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人间三分真》祝安宁

21、第四部第1章

　　海东的孩子没一个“正常”的，每个孩子的内心，似乎都扎根或曾扎根在暗黑潮湿的沼泽地里。这些流着他的精血的孩子们，深以这一不能改变的事实而感到可耻。

　　丽朵是这样，哪怕过到了30岁，还是想远远地逃离这个家、这个爹，最后或是因为绝望，或是因为自卑，匆匆嫁给了一个又虎又邋遢的大龄剩男。丽蕾是这样，一直到她27岁离了婚，她在心里对父亲的恨意都丝毫未减，而越来越严重的抑郁症也几次三番地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海家的大儿子世名，曾在青春早期被海东摧残得几乎自闭、自杀，在之后的数年里连过年都不愿意回家。而海东的小儿子世一更是在年复一年的忍耐中，变得愈发地严肃、理性，甚至是偏执和冷酷，再也没有能力去正常地爱和感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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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朵还是在32岁上结了婚。秀美还是不甘心——这么大的闺女不出嫁算怎么回事，村儿里谁不说！海东也要面子——“人家都在背后说，我的脸往哪儿搁？！”在两口子连着两年大闹了全家人的新年后，丽朵妥协了。

　　其实那时候丽朵已经偷偷有了恋爱的对象，是同村的海贤征。但是这事被秀美和海东知道了，又闹得天翻地覆，只是因为贤征也姓海——哪怕人家爷爷本是外村人、后来被抱养到梨海村后才改的海姓。可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梨海村，在村里超过一半闺女、小伙子都离过婚，甚至还有妇女出轨、老男人找小三儿的梨海村，海丽朵和并没有一滴梨海村血脉的海贤征的结合，竟然是那最不可能被接受的丑闻、是违背伦理的□□之行。哪怕是海东，他也并不以为自己不养孩子、养野女人是丑陋之举，反而把和贤征谈恋爱的闺女丽朵，当成黏在自己脸面上的一坨臭狗屎。

　　秀美接受不了这件大逆不道、丢人没脸的事儿，她总是没日没夜地嚷着自己不想活了。在她的哀嚎声中，让人感到好像全村子的人都在指着她的鼻子骂、都在往她脸上吐吐沫；海东也暴怒了，在他惊天震地的怒吼中，让人以为好像十里八乡的人都在笑话他海东，笑话他的闺女上赶着嫁给同一个姓的、岔了辈，让他再也抬不起头风风光光做人……怒极的海东甚至在新年的一个早晨——串门儿回来后的他不知道吹了哪门子邪风，不顾三十出头的大女儿还在被窝里熟睡，径直从楼下冲到二楼女儿们的卧室，一把掀开盖在大女儿身上的被子，挥舞着有劲的巴掌，狠狠砸向被吓得神魂聚散的大女儿丽朵身上！哦，可悲的丽朵！

　　丽朵是个懂事的女儿、老大，也许这是因为她的人生的底色上，早就被烙印下了“牺牲”和“付出”二词。的确，她的父亲海东是这个家里名义上的顶梁柱，可说到底还是丽朵帮海东扛起了这个寒酸又“庞大”的家！就连家里最叛逆的一对小儿女：丽蕾和世一，在后来都不由得感叹：海东这样的爹当得着实太轻松了，还有什么比养活大一个丽朵这样的女儿更划算的事情呢？况且也永远不用掏钱为这个女儿买房子，真是一本万万利啊！

　　秀美和海东也许不记得，是丽朵在工作后年复一年地掏着血汗钱，帮着他们给急着娶媳妇的大儿子世名买新房子，而丽朵和弟、妹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海东几年来打工挣的钱全花到了他外面的女人那儿，难怪给自己的儿子买不起房！也是丽朵凑钱为他们的大儿子操办婚礼、哪怕因此刷爆了自己的信用卡，而她当时正一个人漂在北京，在跟人合租的狭仄的小屋子里，甚至要蹲在马桶盖上才能洗成澡。更是丽朵年复一年地挤出自己的生活费供他们小儿子世一上大学期间的生活费，而她自己还要同时供着房贷、房租，还着借的朋友们的钱……也许这对夫妇全都知道，却仍坚决地在心底认定了，这是丽朵这个老大应当做的！那么此刻，丽朵为什么不能和彼此相爱的贤征分手、成全爹娘的面子？

　　当然！丽朵当然选择了成全秀美和海东这对父母普天下最金贵的面子！

　　她终于还是放弃了那个自己喜欢、对自己也很用心的贤征，他们本来说好的要一起去杭州发展——丽朵很喜欢的一个城市。她既受不住秀美哭天抹泪要上吊，也扛不起海东的辱骂、怒吼、头撞墙。她乖巧地接受了海东找的媒人介绍的一场场相亲，在一次次尴尬又憋闷的聊天后，选择了弟弟妹妹们谁都没看中的吴亮，并很快辞掉北京医院的工作，和吴亮确定了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