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人间三分真》祝安宁

12、第二部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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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能是个好少年，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丽蕾都记得这个好得可爱的少年。可那时丽蕾已经染上了难缠的皮肤病“疥疮”，加上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失恋”，她在自己大雨滂沱的世界里已经手忙脚乱，还没注意到默默坐在自己身后许久了的少年能能，还不知道自己在之后的日子里会常常念起这个少年的名字。
　　能能是在镇子上长大的，与身边从农村出来的其他少年们相比，他的家境实在要好一些：身上穿的总是一些搭配合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潮”的衣服，且会常常更换；留的则是镇上理发店里最新设计出来的发型，虽然不外乎总是或长或短的杀马特发型，但是好在能能的五官长得大方又硬朗，所以即便理发师想尽办法摆弄了他眉头上的留海，能能依然看起来又阳光又俊朗。在很多年以后，当丽蕾再回忆起这个少年时，脑海里浮出的画面还是能能那对漆黑、晶亮的眼睛，还有他身上常穿的那件有着大片橙色色块的冲锋衣——总会让丽蕾忍不住想到秋天田野上的那轮温柔的夕阳。
　　在丽蕾后来的生命中，她又遇到过很多个少年、青年，她也又另喜欢上过别的男子，可是只有少年能能给了她最大的尊重、最多的关注，给了她虽是沉默却是最浩瀚的温柔和善意，更是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一丝一毫——那可是她青春中最贫穷、最尴尬和落魄的阶段。尤其是在丽蕾在感情的迷雾里辗转千里万里后，却落得个船翻人亡一身伤的结局后，当她从死神的手里挣扎回到人间后最先回忆起来的，就是这个温柔的阳光大男孩能能。
　　丽蕾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能能的呢？反正不是初二能能转学来的时候。那时候丽蕾还在心里小心描摹着她的“宝玉”陈昊。而且早在转学生能能的桌凳还没搬进二班的教室里时，女孩子们已经在转得更快的流言中了解了能能几乎所有的个人信息，包括他的成绩如何，身高、体重怎样，长着一对小虎牙，喜欢打篮球、不喜欢跑步，有个谈了许久却刚分手的长得像SD娃娃的漂亮小女友……丽蕾也接收到了关于能能的一切讯息，她和班里的不少女孩子一样，在心里认定了这样明目张胆“早恋”的能能，并不是一个“好”学生。
　　不得不说，能能还是很快就融入了新的学校、新的班集体，毕竟他的性格是那么开朗、那么大大咧咧，没有一个少年能拒绝这样的伙伴。丽蕾就记得有一天看到了能能和陈昊一起在教室外破旧的蓝框下投篮，能能纵身跃起，盖过个头稍低些的陈昊，将球扣进了篮筐里。也没有哪个少女会故意不去注意这个长相俊朗的转学生，不去听他那有点憨憨却不失清朗的声音——即便唱起歌来，也是十分好听的。
　　可是丽蕾跟能能第一次的交集却不是那么开心。
　　隆冬季来临的时候，本就困在这个贫瘠校园里的少年、少女们的生活更加枯燥，日复一日的早晚自习加上排得满满的课，让这个藏在一片老杨树林下的校园在单调的日子里仿佛变成了一座生锈的老笨钟，走得缓慢又艰难。
　　终于到了元旦这一天，毕竟是新的一年到来了，在没有元旦假期的岁月里，实在辛苦的班主任们依然就着这个特别日子的由头早早下班回家了，而要坚守在学海苦舟上的学子们则终于迎来了暂时的“放纵”与喘息——自发组织起了小小的元旦晚会，虽然只是同学们轮番上台唱唱歌而已。丽蕾所在的二班也不例外。
　　村镇里的孩子们并非完全成长在文娱的荒漠里，他们反倒在日常的生活里，凭着自己异常用心地搜罗与练习，竟也学了不少时下流行的曲目，上台献唱的同学并不少。等到能能上台的时候，晚会已经进入到了尾声，大家看起来已是意兴阑珊。不过能能献唱的一首温柔又伤感的情歌还是撩动了不少同学的心，收获了很多尖叫与掌声，就连丽蕾都都被能能的歌声打动，被勾起了对陈昊退学的感伤心绪，几乎溺死在失恋的小水洼里，心情着实激动的听众丽蕾为了表示对演唱者的最大的敬意，送出了更响的掌声，掌心都拍得又红又痛了。
　　此时，晚会被能能挑起了一个新的小高潮，似乎还要再进行下去了。可是唱完歌的能能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他在主持人的耳边嘀咕了阵子什么话，主持人竟然喊出了丽蕾的名字，盛情邀请丽蕾上台为大家献唱一首歌。由不得丽蕾反应，台下的一些男孩子也开始起哄：“来一首！来一首！”就连周边的女孩子们也笑得灿烂，希望能用自己的掌声把丽蕾送上讲台。可是，丽蕾坚决拒绝了。她确实太不识趣了，可她确实也不会唱《国歌》以外的其他的歌。
　　丽蕾几乎没有学歌的机会。家里的电视早被“望女成凤”的父亲海东亲手摔坏了，姨夫送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只能搜到县电视台的节目——平常除了转转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播放的几乎都是治疗高血压、糖尿病、乙肝的“特效药”，或是帮助孩子快速长高的药片，帮助庄稼增收的化肥、帮助白猪长膘的饲料……偶尔去小伙伴家串门蹭着看看电视剧，也只能看看零碎的片段，然后就被薄薄的脸皮拽着回了自己家。在父亲的敦促和监控下，十四岁的丽蕾几乎除了偶尔会忍不住想起陈昊，几乎算是做到了一心扑在学习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丽蕾实在不会唱歌，同学们越是热情相邀，她就越是觉得困窘和委屈，最后竟然径直起身离开座位，低着头逃出了教室，躲到了无人的宿舍里、埋头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止不住流泪、抽泣。
　　要不是听到同样偷跑回宿舍的两个女生背后议论自己“扫兴”的行为，她都不敢去承认自己先前的举动确实扫了大家的兴，迫使主持人不得不匆匆草草宣布晚会结束，让大家继续上自习、刷题、学习。听到两个女生把话说得实在不中听，丽蕾虽然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来为自己争上一句：“你们会唱，你们咋不去唱啊！”但她心里仍然倍感惭愧，并把一股怒气转移到大有多嘴嫌疑的能能身上：“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丽蕾一向很怂，哪怕认为自己被能能捉弄了，也不敢真的过去找能能算账，再回到教室时仍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更没有和能能说过一句话。
　　迟钝的丽蕾第一次发现能能的异样，是在二人同班后的第二年的暮春时分。那时候丽蕾已经开始涂抹起神医开的药，身上的疥疮已经好了多半。昔日猖狂至极的疥疮正在节节败退，被病魔折磨太久的丽蕾看着自己一天天好转的皮肤，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睡眠，也愿意拨开留海重新打量身处的世界了。她先注意到的就是能能。
　　那天午后的自习上，她应前面同学的拜托，接过一个笔记本转身就给坐在自己斜后方角落里的能能递过去。她转身看能能的时候，发现能能正在呆呆注视着自己。可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轻声喊了喊能能的名字：“能能，给你的本子。”能能没有答应，还是睁着清俊又漆黑的眸子看着丽蕾，眼睛亮亮的。
　　“不计前嫌”的丽蕾还是耐心地轻喊着能能的名字：“能能，能能，接一下你的本子……”眼睛一眨不眨的能能还是没有答应，一动不动。丽蕾这时感觉有些滑稽，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大大的杏眼里载满了盈盈的笑意。能能看着丽蕾的笑容——她的嘴角边挂起了两个小得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小梨涡，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是一瞬间他仿佛回了魂，急急答应着丽蕾先前的话：“哦哦，好，谢谢谢谢……”看到能能的脸、高挺的鼻梁和额头都变得通红了，衬得他浓密的眉毛更显乌黑，丽蕾心里更觉有趣，忍不住抿着嘴又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一个从前看过的词语——“花痴”。能能低下了头，脸红得更厉害了，连耳朵也变红了。
　　能能从来没有向丽蕾告白过。从15岁的夏末，到17岁的寒冬，能能在背后默默守护了丽蕾将近一千天，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丽蕾自己喜欢她。而丽蕾在时光的流逝中，后知后觉的她终于发现了能能的心意，她等了许久许久，却始终也没有等来一句告白的话。她从小就是个倔强又没有安全感的女生，他不说，她也就不承认他专一、注视的目光；他不告白，她便不愿懂他的执着是何其忧伤、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