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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亡命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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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飞星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
他解下这段时间一直梳着的可爱女童发髻,随便挽了个丸子头,用树枝穿过,算是恢复了“男儿”身份。
背起之前藏在大树底下的小包袱,江飞星一路往记忆中芙蓉镇的方向走去。
“婶子,大姐,两位行行好,赏我口饭吃吧。”
几天后,已经彻底沦为小乞丐的江飞星拄着一根打狗棒,可怜兮兮地走到一个小村口,对着两个正坐在路边拉家常的妇人说道。
他之前和小世子在外流浪的时候,为了给宋锡买东西,差不多已经倾其所有。从悬崖下一路走来,更是把最后一文钱都花光了。
无奈之下,江飞星只好沿路乞讨,饱一顿饥一顿地混着。
只是如今年景不好,老百姓都穷,没人舍得把饭菜随便施舍。算起来到现在,他都已经两天粒米未进,饿得是头昏眼花。
“哪里来的小乞丐,怎么那么脏啊?”
两个妇人朝他望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级稍长一些的妇人放下干了一半的针线活,厌恶地拧起眉毛,“这怎么还那么臭呢,恶心死了。”
臭么?
右手托着从破庙里捡来的缺了一个大口子的破碗,江飞星抬起胳膊闻了闻。
这几天天还不冷,他昨天还去河边洗了澡呢。不过没办法,他身上就这么一套衣服,穿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气味。
“大姐,我不恶心的,我只是穷得没衣服换洗。好大姐,女菩萨,求您给我点吃的吧。”
江飞星知道这年纪大的妇人不好惹,转去求她身边的小媳妇。
果然年轻的媳妇心善,见他脸上灰扑扑的,又瘦骨伶仃,显得那双深深凹下去大眼睛越发大了,模样着实可怜。又加上他嘴巴极甜,一口一个女菩萨,女观音的,说的小媳妇脸都红了,于是转身回家,准备拿些剩菜剩饭施舍给他。
“你跟我进来吧。”
小媳妇朝着江飞星招了招手,后者笑逐颜开,不住地点头,上前两步就要跟上。
“哎,你还真给啊。这种人可不能放进村。”
大婶一把拉住小媳妇的胳膊,绘声绘色地说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什么人都往外头跑。你知道他是不是小偷呢?你知道他是不是给匪徒踩点放哨的呢?就这么放进村,万一引了盗贼来,把我们全村都害了怎么办?”
小媳妇被她吓得都不敢吱声。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坏人呢?”
还不等江飞星解释,年轻媳妇就被大婶拉到了身后。
“快滚!滚!不然找人把你打出去!”
大婶转身,用手指冲着江飞星比划道,嘴里发出驱赶狗的“嘘嘘”声。
“不给吃的,好歹给口水吧……哎……”
一块石头朝着江飞星的正面砸了过来,他急忙侧身闪开。一时动作太快,让他本来就因为饥肠辘辘而头晕的脑袋,越发混沌起来。
他转过身,捂着饿的叫的跟打雷一样的肚皮往村外慢慢地走着。直到听不到那大婶的呼喝声了,才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江飞星实在是饥渴难耐,难以支撑,干脆躺了下来,仰面朝天。
这时候已经是午后,清朗的天空上飘过朵朵白云,有的像烧饼,有的像花卷,更多的是白馒头,看得江飞星不住地干咽口水。
“哎,都是姓宋的一家害了我,害了我师父……”
江飞星听着肚子里不断传来的鸣叫声,有气无力,又愤恨无比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哎……”
捏紧的小手无力地放下,江飞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的冤孽,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一年,江飞星五岁,跟着他的师父,瞎子老道兼江湖医生卓不凡行走江湖,在芙蓉镇以给人占卜和治病为生。
江飞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据说他是卓不凡在京城跑码头的时候,于江边洗手的时候顺带捡来的,所以师父就干脆以“江”做他的姓氏。
师父说,当年自己被放在竹篮中顺流飘下,哭声时隐时现。若不是瞎子耳力好,捕捉到了江上细微的声响,他恐怕早早就去重新投胎,也长不到那么大了。
卓不凡循着声音,涉水到了江中,将装着孩子的篮子抱在怀里,回到岸边摸索了一番,才发现这孩子小的出奇,最多出生不超过三日。
老瞎子抱着哭的跟小猫崽一样的娃娃,皱着眉头,摸着他的骨骼叹道,“劫带孤星,主刑克,孤贫,僧道,九流……这孩子跟我一样,命犯‘天煞孤星’啊。既然如此,你就叫做‘江飞星’吧。”
飞星者——扫把星也。
师父可真会起名字!
据师父说,江飞星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老瞎子一贯傲气的很,为了他,不得不挨家挨户找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女人,又是给钱又是作揖,只求她们给他一口奶喝。
后来他大了些,师父又去附近打听过。说是在江上游,有一户有颇有些家资的富户,女主人生下孩子当日,就因为难产大出血死了。孩子的父亲因为伤心过度,居然把孩子往河里一抛,遣散了下人,自己也跟着去了。
本来生孩子是添丁进口的喜事,谁知这家居然因此家破人亡,不可谓不幸了。
算算日子,恰好跟老瞎子在河边捡到江飞星的时间对的上号。
“你这孩子啊,命太苦了……”
师父当时说着,怜爱地摩挲着江飞星的头顶,“可怜见的。”
对此,江飞星倒不是很放在心上。
他是师父捡来的,那他就是师父的孩子了,他们一老一少两个“扫把星”正好相互扶持,谁也别说谁克了谁。
老瞎子没有成亲,没有家人,无儿无女,以后就让江飞星给他养老送终吧。
他们一老一少走南闯北,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老瞎子眼瞎心不盲,走起路来行动如飞,仿佛额头上长了一只“天眼”似得,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而且他学问极高,能打卦,会测字,医术也很是高明。离开京城,到处流浪了一段时间,最后他们定居在在江北芙蓉镇附近。
芙蓉镇距离济南城不远,而此处便是摄政王的封地。
话说就在前几年,年过五旬,却一直膝下荒凉的摄政王爷,突然老来得子——一个新纳的小妾为他诞下麟儿。
对于这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王爷自然是视为掌珠,珍爱无比,取名宋锡——锡,通赐也。这位小世子大名宋锡,乳名宋天赐。光从字面上看,也知道此乃天赐麟儿之意。足见王爷对他的到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不过天不遂人愿,小世子逐渐长大后,不知为何,身体总是不康健,打小吃的药就跟吃的饭差不多多,三灾八难就没有停过。
爱子心切的王爷遍请天下阴阳师为麟儿测字摸骨,以求解脱之法。
而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的芙蓉镇卓瞎子,自然也在其延请之列。然而王爷虽多次派人上门催请,都被卓瞎子婉拒。
原来之前卓不凡就隐隐有预感,觉得摄政王府乃是是非之地,若是牵扯其中,可能会招致大祸。
但是就在三年前那当口儿,江飞星莫名其妙大病了一场,普通的药石完全不起效果。
他师父为了筹钱给他买千年人参发汗续命,这才不得不应征进入摄政王府给世子摸骨,于是便惹出了这一场祸端——按照师父后来的说法,这是“全盘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天意如此,躲也躲不过。
师父进王府算命的时候,他正病的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师父给小世子摸了个什么命数出来。
被灌下整碗人参汤,发了一场淋漓大汗,终于清醒过来的江飞星,一睁开眼就见到他师父正在草庐里翻箱倒柜,好像是在收拾包裹。
“不会……绝对没这个可能。不过从这个世子的骨相上来看,又……但是……但是怎么可能呢?”
卓瞎子一边将褡裢往肩膀上甩,一边自言自语道。
“师父,小世子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浑身无力的江飞星趴在土炕的旁边好奇地问道。
“好徒儿,你醒了?快快,起来穿衣服。师父已经收拾好行李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听到江飞星软软的童声,卓瞎子急忙转身,扯过放在一旁的衣服往他身上一套。然后拿起包袱和写着“吉人天相”的布幡,扛着他,打开草庐后门就往后山奔去。
江飞星刚刚病愈,完全不能理解师父古怪的举动,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便看到不远处杀过来一群黑衣人,气势汹汹地往他们的草庐杀来。
“果然,为师之前在王府失态,被摄政王那个老狐狸看出端倪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喝声,老瞎子先是顿了顿,随后加快了脚步。
江飞星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着草庐外头传来的喊叫声,心想又有谁踩中了师父布下的机关了么?
原来这卓不凡平日里除了研究医术和易学,对奇门机关也很有研究。
过去几年来,他在自己的这个草庐外头布置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机关。若是生人贸贸然踏入,没有他们师徒的引领,那十有八九会陷入其中,不得解脱。
别说生人了,有时候江飞星自己也会不小心着了道儿,受点小伤呢。
“徒儿啊,师父又看破了‘天机’了。”
伏在卓不凡的肩头,迷迷瞪瞪的江飞星听着耳边传来师父的叹气声。
“得罪了摄政王,这芙蓉镇是待不下去了。我们师徒两个看来要亡命天涯了。”
“师父没事的。”
江飞星那时候尚不明白“亡命天涯”是什么意思,他双手抱着卓不凡的脖子,小猫似得蹭了蹭,“只要能和师父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
从此,江飞星和卓不凡又开始了到处流浪的日子。
从山东到京城,从京城到河北,他们师徒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日子过得虽然贫苦,倒也快乐。
江飞星本以为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直到他一点点地长大,能够孝顺师父他老人家,却没想到悲剧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恰好是江飞星的八岁生辰——就是八年前的这一天,卓不凡在江边捡到了他,从此将这天视为他的生日。
江飞星记得很清楚,那天在他们暂住的客栈里,师父让厨子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还特意加了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就在江飞星狼吞虎咽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卓不凡突然眯起眼睛说道。
“昨日夜间为师站在院子里观星望气……”
“师父,您都看不见了,怎么‘观星望气’啊?”
嘴边还淌着一根面条,江飞星不解地抬头问道。
“为师用的不是‘肉眼’,乃是‘天眼’。哎,等你大了就会懂了。”
卓不凡尴尬地说道。
“我感觉到一团紫气从东南方渐渐逼向紫微星所在的方位,虽然不是很明显……”
卓不凡顿了顿,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江飞星,想要考校他一番,“乖徒儿,你可知道到这是什么意思么?”
“紫气……东来?”
江飞星将淌在嘴角的那根面条一口嗦进了嘴里,小心翼翼地答道。
“是‘乱紫夺朱’!”
卓不凡拧着眉头,摇了摇脑袋。
“这些年我们走南闯北,为师眼见这神州大地上到处都是贪官横行,匪盗猖獗,百姓民不聊生。算来我们大夏一朝,自从先祖揭竿而起,将外族驱赶出中原,擘建帝国以来,也有了两百年之久。承平多日,刀兵入库,吏治涣散,早就不是当年锐意进取,意气风发的时代了……”
江飞星吃完了面,将筷子往碗上一放,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卓不凡说的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对五岁的半文盲小朋友来说,实在太过深奥。
“紫禁城的东南方,正是摄政王爷的封地济南的所在。王爷他……恐怕要反……”
卓瞎子话音未落,只听得“轰”地一声,客栈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师父!追兵来了!”
江飞星当下尖叫着跳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冲着卓不凡的后心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