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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包在绒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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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轻点碧水漾开层层涟漪,拨动垂条的风遥遥带来后方村镇里卖甜汤的吆喝。
小木桥下群鸭四散,一匹犀牛驮两少年缓缓游来。细长的犀牛尾拍打水面,将热腾腾的吆喝声渐渐甩远。
游过清凉的小溪,游过波光粼粼的湖泊,不知不觉,水面越发开阔,直到一望无垠。犀牛渐行渐慢。
“不准停!”
坐在前方的少年一声喝令,驭使它加快速度,朝那未知的水平面游去。
在无边无际的水域前行数日,终于抵达一座小岛。两人才上岸,犀牛便逃也似的游开,眨眼消失不见了。
岛上遍植桂花树,金黄一片。桂花如雨落,不一会儿便沾了人一身。
“悠游一神仙。”
走在前方的少年发现了一处石碑,蹲在石碑前念碑上的刻字。
“可不就是我吗。”他这般评价。
他似乎很高兴,跃上桂树枝头眺望四周。这里的桂树甚是高大,从下方看遮天蔽日,站在枝头时仿佛置身于金黄的长流。金黄的碎粒从身上扑棱棱地掉,他沿着树枝向上攀爬,立刻隐没在这片桂海中不见了。
“仇晓还——”
同伴在叫他。
仇晓还应了一声,随即发现他同伴正在更上方的枝头上低头瞧他。
仇晓还朝最上方的枝干爬去。他从树顶冒出头来,沐浴暖洋洋的日光,朝随后跟上的同伴比划:“比你高。”
同伴无奈地笑笑,轻巧地跳起,落在另一棵树的树顶,抬眸看着他,似乎在说:这下如何?
仇晓还皱起眉头,环顾四周,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四下望去,没有比他所站之处更高的位置了,仇晓还露出满意的神色,回头喊他的同伴。
“鱼……”声音戛然而止。
他张大眼睛,视线中倒映着一个女子同样圆睁的双眼。
仇晓还感到惊奇,他竟然没发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她这样悄无声息,方才他四下看了那么多眼也没有察觉到她,他乍一回头,险些碰到她的鼻尖。而女子和他一样的神情。
他们就这样互相好奇地瞧着对方。
“你在和他比高吗?”女子先开口。
“是啊!”
女子噗嗤一笑:“我观察了你好久,你在林间四处穿梭张望,原来是为了站在这片桂树林的最高处。”
“你笑我,你取笑我?”
“我高兴看到你才笑的。”女子脚尖点着树叶如蝴蝶一般轻盈地绕着他转圈,“我是晚相月,生长在这儿的精魅。”她的衣裳是深深的紫蓝色,长长的裙摆随着她转圈的动作摆开,缥缈的云纹轻灵地飘在她裙摆,云间浮一轮银月,就像她的名字。
他们互相报了名字。晚相月道:“你们在这儿可得小心点,这片水域中镇压着凶兽,受其影响,附近的生灵比别的地方的要凶残得多。”
她冲仇晓还眨了眨眼:“仇小公子,不如你带我走,让我跟着你,我可以帮助你。”
鱼溪茸落在仇晓还身后一侧。
仇晓还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需要。”
告别晚相月,又在附近四处游览了一番,见日头落了西山,两人便钻进万象锦囊中准备休息。
鱼溪茸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开始阅读。读了片刻,发现仇晓还正百无聊赖地滚来滚去。
“掌门公子可否替我做一件事?”鱼溪茸叫住他。
“讲。”
“这粒药丸交给你,过半炷香,若我没有醒来,就给我服下它。”
“我若不给你服下它?”
“我便再也醒不过来。”
仇晓还接过药丸的手抖了一抖:“你修炼的什么,这么刺激?”
“疗愈救治的法术,没有伤病便无法施展。我会让自己达到一个濒死的状态,若我失败,这药丸能够救我。”鱼溪茸道。
“师父将她毕生钻研的生息法传授给我。”鱼溪茸垂眸看着那本书,“我须得领悟到生息无尽的境界,才不负师父所托。”
当年仇晓还重伤回到灵渊门,在门派入口便倒了下来,鱼溪茸眼看着雪扇长老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救活,那一幕深深震动到他,令他终生难忘。
鱼溪茸师从雪扇长老后,潜心修行,不久前雪扇长老将鱼溪茸带到密室,将这本生息法秘籍交给了他,因鱼溪茸天资卓越,期望他有所超越。
仇晓还掌中捏着药丸,鱼溪茸已闭上双眼,气色惨淡下来,嘴唇变得发白。一束香在旁静静地燃。
仇晓还掌握着鱼溪茸的性命,不敢分心,直直地盯了许久,这柱香终于到了尾声。
震动来得很突然,快要燃尽的香倏地灭了,锦囊中的物品乱成一锅粥,天旋地转间鱼溪茸倒向一边,与锦囊内的物品一同向下滑去。
仇晓还攥紧手中的药丸,将鱼溪茸从一堆杂物中拉出来,鱼溪茸气息奄奄,双眸紧闭,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眼下之急是赶紧给鱼溪茸吃下这粒药丸。
药丸刚喂到嘴边,忽然四面又是一阵翻转,小巧圆润的丸粒一下子从手中跌出去,仇晓还手忙脚乱地抓回,角落的杂物又滑过来捣乱,仇晓还气得松开鱼溪茸,将压来的物件施法毁了个干净。
说要乘船出海却被一只作乱的犀牛妖怪打乱了计划,已叫他十分难堪,如今要是连鱼溪茸这件事都办不成,仇晓还心想自己干脆死了算了。
他重新拉起鱼溪茸,将药丸喂给他,身边各样物件乱飞,但无暇顾及了。
鱼溪茸猛的惊醒。
“你怎么样?”仇晓还和满室乱撞的物件一齐出现在他面前。
雾白的屏障即刻在两人周围展开,隔开二人与冲撞的物件,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仇晓还的神色松弛下来。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要是你不醒来,我真不知道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咳。”仇晓还飞快地说,“刚才我好像毁掉了你的灵草,你看看少了什么,回去赔给你。”
“没事。”鱼溪茸知道,仇晓还在突如其来的状况面前只有一种选择。仇晓还这人非常任性,只修炼凶狠的进攻法术,温和的法术是碰也不碰,若面临危险,他保护自己的办法,便是将对方先一步消灭。
鱼溪茸并未查看自己的东西,似乎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视线移动得非常缓慢。鱼溪茸的目光一直落在仇晓还身上。
他抬起手,温润的气拂过仇晓还身上的细小伤口。仇晓还往后背了背手,没能逃过他的视线,鱼溪茸抬起他的手,一道长长的划伤。
“我知道你好了能用法术了,但这不过是一点小伤,根本就不用管。”仇晓还粗着嗓子说话以掩饰他此刻的尴尬,他自诩威力无比,没想到有一天被几件没有生命的物件冲撞所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鱼溪茸有些发怔。仇晓还已经在猜测是什么原因造成此刻的震荡,而他的思绪停留在刚才睁开眼的那一刻。
气息平稳通畅,昭告着他死而复生,映入眼帘的,翻转的空间、散落的灵材、到处冲撞的杂物,还有近在咫尺的人。他躺在那人的手臂上,撑在他身边的臂膀牢不可破,那些飞来的东西通通落在了那人身上,没碰到鱼溪茸一分一毫。重物砸在那人的后背发出闷响,但那人浑然不在意,全神贯注的目光落在他这儿。
师兄曾告诫过他,掌门公子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若喜欢,便倾尽全力的待人好,可他又随时可能翻脸,一旦翻脸,必叫人痛苦不堪,不留一分情面。而鱼溪茸也早已决定,不会被掌门公子左右,不论对方的态度如何变化,他只遵循自己的初心。
“好啊,你根本没在听我讲话!”仇晓还凑近鱼溪茸面前,“你在想什么呢?嗯?”
“掌门公子刚刚给我吃了药……”鱼溪茸抬眸。
“吃了。”
“我又失败了。”鱼溪茸叹。
“你师父当年是受了他师弟重伤垂死的刺激才突然领悟的,只有你傻傻地把自己推向鬼门关。”
锦囊仍在震动。朝入口望去,外界已是一片漆黑。
“出去看看。”
鱼溪茸不再拘泥于那阵莫名的情绪,随仇晓还一同离开锦囊。
片刻后,仇晓还逃也似的回来了。
“这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
外界,嘶哑尖利的鸟鸣响彻林间,凶猛的黑色飞禽扑打着巨大的翅膀,将他们所在的万象锦囊衔到了鸟巢,像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意,锦囊在无数的鸟喙间来去,它们要将它啄出个窟窿。
锦囊中摇晃不断。仇晓还的身体发着抖。
“可是掌门公子连比它们强劲许多的魔兽也打倒过,为何见了它们就走?”鱼溪茸说得委婉了。仇晓还根本未曾看到一根鸟羽,仅听见鸟鸣便掉头狂奔。
“我不知道,你把那些玩意赶走!快把那些玩意赶走!”仇晓还崩溃地蹲下,朝鱼溪茸嘶吼。
面对拦截过无数强大修士的麒麟守卫,亦或是在遍布魔障的森林中以一当千应战群兽时,他都不曾如此慌乱。
鱼溪茸忽的回想起过往种种迹象,为何掌门公子宁愿乘犀牛出海也不御剑飞行,为何掌门公子缚住他的飞剑不许他使用,鱼溪茸全明白了。
“对不起,我没法赶走它们。”鱼溪茸道。
“没错,你没法赶走它们……”仇晓还绝望地低语。
一张柔软的绒布将仇晓还盖住了。
“掌门公子莫怕,我带您离开这儿。不会有事的。”鱼溪茸用这张绒布将他裹起来。如此,仇晓还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一片飞鸟振翅声中,鱼溪茸抱着仇晓还冲出锦囊。
天空中尽是巨大的黑鸦,它们目露凶光,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向来气焰嚣张的掌门公子裹在绒布中团在他怀中,可怜地发着抖,仿佛一只刚刚被捡到的幼兽。
鱼溪茸收紧手臂,冲向群鸦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