥,冯叔让我跟着阿云哥哥。”骆璃笑道。
      我冷笑,“老头子让你这么跟了?”
      “我怕离远了看不清哥哥如何做的事,学不好叫冯叔失望。” 他脆生生回道。
      便是我一觉睡醒,睁眼便见这家伙扒我床头傻笑也不足为奇。
      我将手臂枕在脑后,“你时常这么有趣么?”
      “冯叔教我跟着你学本领。” 他嘿嘿笑道。
      ……
      “我觉得这个骆璃有问题。”吴三说道,“莫不是也是个喜欢男人的?”
      我瞥了他一眼,“你说‘也’是什么意思?”
      “不要给我咬字眼,我是给你出主意。” 吴三不满道,“这么,他不是要学本领么?你随便交代他两句,让他到了望台上看着去,不就可以支开他了么?”
      “上面风大,定会将他吹下来摔死。”
      吴三瞪大了眼睛,“好家伙,你这是心疼上了?”
      我哼道,“我是说他不用上去,我上去。”
      这天夜里我便在吴三的嘲笑中上得了望台,只见月如明灯,海面上便像铺了一层银霜,我枕着手臂仰面躺下,看天上星斗亮如宝石,看着看着,那宝石便成了骆璃的眼睛。
      怕是疯了,我懒懒地坐起身,向着下面胡乱跑的那人喊道,“我在这儿。”
      骆璃仰头,“方才三哥喊了我去。阿云哥哥怎么在这儿?”
      “是我让他支开你的。怎么在儿你还不明白么?”我说道,“说吧,你为何总要接近我。”
      骆璃犹犹豫豫地绕着桅杆走了三圈,方才像下定决心地说道,“我是想保护阿云哥哥。”
      “保护我?”我嗤笑道,“你怕是连船舷都不敢上吧。”
      “如何不敢?”这小子逞强一样地爬上船舷,“你看,我……”
      他话未说完便惊呼一声跌落下去。
      该死,我立即从了望台上跳下,一头扎进海里。
      银霜般的海水霎时变得如同墨汁一般漆黑,我四处摸索,找不到那家伙。
      在哪里?我浮上水面,大口喘着气,“喂,你在哪里?喂。”
      我正准备再潜下去,忽然听到有人回道,“我在这里。”
      我循声望去,却见那个可恶家伙正骑在一头鲸上,从水里冒上来。
      “我看到大旺来了,便想开个玩笑。”他也呆住了,“我不晓得阿云哥哥会跳下来。”
      “骆……璃。”我咬牙切齿。

      六、
      船行顺遂,又过去十日到了海国伏毓,黄昏临近,远远便看到岸上绚丽灯火一片,热闹非凡。
      伏毓民风豪放,姑娘们皆对强壮男子青睐有加,因此水手们都巴望着能去岸上好生享乐一番,况老头子总心神不宁地想再卜一卦,便准靠岸,让船上人第二日一早再赶路。
      吴三要我与他一道去妓馆行乐,足求了我大半个时辰,我嫌他没完没了,一脚将他踹出舱外,那厮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过了一刻,我刚欲上得甲板,听到上头有人说着话过来,当中一人应是骆璃,脚下便缓了缓。
      这段时日,骆璃不敢再紧跟着我,我也不去看他,倒不是被他捉弄了觉得丢脸,而是那时我在海中找不到他时那种慌张着实教我陌生。
      “哥哥,我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去那地方惹人笑话。”
      “跟哥哥们一起去,谁敢笑话你?”
      “我真的不敢去,还是留下给哥哥们看家当。”
      “你这小子就一个要饭的乞丐,你在我才怕丢东西呢。”
      “你以为跟在阿云后头他就能护得了你了?你要认清楚,阿云看到莽哥也得喊声哥。”
      “可是……我真的不行……”
      声音渐远,我上得甲板,在船头看着李莽三人拖着骆璃向岸上那片酒肆走去。
      我转过身去,倚靠船舷,背后是岸上不绝于耳的嬉戏调笑声,此时再看天角的月牙,确实有点孤单冷清,可怜兮兮的模样跟那个小子倒有点像。
      我嗤笑一声,我真是疯了,这小子哪里可怜了?油嘴滑舌,只有老头子这种莽夫才会信他的鬼话,况他来路不明,到底有何目的也犹未可知。
      为这小子?往我安静的日子里投一粒石子?我真是疯了才会这样做。
      ……
      我站在妓馆房间门口,听着里头的吴三说着浑话,不时大笑两声。
      “小郎在这里作甚?还不快随奴家们去快活。”
      “走开。”我烦躁地推开身旁围成圈的女子,踢开房门。
      吴三暴跳如雷,“你来作甚?来作甚?奶奶的,之前好说歹说不过来,还踹我,现下我好不容易抱到一个美娇娘,就这么被你抢走了。”
      我将从吴三身旁扑来的女子拎了出去,关上门。
      吴三警觉起来,立马双臂护胸,“你要做什么?我晓得你一直对我有想法,告诉你,我宁死不从的啊。”
      我感到自己额上青筋跳了两跳,“随我同去带个人回来,自会许你好处。”
      “谁啊?”
      “骆璃。”
      我将缘由一两句说完,吴三惊道,“李莽什么杂碎你我都知道,我是好奇你何时好管这种闲事。”
      我瞪了他一眼,“照我说的做便可,去不去?”
      “去。”吴三挠挠头,毅然竖起四根手指,“我要四个。”
      ……
      我和吴三稍作打听,来到一家酒肆。
      吴三稍稍挑起当中一间隔间的草帘,瞄了一会儿,又悄悄放下,叹道,“李莽那厮正扯他裤子呐。唉,咱们再来迟这么一小会儿,这小子就被吃干抹净了。”
      我推开帘子,带着吴三踱步进去。
      “哟,正忙呐。”吴三甩着膀子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就着桌上酒壶倒酒,一杯推到我面前。
      见突然有人来,那动作的三人皆是呆住。我看了一眼李莽身后不省人事的骆璃。
      “老头子让你过去一趟。”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李莽回过神,拉了拉半敞开的衣裳,眯起阴狠的眼睛盯着我的脸。
      “现在?”
      我漫不经心道,“现在。”
      “奶奶的,让你去就去。”吴三砸了杯子,一脸不耐烦道,“搞得有人要害你似的,你什么时候成了个怂包?莫不是要我告诉老头子,你在这儿快活,他的话不管用了?”
      李莽脸上微微变色,他自然晓得老头子最厌恶这种腌臜事,听见吴三有意拿捏他,便强压下火气起身。
      “你们也去。”我瞟了一眼李莽身后二人,“难道还想留下来自己快活?”
      那两人见李莽露出凶恶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跟着他出了隔间。
      我和吴三带着几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天已黑,街上随处可见喝倒的醉汉与灯下娇笑的女子。
      李莽嚷道,“喂,不是说老头子急找么?人呢?”
      “快到了。”
      我拐进一条夹边小巷,小巷不长,虽然紧邻主街,当中没有人家,无人来往。
      “你们走着,我撒泡尿。”吴三走到队伍最后头。
      李莽察觉不对,停下来不走了,“巷子到头了,老头子人呢?”
      我转身看他,笑了笑。
      李莽面目扭曲起来,慌张地掏出匕首指着我,“说啊,老头子……”
      他话未说完,我猛然一步侧身靠进,将一截小刀片插进他的喉咙,李莽目眦欲裂,喊不出声,只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吴三收拾了另两人,将尸首扔到地上。
      “你不给他个痛快?”吴三看着地上不停抽搐的李莽。
      “不给。”我淡淡道,跨过李莽,向巷子口走去。
      “唉,你这人也奇怪。” 吴三跟上来,喋喋不休道,“是,你刚来那会儿李莽是动过心思,不过他也很快明白自己没那能耐不是?你那会儿都懒得理他,现下却因为一个小儿把他给杀了,啧啧,你果然好的男风,是不是真看上这小儿了?是不是因为李莽对你心爱的小儿欲行不轨,你气得发疯了?喂,你说句话啊……”

      七、
      待我极不耐烦地在妓馆哄了四个娇娘给吴三,再去到酒肆时,天已黑沉得深了。
      骆璃烂醉如泥,脸揪作一团,躺在地上哼哼。
      我冷道,“豺狗的酒也敢喝,这回怎不见你耍诈了?”
      “什么……豺狗……”他打了一个嗝,“我是只兔子……”
      “真是出息了。”我嗤笑。
      我用了好久才说服自己将骆璃拉到背上,背起来向码头走。
      他一路醉醺醺地嘀嘀咕咕,并手舞足蹈、摇头晃脑。
      “凡人的酿得酒也不赖。”他傻笑道,“就是教我有点想吐。”
      “赶紧给我憋住。”我怒道,“你敢吐我就把你扔海里。”
      “哦。”他咕哝一声终于老实些,伏在我背上。
      回到船上,我将那家伙扔在甲板上醒酒,又洗了一把澡,冲去身上的脂粉味,这才觉得清爽些。
      我走到骆璃身旁,推了推他,“喂。”
      他突然诈尸般地挥舞手臂,“走开走开……给我走开……想我也是流火宫的人……朝云殿下……我可算找到你了……”
      我皱起眉头。
      那流火宫是什么地方?那个朝云殿下又是何人?
      我决意再引骆璃说出一些,便蹲下身靠近他的脸。
      “朝云是谁?”
      “朝云?”
      骆璃微微睁开醉眼,今晚夜幕上并无星辰,但我却似乎看到了漫天星光。
      他呵呵一笑,一把拽住我的领口半支起身子,那张脸仍是骆璃,却变得妩媚多情,眼角嫣红的流云纹一丝一丝显现,仿佛有无形手正在勾勒,俨然一个绝色尤物。
      “我告诉你……”
      他扬起脸,吻上我的唇,伸出小舌偷舔我的唇角,我尝到了柔软的甜。
      他早已凌乱的发髻终于松散开来,长发倾泻如同泼墨且在奇异地不断蔓延,那青丝下的身躯渐被一层浮光围绕,那浮光越来越盛,使得整个人似要透明了一般,只余玲珑起伏的女体的曲线。
      我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骤起波澜,原来你不随李莽去喝酒,不是因为怕,而是你藏着这个秘密啊。
      我抬起一只手捧住骆璃的头,慢慢闭上眼,加深了她的吻。

      八、
      第二日清晨,货船离开了伏毓的码头。
      老头子问起李莽和另两人,吴三只说是见着他们和几个良家女子走了,惹得老头子长吁短叹,却也不疑有他,因也有过到得一地,水手觅得合适女子,就地安家的事,只是这事发生在李莽身上,教他有些没料到。
      直到了晌午,骆璃才白着脸,摇摇晃晃地从船舱出来。
      “一直睡到现在才起,你能耐了啊。”吴三嚷道,“好的不学,这倒跟阿云学了个十足像。”
      他伸手就要叩骆璃的脑门,被我拽住胳膊。
      “去做事。”我向骆璃道。
      吴三满脸不可置信,“你何时这么向着这小子了?”
      我径直走上船头。过了一阵,骆璃凑到我身旁递上水壶。
      我瞥了她一眼,“昨夜的事还记得?”
      “记得一些。”她有些丧气。
      “记得哪些?”
      “记得李莽灌我酒,记得阿云哥哥背我回去,记得摔在地上很疼,还记得……还记得……”
      她不由自主地摸摸嘴唇,脸涨得通红。
      我板起脸,“为何要来这里,还总跟着我?”
      她垂着头不作声。
      “为了火琉宫的朝云?”
      她猛地抬头,一双墨玉眼睁得大大的,“我连这个都说了?”
      看来猜对了,我本该琢磨那朝云是谁?为何她跟着我就能找到朝云?我与那朝云有何干系?只是这些疑问只在脑中一过,便被一股带着些醋意的恼怒给挤走了。
      “你是何小妖?”
      “兔子。”
      还真是兔子,我冷笑。
      “现了原形吧。”我对她说道。
      “这里?”她低呼,“现在?”
      我抱手托腮,冷眼看她。
      吴三来找我,便看见我从船头桅杆后头出来,手里抱着一只雪球般的白兔。
      “哪来的兔子?”他奇道。
      “我的。”我哼了一声。
      “你弄只兔子来作甚?是要烧兔肉吃吗?”
      白兔在我怀里抖了三抖,我绷不住大笑起来。
      此后便常有人见我逗弄白兔,不仅把它搓圆拉长,还对着它窃窃私语,吴三说我做这些事时总是面上含笑,看着瘆人,待到了下个码头定要拖我进城找个郎中看看。

      九、
      货船在海上航行已有两月,到下一个港口,吴三当真拖我进城寻了一处医馆。
      “大夫,大夫,你给他瞧瞧。”吴三将我推到一个老郎中跟前。
      “小郎有何不适?”老郎中给我搭上脉,捻胡须问道。
      “癔病。”吴三严肃地回道,“整日里看着只兔子犯病。”
      一低头指着我的衣襟又道,“哦,就是这只。哎,你怎么又将它带来了。”
      只见白兔从我衣襟里跳到案上,对着一侧又是嘶嘶喷气又是踢脚,看起来十分生气,我抬头看去,只见不远的珠帘内,两个少女正羞涩地打量我。
      老郎中红了脸,连忙起身将两个女儿轰进内室。我实在忍不了,大笑着拎起白兔出了医馆。
      吴三追上来,“喂,阿云,你不看病了?”
      “你才要去看病。”我笑道,“快些回去咯。”
      我们路过一条街,沿街一溜小摊,吴三好热闹,这个摊窜到那个摊,我无意瞥见当中一个卖梳篦的小摊上放着一把木梳子,上面雕着的兔子看起来圆润可爱,便挑了出来。
      “奶奶的,瞧我看到什么了?”吴三惊叫,“你买这梳子要送谁?什么时候有的女人?”
      我懒得理睬他,付过钱接着走路。
      “有男人也成,你倒是说给我听听啊。”
      胡闹间,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撞上我的肩膀,我随他转身,原来是一个疯老道。
      那老道也在看我,一边傻笑,一边疯疯癫癫地嘟囔,“逢七覆灭、逢七覆灭,哈哈……”
      我猛地想起老头子说过的话,心下一震,当即问道,“你说的是何意?”
      那老道并不答我,只管傻笑着跑远了。
      回到船上之后,骆璃将我拉至角落,急道,“阿云哥哥,你赶紧离开这艘船,越远越好。”
      见我并不动身,她急得团团转,冷不防我将一把梳子插在她的发髻上,教她一下子呆住。
      “送给我的?”骆璃喃喃地问道。
      我抱手靠着桅杆,想起她在医馆里跳脚的模样便又笑起来。
      她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焦急起来,“那老道定有所指,阿云哥哥,你相信我,快走。”
      我淡了笑意,“走向何处?”
      晌午已过,日头已有些西斜,海面依然风平浪静,只是这平静之下,狰狞面目似乎已隐约可见。
      “若是我的劫,我接下便是。”
      这一日子时,天地终于没有任何预兆地变了脸。
      船剧烈摇晃着,狂风暴雨突然袭来,打得水手们措手不及。
      “怎么这是?”
      “怎么突然下雨了?”
      一个水手惊恐地指着船头方向,“你们看那里。”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海面凭空掀起几丈高的浊浪,仿佛一堵堵城墙,在电闪雷鸣间朝着货船压过来。
      “拉紧船帆,快。”
      浊浪铺天盖地般地扑上货船,定风旗早已不见去向,没有月亮,不见星光,浓墨一般的黑夜,货船被海浪抛到空中,又被狠狠摔到浪地。
      水手们死死拽住缆绳,妄图稳住桅杆。老头子摔倒在地,被砸得满脸鲜血。
      我扶起他,冲吴三喊道,“今日初几?初几?”
      “什么时候了还问日子?”吴三吼道,“初七。”
      “初七?初七,逢七覆灭。”老头子突然状若疯癫地地大笑,“原来是这个意思,逢七覆灭,天意不可违啊。”
      甲板上,已有水手嚎哭起来,绝望如同毒气一般在甲板上迅速蔓延。
      “老头子疯了,把他塞回船舱。”吴三瞪着血红的眼睛吼叫,“阿云,将那边的……”
      他话没说完,货船右舷突然涌起巨浪,水手们惊呼,却见那巨浪越积越高,很快就如同一座登天的大山。
      此时,一道裂天闪电犹如利斧,直直地劈在那巨浪上。
      谁知那巨浪竟然发出愤怒的咆哮,海水像巨石一样砸在货船上,整片海域仿佛都在颤动。
      “桅杆断了。”众人惊呼。
      三根桅杆像筷子一般被轻易折断,瞬间便砸死了数人。
      其余的人还没来得急哭,只见那巨浪抖尽了海水,竟然成了一头似鹿似马的海兽。
      众人吓得肝胆俱裂,此时又一道闪电鞭打在海兽身上,海兽仰天吼叫,却仍旧挡在货船前面。
      货船再也经受不住,被海浪扯得粉碎,众人落海,瞬间便被埋进水里。
      我刚扒上一块船板,便被紧跟而来的浪头按进水里,随后又被人拉上来。
      我抹了一把脸,对在我身边扑腾的骆璃喊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些离开。”
      “我不能走。”骆璃紧紧拉住我的胳膊,“你不明白,这是……”
      我一口打断她的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法术,快些走”
      “阿云……阿云……”
      我循声见吴三正在不远处挣扎,便使劲向那里游去。
      就在此时,一道紫光闪电突然从另一侧袭来,带着嗜血的锋芒,猛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只觉心神一僵,不可抑制上涌的血气溢出嘴角。耳旁传来骆璃悲戚地嘶吼,“不……”

      十、
      水流沿着钟乳石缓缓流入地下深潭,仿佛计时的沙漏,那潭中的点点绿色萤光便顺着涟漪悄无声息地忽而聚拢忽而散开,若不是这样,这个密不透风的洞穴就好像是没有时间流走的坟墓一般。
      我缓缓睁开眼,四下看了看,轻轻喷出一口气,那些萤光吓得潜入潭水深处。
      一阵男子诡异的暗笑声传来,“我若说令得六界女子心荡神驰的九尾狐族朝云太子如今乖巧得就仿佛是一只家犬,不晓得会不会有人信。”
      又有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兄长,我看你这是妒忌。”
      那一男一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一张如烟似雾般模糊的脸在厚厚的石壁中游走,那张脸忽男忽女,声音也随之变化。
      “这是哪里?”我问道。
      男子的声音回道,“这里是弥墟,想必朝云太子也听说过,我们兄妹便是司洞之人。”
      那张脸又变化成女子,“弥墟虽不曾跳脱六界之外,却也是来无影去无踪,朝云太子是出不去了,你看娶了我如何?”
      我不由轻笑。
      那女子也不羞恼,咯咯笑时,那张脸又成了男子。
      “妹妹,朝云太子岂是你能肖想的?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养元种,若不是她流干身上的血,你想见见朝云太子都是绝无可能。”
      我隐去九尾银狐真身,赤身走向那深潭,脚步间,洞中的气旋微起,化作青色的袍服披在我的身上,遮去背上被伤痕撕裂的狐火血纹。
      我到得潭边,捡起一把木梳看了片刻,梳起披散的长发。
      我回来了,一切似乎没有变,一切似乎都变了。
      “她许了你们什么?”
      男子笑起来,“她要我们无尽海上生变之时,将你藏进弥墟,若允,便以她的生魂交换。”
      我淡淡地看着潭水中那一簇一簇的忽而聚拢忽儿散开的萤光。
      “朝云太子觉得这幽冥潭可还有趣?”洞壁上的脸幻成女子,“我兄妹无形体,不能出去逍遥,这洞里又委实无聊,便在六界捉些将灭的死魂灵养水里,还是第一次碰见许自己生魂的,真是太好玩了。可惜啊,这么好玩的人,将精血凝成灵珠给你后,只留下你手中的木梳,很快便会灰飞烟灭了。”
      女子娇笑起来,“不过这般对她来说也好,便不晓得天界的紫骁鞭教太子神魂俱创之时,也唤醒了太子的记忆,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太子其实全然知晓。对了,她叫什么来着?骆璃还是若离?”
      我将木梳收进荷囊,抬眼看看洞壁上的鬼脸,额上九尾狐族的云纹红光骤起,弥墟在我脚下摇摇欲坠。
      那鬼脸男女幻化不停,尖利的叫声与笑声混杂在一起。

      十一、
      我离开弥墟回到妖界。
      妖界不似人间,不见日月,天空印着暮水的靛青,千山顶上是飞舞的流光。
      山下那里便是火琉宫,我踏进宫殿,抬头望向回廊上缠绕的枯萎的紫藤,那紫藤复又鲜活起来,降下串串紫花,焚香的铜炉里升起袅袅香烟,好似宫殿的主人从不曾离开过。
      若没有闻讯赶来求见的各部长老,这座火琉宫仿佛重未变过。
      “天界九遥帝女失踪,与妖界再无可能联姻,可玉藻与天族往来密切更甚从前,还说要领着我等觐见天帝,这分明就是想让我妖族归顺天族。”
      “天界提出联姻分明是居心叵测,妄想对我妖界徐徐图之。”
      “我等一直在盼太子主持大局,严惩玉藻。”
      我看着底下这帮老东西吵闹得通红的脸,突然怀念起水手阿云的日子,那浑话连篇的吴三不知是死是活。
      我拾起腰间的荷囊。
      还有铆足劲跟着我的“小少年”,明明一无所知,还自说自话地说着山林国还跃云国的故事。
      要是我便这么对“小少年”说这个故事,若不是那山林国王子的谋划,那跃云国怕是不会有联姻之请,他还囚禁了一只小野兔,只因它资质上乘,每日喂它精血,说是助它修行,实则教它成为蓄养自己精元的器皿,禁术中的养元种,只为在夺权之路上防患于未然,有一日,他伤到连自己是谁都忘记时,终是靠着这只小野兔重返山林国。
      所以你看,这个王子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说那个小小的小婢女若是晓得了,还会不会喜欢他?
      我心中突然莫名钝痛,耳畔的声音越发教我烦躁,便站起身,长老们齐齐看来,等着我的表示。
      我笑了笑,“我被逐久矣,火琉宫以往又极少来客,竟忘了给诸位上茶。”
      殿中一时静下来。自我年少时,叔父玉藻把持妖界九尾狐族权柄,火琉宫里从来不见这帮老东西,一向冷清,现下这么静下来让我觉得甚为清爽。

      十二、
      我终于继承了父亲的妖王之位。继位之事比我料想的要麻烦不少,除去玉藻叔父的心腹之后,我仍要尽获各部支持,亦不能再教他们当中出现第二个玉藻,一来二去扯了不少时间。
      至于天族,我的继位大典时倒是派来使者恭贺,绝口不提失踪的九遥帝女,看来没有了玉藻使得他们清醒不少,此时若想明白了什么也是自然,不过当初无尽海上,始终是天族欲以紫骁鞭除去我以绝后患,如今我已为妖王,那妖界和天界之间终究还是有一笔账尚未算清。
      两百年之后,我方才走进黑玄塔,那是妖界的活死牢,塔里的妖灵力被封印,穷其一生出塔无望,里面便有我的叔父玉藻。
      他赤金色的皮毛上拴着黑色的咒链,一见到我便大笑起来,咒链抖动得哗哗作响。
      “好小子,没想到你能从凡间活着回来。”
      我慢慢走近他,“你没想到的事其实不少。”
      “是啊是啊。”他笑道,“我一直没想到你能窥见我的心思。”
      “你作的画中常见日月,妖界没有日月。”我回道,“自我懂事些便知你向往天族,而我只有利用这个机会。”
      “所以是我害了自己?”又是一阵狂笑,“怪不得你一向听话,却拒绝与帝女九遥的婚事,我本想逼你就范,不想那九遥却失踪了。”
      “是。”我看着玉藻的利爪在地上划出深深地痕迹,“我就是要你眼见希冀一次次落空,失了理智,殊不知你愿归顺天族,长老们却不愿。三万年来,你一直在给他们甜头,忘了勒一勒缰绳,这才让我敢有这般谋划。”
      “不错,深谋远虑,有你父亲的风范。”他听了嘿嘿笑道,“当初天界兴师问罪时,我就该趁机杀了你,而不是把你推入凡间。”
      “向往真的会令人不顾一切么?”我问道。
      “生而为妖是我的耻辱,纵使你窥见我的心思,也不会明白我是多么向往九天之上。”他冷哼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天界助你的是谁?”
      ……
      火琉宫殿后头是一片竹林,众人散去,我独自踱步到竹林深处的花坞,一个面容娇媚的女仙为我开门,正是此前失踪的天界帝女九遥。
      她为我煮上茶。
      “我去见了玉藻叔父。”我对她说道,“有些事还是需向他说清楚。”
      “他主持妖界已逾三万年,怕是从未料想过会有这般光景。”
      “还要多谢你。”
      “你不用谢我。幼时得你相救之后我便倾慕你,令人向父帝进言与妖界联姻,乃至后来假意失踪留在妖界更是如我所愿,这样可以离你近一点。”
      她看着炉中微火,“只是现在,我得离开了。”
      “你可以一直留在火琉宫。”
      “以什么身份呢?”她走到我身前,
      我垂下眼,不作声。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我见你与那若离说话时,总会看着她的眼睛,与旁人便不是这样,术者与养元种虽有牵绊,却不至如此,只是那时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没有留意罢了。”
      她放下手,甩了甩衣袖笑道,“不过我如今已经不喜欢你了,六界都以为九尾狐族尤擅摄心夺魄,没料想却出了一个被人夺了心魄的情种。”
      我亦笑起来,“是,当初我离开弥墟时便想做一件事,因担心是意气用事就搁置下来。到了如今,我却发现一日比一日更想做这件事,这才明白自己确实失了心魄。”
      “什么事?”九遥好奇地问道。

      十三、
      我站在无尽海的礁石上,将一根玉箫靠在唇边吹起。
      不多时,一个娇媚的女声在虚空中响起。
      “朝云太子……哦,如今该称陛下,陛下使的这是什么术?叫这养元种的生魂如此迫不及待,便是耗尽残存的灵力也要带弥墟来这里。”
      “不过是它相伴我时常听我吹起的曲子。” 我放下玉箫,“这么说来她是愿意原谅我了,你们便将她还来吧。”
      “陛下这是要硬抢么?”那男子的声音又响起,“我兄妹绝不是陛下的对手,不过可别忘了,违背承诺是要遭反噬的。”
      我轻声笑起来,“如此,便用我的生魂换她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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