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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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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次。”仇晓还看着眼前的人,眸中隐现怒色,“你第二次拦在我前面。是想被我再捅一刀吗?还是说,我上次罚你罚得不够,你嫌不过瘾?”
“掌门公子。”鱼溪茸立于他和尹哲中间,看向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低下,身躯却以一个不容置疑的保护的姿态,回手护住身后的人,“自打我入门派,一直是尹哲师兄,最照顾我,还请掌门公子饶过……”
“你最好想清楚你要说什么!”仇晓还厉声打断,“你想请我怎么处置他,想清楚。胆敢置喙我的人,被我发现绝不轻饶,你知道的。”
一旁的陆垩喜出望外,这鱼溪茸竟主动凑上去触掌门公子的雷,他都不用添油加醋,这傻子自己引火上身,这招堪称奇效啊。陆垩立刻开口要加把火,告诉仇晓还那尹哲都说过些什么,让掌门公子的怒火烧得更旺些:“他说……”
“我说你性格乖张暴戾,脾气怪异无常,与你来往,和接触恶鬼凶兽无异!”尹哲和陆垩同时开口,将陆垩那点低声下气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
说话间,尹哲按着鱼溪茸肩膀将他推离自己身边,挑衅地看着仇晓还。
“师兄!”鱼溪茸急声制止。
陆垩大喜,尹哲方才说的这番话他可从未听过,比他要状述的词句可厉害得多了,想必是临死前的肺腑之言。
“好。”仇晓还嘴角勾起一抹好看得令人遍体生寒的笑,不费吹灰之力放倒尹哲,拎着他后衣领甩到法器上,“我既然是恶鬼凶兽,想必做什么都不为过咯。”
“掌门公子!”鱼溪茸焦急追上,“我师兄怕是中了药毒,一时说的糊涂话,求掌门公子从轻惩罚,若是不能消气,请让鱼溪茸代为受过!”
“我最讨厌,挡我道的人!”仇晓还抬手一道术法,鱼溪茸立时缚在原地,而后仇晓还携着同样被缚住手脚塞住口舌的尹哲,拂袖而去。
幽暗的地下石室内,湿寒之气侵肤入骨,令人颤栗不已。
仇晓还随手将尹哲丢至墙角,上下打量两下,双眼微微眯起:“资质一般,样貌平平,嘴巴不干净,脑子不好使,鱼溪茸竟要代你受罚。”
尹哲伏在湿寒的石室地面,被他一番贬低后却发出两声闷笑,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他:“你以为他是你?一句话听不顺耳,就让自己的师兄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的还挺多。”仇晓还眸中一凛。
“掌门公子的那些传闻,我都一一打听过,知道得越多,就越是毛骨悚然。”尹哲寒声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让掌门公子心软的人,无论曾经对你多好、和你多亲近的人,只要惹你不高兴,都会受到你毫不留情的报复,和你相交越深,就越是危险。”
“所以你就故意激我,让我对你动手,好让鱼溪茸远离我?”仇晓还了然一笑,“我告诉你,这可由不得他做主,只要我想,他就得乖乖跟在我身边,哪也去不成。他得代你受过啊。”
尹哲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你在背后骂我不是第一次了,却一次也没有被我找过,可有想过是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可能吗?”仇晓还粲然一笑,“是因为鱼溪茸啊。”
仇晓还看在鱼溪茸的面子上,可是忍了他这尹哲师兄许久。仇晓还当然不准备真的这么说,仇晓还正在心里计划一个吓唬这位尹哲师兄认他做爹的事情。
仇晓还特意蹲下看这位尹哲师兄变脸:“你和鱼溪茸关系匪浅,所以你每叫我不高兴一次,我就罚你师弟鱼溪茸一次,罚到我高兴为止,开心吗?”
“我做什么,和鱼溪茸有什么关系?”尹哲强忍着。
“你想保护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仇晓还歪头看他,“罚你没有意思,我偏罚他,我把该叫你吃的苦给你最疼爱的师弟吃,我把他锁在这里,就用那边的镣铐,我设下鞭笞刑阵,他就在那儿皮开肉绽,又一遍遍治愈自己,我不停下刑阵,他就永远也治不完,他倔死了,疼得脸发白也不喊……”
“掌门公子,就是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尹哲打断他,缚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发颤。
“我是。”仇晓还笑着承认了,“我不动你,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你师弟鱼溪茸是怎么替你受罪的。”
仇晓还拍拍尹哲的脑袋瓜,不动声色地设下一个幻术。
尹哲看着仇晓还出了门,鱼溪茸跪在门外台阶上替他求情,仇晓还负手在背后装模作样地犹豫片刻,勉强点头。
“天将大雨。”仇晓还仰头望着山巅,“好久没在群山之巅看雨落空谷了,你去陪我看看雨景,我一高兴,就把你师兄放了。”
大雨如幕,仇晓还撑一把伞坐在群山之间最高的岩石上,命鱼溪茸跳舞给他看。
“我不会跳舞。”鱼溪茸在雨中艰难抬眸。
“不会跳?不会跳没事。”仇晓还召来精魅,附着在鱼溪茸身上,“让世上最善舞的精魅教你跳一夜,你就会了。”
鱼溪茸在雨中起舞,头发湿淋淋沾在身上,衣衫尽透。
“仇晓还!”尹哲愤怒的声音通过传音符穿到仇晓还耳中,“他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他是师父的得意弟子!不是你一个玩意儿!”
仇晓还不理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那块石头,双手交叉在身前,伞在上空漂浮着,仇晓还享受地看着美人雨中起舞。
他选的地方位于最高的山巅,山势极险,鱼溪茸在悬崖峭壁之上跳舞,几次险险踩在边缘,所过之处掉下碎石,落入深谷中不见一丝回响。
“仇晓还!你让他停下!我错了!仇晓还!”尹哲已经慌了,“掌门公子!”
仇晓还丝毫未动,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
尹哲向他道歉了半晌,直到开始骂自己,仇晓还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我是废物!我嘴巴不干净!我不配打听掌门公子这样的人的事!我没脑子!”尹哲一边骂自己,一边看着仇晓还勾起嘴角。
仇晓还把鱼溪茸从悬崖边上召了回来。
在尹哲的视线里,鱼溪茸离得极近,但仇晓还没有让鱼溪茸停下,尹哲不敢停,尹哲的声音颤抖起来,这样的场景就像他在当着鱼溪茸的面向仇晓还低头,他痛骂着自己,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当着自己师弟的面。
仇晓还听尹哲自己骂自己骂了一夜,心满意足地解开了术法。跳了一夜的鱼溪茸化作一片松叶,随风而去。
仇晓还踏进地下石室时,尹哲伏在地面,目光涣散着,声音已经哑了,仍在微动着嘴唇,发出轻微的气音,骂自己自不量力。
仇晓还解开他身上的缚。
“还敢吗?”
“不敢了,掌门公子。”尹哲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走吧。”一缕微光从门缝间铺进来,被仇晓还踩在脚下。
尹哲乖乖向他伏地行礼。
“感念掌门公子恩德。”
尹哲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仇晓还负手立于石室中,双手攥得死紧。
他其实并没有尽兴。若是别的什么人这样说他,一定被他锁在这里施鞭口之刑,叫他再也不敢张嘴。
他竟敢提……
当年偷听到掌门和夫人的对话后,他对屈师兄乱发了一通脾气,又拉不下脸道歉,好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再见时,他才知道原来屈师兄默默调查他,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
那时,他刚好从精魅处学会了一道叫人不能开口的术法。他刚好掐住了屈师兄的脖颈。一切都刚刚好,让他动那个念头。他既动了念头,当下便实施了。
他实施完便后悔了,屈师兄,屈师兄是个特别的人,旁的师兄嫌他脾气坏又不好管教,只管哄着他,只有屈师兄会切实地,不顾他的怪脾气和呼风唤雨的权势,让他做一回师弟。这么多师兄,像屈师兄这样把仇晓还当师弟的人,却是寥寥。
仇晓还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他,等仇晓还踏遍妖界,找到让他重新开口的办法,清雪居的雪扇长老已经先一步带着弟子治好了他的哑症,仇晓还再也没有机会了。
屈师兄没有向掌门供出仇晓还,却也没有再见他,那日与水中巨□□战,屈师兄亲手给他打的刀也被他弄碎了。
那尹哲敢勾起他这段不快的记忆,罪该万死。
但他是鱼溪茸的师兄,待鱼溪茸很好,就像屈师兄当年待他那样。
片刻后……
仇晓还走向了鱼溪茸的房间,去找尹哲。
就在刚才,仇晓还改变主意了,他怎么都不得劲,思来想去觉得不能轻易放过那个尹哲,他要去抓尹哲的错处,非要让他在那鞭笞刑阵里被抽几个嘴巴子。
尹哲此时确实在鱼溪茸处,为了抓尹哲的错处,仇晓还特意对自己使用了一道助益听声的术法,因此能够听见尹哲和鱼溪茸在房间内交谈。
仇晓还还在鱼溪茸房门前见到了陆垩的背影。
陆垩大步流星,来到鱼溪茸门前,正要一脚踹开鱼溪茸的门,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抓着他的后颈将他捞了回去。
陆垩凶恶地回头,转头的瞬间表情一变。
陆垩只来得及张了张口,还未出声便被捂住了嘴,随后两人位置一变,落到了房顶上。
“你来做什么?”仇晓还无声问。
“我来……呃……”陆垩当然是去闯鱼溪茸房中狐假虎威的,但这不能叫掌门公子知道。陆垩无声地哄着仇晓还:“我来替掌门公子看看那些清雪居弟子还敢不敢背后说掌门公子坏话。”
陆垩交待完了,仇晓还便不再过问,躲在房梁上专心辨认底下的声音。
鱼溪茸的声音很是担忧:“师兄,掌门公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不要问我……”尹哲的声音听起来失魂落魄,“溪茸,你真的不能离开掌门公子吗?我得让你离开掌门公子。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
“师兄为何这样肯定?”鱼溪茸道,“我不觉得掌门公子会杀了我。掌门公子对我很好……”
“溪茸,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信任我了。”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只看到他对你呼来喝去,把你当成玩物,供他开心……”
房顶上仇晓还强忍着捧腹大笑的冲动,这尹哲被他吓得不轻,提到他的时候,明明气愤难当,可是一句话也不敢大声讲。
“……”鱼溪茸似乎放弃在这上面说服他师兄了,无言片刻,转而道,“自从医尊陨落后,世上再无人能出其右。而我天赋甚高,我知道当年的医尊不足在哪里,总有一天我能够弥补他的不足,我能够超越他。但如今以武为尊,专修疗愈之术就意味着人微言轻,我需要借助掌门公子的力量,助我达成此生的理想。”
“……”
房顶之上,陆垩睁大了眼看向仇晓还,似是有话要说,被仇晓还一个手势止住,无声地憋住。
“供人玩乐又如何,能让我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我便不虚此生。”鱼溪茸这一番话道得坚定无比,视死如归。
方才还在仇晓还脸上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此时仇晓还面无表情地听着,他陷入思索时看起来很冷,嘴角向下,扬起的眉峰与微垂的眼眸间形成一个凉薄的间距。陆垩在一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什么也不需要说了。
“过去你这样说,我一定会被你打动,可是……”房间内谈话仍在继续,尹哲一声叹息,似是决定了什么,虽仍是轻声细语,担忧不安,却不再虚弱畏怯,“溪茸,你可还记得,我家传一门卜卦之术?”
“记得。”
“那天我们领到任务,要跟随掌门公子出发去阻挡水中巨兽,出行前我为大家卜卦。卦象为大凶的人多在战斗中丧命,否则便是死里逃生,溪茸,你的卦象,也是大凶,因此我在战斗中时刻注意着你,想要护你平安,助你度过这一劫,但一直到战斗结束,我们平安归来,你都一直安好,不曾应验那个卦象。于是我重新为你卜卦,结果依然是大凶,那时我才注意到你卦象竟与旁人不同……”
鱼溪茸惊声:“师兄,你的眼睛——”
“不碍事,溪茸,你的卦象虽也是大凶之象,凶兆并非来自凶兽,而是来自人。”
“先别说了,你的眼睛流了好多血!”
尹哲的声音却未曾停下,平稳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房顶之上,树影之下,仇晓还翘腿在泥瓦间,凝神听着下面的对话,眼中光影明灭。
“你会因掌门公子而死。”尹哲一句话总结了他的占卜结果。
仇晓还抓住旁边陆垩的手臂,房顶上霎时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