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天亮》云葭

4、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一）

　　唐韵之和孙轻扬坐在靠窗的老地方，老板Tina姐和唐韵之是老相识，得知她刚从国外回来，笑着说为了替她接风，她们爱吃多少吃多少，钱分文不收。两人也毫不客气，点了最贵的“醉雪浮梅”。
　　这家“北极星”是离唐韵之家不远的一个冷饮店，因为Tina姐的热情大方而客似云来。以前唐韵之和杨晟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天天光顾那里，就连冬天也不例外，“北极星”俨然就是他们的约会基地。一来二去，Tina姐和他们打得火热，每次窗户边的座位都给他们预留着。
　　而分手的那一个漫漫长夜，她也是在“北极星”度过的。
　　杨晟对她说分手是在凌晨一点半，从他家里出来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而是很潇洒地将他送给她的手机扔进了门外的垃圾箱。
　　大半夜的，她一个人心灰意冷得在大街上游荡，几个小混混开车机车飞快地从她身边擦过，把她的包给抢走了。若换做是平时，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可是那天晚上她没有，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她身无分文，钥匙放在包里一并被抢了去，有家不能回。可她还是习惯性地往家的方向走，到“北极星”门口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明知里面没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跑上去敲门。
　　或许是上天可怜她，关上了一扇门之后给她留了一扇窗。看到Tina姐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站在她的面前，她也吃了一惊。Tina姐笑称自己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不是唐韵之敲门，恐怕她会在里面睡到天亮。
　　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样子，Tina姐看似不经意地调侃她怎么没有和小男友一起，她勉强笑了笑，然后坐在那张她和杨晟曾坐过无数次的桌子上，面对眼前的香草冰激凌流眼泪。滚烫的泪水滴到杯子里，上面的雪顶化开了，乳白色的冰激凌汁沿着杯壁往下流，就像眼泪一样。Tina姐不声不响坐在旁边陪着她，一坐就是一整晚。
　　傻子也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Tina姐什么都没问她，天亮以后帮她叫了开锁匠。
　　家里很大很宽敞，她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于是草草收拾一下回学校去了。
　　孙轻扬知道那件事后狠狠骂了她一顿，质问她怎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其实她是不想孙轻扬因为她和赵祈颜闹僵，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孙轻扬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能这么自私。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赵祈颜居然也在第二天晚上就回学校了。
　　纸包不住火，三个人见了面，终于还是闹翻。
　　S大全是四人一寝，唐韵之和孙轻扬、赵祈颜都是广告专业的，又好得如胶似漆，自然而然住在了同一个寝室。恰好那天同寝室的陆诗鸢回家过双休日还没回来，她们关着寝室门在里面大吵了一架，然后从商业街的小店搬来一箱啤酒，喝得烂醉如泥。
　　借着酒劲，孙轻扬把敲碎的啤酒瓶放到赵祈颜的脖子前，一定要逼她承认自己是第三者。赵祈颜死都不肯开口，两个人僵持了好久，赵祈颜白皙的脖子被划开了一道很小口子，鲜血渗出。好在唐韵之及时制止，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人告到了宿管阿姨那里，说304寝室在酗酒。自大一开始，304一度被评为和谐寝室和五星级寝室，所以宿管阿姨没有难为她们，只没收了剩下没喝完的几瓶啤酒。
　　赵祈颜喝得面红耳赤，她指着孙轻扬大声喊：“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你帮着她。我不是第三者，是我先认识杨晟的，也是我喜欢杨晟的。凭什么她唐韵之可以霸占杨晟那么久，我就不可以抢回来？他们还没结婚，杨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私有财产！”
　　不待孙轻扬发飙，唐韵之二话没说先扇赵祈颜一个巴掌，这是她第一次出手打人，她力气不大，那一巴掌并不疼，却把赵祈颜的火气全打出来了。
　　赵祈颜捂着脸，狠狠回了她一句：“唐韵之，你扇我一巴掌，我们算是扯平了，我也不再欠你什么，以后你少在别人面前装无辜。”
　　毕竟有着多年的深厚友谊，唐韵之本以为她们会大打出手的，可事实比她想得要简单得多，甚至连嫉恶如仇的孙轻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们三个人就这么靠着墙壁坐了一夜。

　　“喂，韵之你发什么呆，冰激凌都化了，这可都是钱，是钱啊！”孙轻扬张开手掌在唐韵之挥了挥。
　　唐韵之回神，“没什么，我忽然很想试试自己做冰激凌。”
　　“当然可以啊，”Tina姐接过话茬，“反正今天店里比较空，你们想怎么闹都可以。”
　　得到批准，孙轻扬马上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唐韵之一把按住，“你乖乖等着，我去做给你吃。”
　　“我——”
　　“等着，不会让你失望的。”
　　Tina姐笑着帮腔：“你就坐着吧，乐得清闲，反正……是你？”话说到一半，她脸色大变，目光落在孙轻扬背后的某处，眼中尽是讶异的神色。
　　孙轻扬好奇地转身，也愣住了，表情和Tina姐如出一辙。
　　“北极星”的门口，杨晟和赵祈颜并肩站在一起，脸上都带着笑意。见到孙轻扬的刹那，杨晟的脸色哗的变了，赵祈颜却笑得很开心，她刻意挽起杨晟的手臂撒娇：“杨晟，我们点一个情侣套餐好吗？”
　　“对不起，情侣套餐没有了。”Tina姐语气有些不善。
　　赵祈颜也不生气，“那就来两份最贵的吧。”
　　“轻扬，你看我做得好不……”话卡在唐韵之的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部下去。她刚从里屋出来，还没来得及向孙轻扬炫耀自己做的冰激凌，没想到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副画面。
　　赵祈颜得意地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国了，我还以为你会躲一辈子呢。”
　　“你太看得起我了，你都不藏头露尾，我躲什么！”唐韵之笑得比她更灿烂。
　　赵祈颜脸色有些难看。杨晟低声说了句：“祈颜，我们换个地方吧。”
　　“我就是喜欢在这里吃——老板，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来两份你们店里最贵的冰激凌。”
　　Tina姐想拒绝，唐韵之急忙开口：“Tina姐，有钱干吗不赚，快给他们做呀。”
　　Tina姐看唐韵之的表情似乎不怎么介意，点点头，往里间去了。
　　唐韵之笑着把手上的水果冰激凌端给孙轻扬，“这是特意为你做的，你一定要吃干净。”
　　“这么多，你当我是猪啊。”
　　“吃不下去就打包呗。”
　　两个人调笑着，根本不把杨晟和赵祈颜当回事。赵祈颜心里不爽，故意挑了个挨着她们的桌子。杨晟坐的位子恰好和唐韵之斜相对，只要他稍微一抬头就能看见唐韵之的一举一动。唐韵之当然知道赵祈颜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故意视而不见，权当他们是空气。
　　Tina姐把冰激凌端出来放在赵祈颜和杨晟面前，赵祈颜挑了一小勺放进嘴里，没有一点味道。杨晟皱着眉，看起来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而一旁的唐韵之和孙轻扬却有说有笑，吃得很开心。
　　赵祈颜原先的目的是想让唐韵之见到旧情人难堪，顺便炫耀自己的幸福，谁知结果完全反过来了，她心里很不舒服。
　　Tina姐坐在柜台前细细观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时候唐韵之的手机响了，铃声是郭静唱的《下一个天亮》，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她从包里面拿出手机，当看清楚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时，原先停留在她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不是惊，不是喜，也不是忧……
　　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知道她今天回国，甚至连她刚昨天刚换的手机号码都能查得到。唐韵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盯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看，不知道该不该接，接了又该说些什么。
　　孙轻扬看得很纳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唐韵之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她耐不住好奇心，刚想发问，唐韵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另一端传来充满磁性却冷冰冰的男声：“今天回国的？”
　　“嗯。”唐韵之的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出来吧，晚上一起吃饭。”
　　“可是……这……不太方便吧……”
　　“你在什么地方，说具体地点。”对方的声音充满震慑力，由不得她说不。
　　“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冷饮店，”唐韵之往门外看了看，继续道，“对面是工商银行。”
　　“知道了，你等十分钟。”
　　“我……喂，喂……”对方把电话挂了，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唐韵之咬着牙嘀咕：“法西斯、希特勒、墨索里尼，资本主义中的败类……”
　　“韵之你嘀咕什么呢？”孙轻扬的好奇心上升到了一个顶峰，“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怕成这个样子，感觉你接电话的样子跟个龟孙子似的。”
　　唐韵之胡乱瞎编：“我欠了巨款，被人追债呢，不装孙子会被乱刀砍死的。对了，我出国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躲债。”
　　孙轻扬一副“你就慢慢鬼扯吧”的表情，可是除了这样的解释，她实在想不出来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让天塌不惊的唐韵之装孙子。
　　“你就别瞎猜了，小心神经打结。反正就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来，先吃冰激凌，都化开了。”
　　从唐韵之按下通话键开始，杨晟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唐韵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看似文静实则没心没肺，是个典型的乐天派。能让她如此低声下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你比孙轻扬还要好奇。
　　赵祈颜察觉到了杨晟的不对劲，故意装矫情道：“杨晟，我要你喂我吃。”
　　杨晟无奈，只得挖了一小勺送到赵祈颜嘴边，赵祈颜张开嘴巴含住，满意地笑了。她得意地回头去看唐韵之，谁知停留在唐韵之脸上的还是刚才接电话前的那种复杂神色。也就是说，唐韵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和杨晟在干什么。
　　Tina姐忍不住笑出声来，赵祈颜瞪了她一眼，很不服气。
　　“嘀嘀——”车喇叭响了两声。
　　唐韵之打开手机一看，不多不少，刚好十分钟，很符合他的作风。
　　停在门外的是一辆阿斯顿马丁豪华轿车，司机以前见过唐韵之好几次，一眼就看见了她。他欠了欠身，“唐小姐，请。”
　　“等等等等……”孙轻扬拦住正要迈步的唐韵之，“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真被人追债了？”
　　一直没出声的Tina姐扑哧笑了：“你见过哪个债主会用豪华车来接欠债的人？”
　　孙轻扬一想，也是，没有哪个债主会这么白痴的。她稍稍放下心来。
　　“轻扬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再向你解释。”唐韵之递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坐进车的后座。
　　一眨眼，车子扬尘而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杨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赵祈颜则百感交集，目光仍然停留在车子消失的地方。
　　孙轻扬百她一眼：“车子都开走了，还看！香车配美人，贱人呢，只配坐三轮车。”
　　“你——”赵祈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拉起杨晟的手就走，“我们走。”
　　Tina姐捧腹大笑。忽然她想起什么来，冲到门口大声喊：“喂，你们还没给钱呢，竟敢霸王我Tina姐，我……”
　　孙轻扬也高兴不到哪去，一个劲地念叨：“该死的唐韵之，还香车配美人呢，配你个头！有机会坐这么豪华的车也不带上我，虽然我不是美人，也不带你这样没义气的，哼！”

---

作者有话要说：　　霸王的全是坏孩子……面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