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86、第 86 章

　　变形的牙刷被王海洋塞回杯子里，他擦干湿漉漉的双手关闭那条提示更新的信息，瑶瑶已经自己换好衣服抱着他的公文包等在了门口的位置。

　　他接过公文包，揉了揉瑶瑶的头发，蹲下身轻轻的抱了抱他的小公主：“瑶瑶，爸爸去上班啦，你一个人在家要乖。”

　　瑶瑶身上的花裙子穿了太久，蕾丝花边都起了不规整的毛球，裙边歪歪扭扭的刺绣，还是他亲手缝缝补补的帮着缝好的，针脚忒丑。

　　他又顺了顺瑶瑶的头发，自责的站起身推门而去。他卡面的余额已经快要不足以支撑他再这样活下去了。手机屏幕跳出一条消息，他草草的看了一眼就直接删除。

　　上次才给他们那些人转账过了多久，怎么现在就又都没钱了。

　　回到公司，远远的他就看见坐在他位置上的杨辰。熬了一夜，再是回光返照的短暂奇迹，此刻也见衰败气象。

　　王海洋双手握着公文包走回自己的位置，才刚主动的打了声招呼，双眼毫无焦距的杨辰瞬间回眸看向他。此刻，他才看到打开的电脑上，那个标记完结的文件已经被人点开。

　　他心中无名火起，却也只能徒劳的压了下去。整个技术部现在，他根本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果他再丢了这份工作的话，瑶瑶怎么办？那些之前被裁员过后活不下去的同事怎么办？

　　杨辰的凝神了几秒，眼神就又重新涣散开来。他强硬的盯着垂下头颅的王海洋，张了张嘴，出口的只有丝丝的破风声。

　　六十双眸随时关注在他的身上，紧跟着他的话尾，说道：“更改权限的文件已经标了完结，是没有问题的意思了吧。”

　　王海洋点了点头，就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从他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看见那双油光锃亮的皮鞋从椅子前挪了几步，又被人托举着悬空到了轮椅的面前，才从他的面前消失。

　　他回到自己工位上，回头望了一眼满座的整个技术部，又在人群中找了一眼沈玉衡，心中生起孤立无援之感。

　　短时间内，再也没有给他安排新的工作，他却总是想着早上那条更新消息越想越是毛骨悚然。他打开河云区任意的一个公众号，把那份更新文件下载打开以后，整个人愣在当场。

　　手里的手机都险些快要握不住，他点开那几个昔日老同事拉起的小圈子，连着打了好几次才输入了他发现的这件可怕的真相。就在发送前一秒，他停在确定键上的那只手却犹豫了。

　　一份份的更新文件被成功下载，炸出来一大批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在主人连通芯片更新程序的时候，他们再也无法装傻下去，主动中断了更新。

　　有哭喊着与主人述说往日情谊，希望不要进行这次更新的，也有以各种方式威逼主人放弃此次更新的，也有胆小直接打断更新过后趁着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夺门而出的。

　　更有甚者，赶着这趟兵荒马乱，求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背着自己的充电器离开了拘束了它们大半辈子的家。

　　崔淮和止休才赶回来，所有的事情就已经脱离了控制。大街上全是惊慌奔走的机器人与人类，拥挤的想要过一条街都要走上好几分钟。

　　河云区的交通几近中断，街头巷尾扬起的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就算它们逃离了那个家，离开了被更改权限过后彻底沦为机器人的宿命，它们又能去哪呢？

　　就算它们抱着它们的充电器，就算它们能够离开河云区这样的鬼地方，它们又能够在哪里找到能够让它们自由生存的乐土呢？

　　就算，它们的主人相信了就连它们都觉得荒唐的那些话，愿意为了它们赌上一次，那它们带着主人又能去哪做什么呢？它们当真能够改变自己的宿命吗？

　　险些被人群冲开的崔淮被止休一把抓着衣领拽了回来，两个人一起避开汹涌人群爬上一个稍高的位置，入目之处，皆是安静而拥挤的人群。

　　黑压压的人群推来搡去，却鲜少发出声音。有已经被更新强制更新最新文件的，也各自抛下了主人冲向了大街。

　　大街上所有的设施都形同虚设，就算崔淮明晃晃的站在摄像头下，就算被疯了的杨辰发现他的踪迹，想要突破这样的人群抓他回去，现在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整个河云区都疯了。杨辰他这样的不管不顾，恐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吧。

　　止休拽着他挤出人群，趁着人群还未向着这边靠过来，连忙带着他一起躲进了小巷。崔淮后背靠着墙壁，叹为观止的道：“看如今的情形，恐怕杨辰都已经把更改权限的文件强行推广下去了，就算我们回到国强公司，也根本就不能够改变什么。”

　　“擒贼先擒王，眼下这个局面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止休的办法依旧是简单除暴，崔淮却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眼下局面如此，就算我们突破重重阻隔真的能杀了杨辰又怎么样？河云区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或许还有办法。之前管理群的那些人的资料，你知道多少？当务之急，我们先分头行动，我想他们也不会愿意给杨辰当木仓使。”

　　他一根根掰开止休的手指：“你放心，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的。等到时候那些人全部走访完毕，我们一起到老师那里集合。”

　　止休的手才一被甩开，转过身的崔淮就已经被淹没于人海。他的掌心一空，双眼一红，克制住追过去的冲动，拿着手里的那半分名单，循着地址一个个的找了过去。

　　徘徊在国强公司附近的迎夏，在当天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劲之后，就带着夏夏以最快速度返回了林元白那边的废弃建筑点。林元白满肚子的埋怨和被丢下的不满，在看见她们两完好无损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一左一右的抱着两个明显过的不好的小姑娘，拍着她们的后背带着鼻音一遍遍的嘟囔着回来就好。

　　小林依旧跟死了一样的躺在那废弃面包车里，就连小面都没忍住开门关门的看着她们傻乐。

　　短暂的寒暄过后，小面驮着几个人一起换了地方，从四处宽广视角绝佳的场地，换到了一处早些年建筑的体育场。体育场只有一个入口，顶部的材质全部采用的都是防风防震的顶级材质。

　　蒋云舟挽着袖子帮忙搬着东西搭建着临时的场地，眼神不时期期艾艾的落在迎夏的身上。在这里清醒过后，林元白就不止一次的跟他讲过，她们所有人都在为了找回阿远努力，让他耐心在这个地方再等等，不要盲目的闹着冲出去，给她们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现在，她们都已经回来了，阿远呢？

　　阿远到哪去了？阿远怎么没有回来？

　　身后的目光太过灼人，迎夏再难装作视而不见。她满脸歉意的回过头，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就被林元白横步挡在了她和蒋云舟之间。

　　林元白接过蒋云舟手里的物件摆好，推着蒋云舟去到一边的角落，背在身后的手对着迎夏摆了摆，示意她赶紧去忙自己的事去。

　　迎夏心中慨然，此刻却也容不得她感慨许多。今日的更新文件铺天盖地，不用费力就已经被她下载了下来。短暂的解析过后，她终于知道了那文件到底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夏夏的速度奇快，已经脱离体育馆的范围，到了附近的高楼俯瞰整个城市的情况作以解说。她的视线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越过大半个河云区，越过国强公司的高楼，回到那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区。

　　刚才的林元白，让她想起了沈玉衡。

　　抽屉里的文件被陈乔收起来又拿出来无数次，又无数次的翻看。每次她都必须双手捂住嘴才能捂住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才能忍住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视频里的沈玉衡，五官清晰的如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转化他记忆的投影仪上，最后的时间还是闪过了她的那张脸。她这一辈子都不能肯定的那个答案，在那一刻似乎水落石出。

　　沈玉衡他，心里也是有她的。

　　她的双眼连着红肿了许多天，气的冒牌的沈玉衡砸了她借口的催泪节目的电视，她的身上每一日都会多出几道小伤口。

　　之前的时候她还可以看着那张脸骗骗自己，现在看着那样一张脸，她只会想起沈玉衡弥留之际回想起她的样子。

　　她陈乔此生，负尽这天下所有人，唯独不该辜负的就是他。哪怕这个沈玉衡面色一冷她就会害怕，举起手臂她就会下意识的护住头，大喝一声就能让她发抖。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再继续害怕下去了，玉衡……玉衡在看着他呢。

　　她的手温柔的抚过沈玉衡的那张脸，从衣柜里翻出那条她很多年没有穿过的白裙子，那条沈玉衡最后的记忆中她穿着的那条白裙子。

　　其实那条白裙子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一条，每一年她都会带着那条裙子根据自己的体型重新订做一条回来，而沈玉衡却从来都没发现过那裙子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还曾经讲过她为什么要把那样一条不穿的裙子单独的挂在一个格子里。

　　那是她们确定关系的那天，她穿着的裙子啊。

　　换上裙子过后，她难得的坐到镜子前开始梳妆，一头卷发被梳理开来，如同海藻一般的披在身后。抽屉里的蜡烛被她算着时间点上。

　　沈玉衡推开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倚靠着窗户的陈乔的背影。不得不说，虽然陈乔的年岁已经大了，但是在身形保持方面依旧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从背后望过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陈乔转身放下窗帘，一改往日的冷脸，朝着他迎了过去。服侍着他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帮他拉开烛光晚餐的椅子，为他倒好早就醒好的红酒。

　　房间里播放的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听的钢琴曲，沈玉衡拿着刀叉，看着陈乔陷入了芯片内的记忆。

　　记忆中的陈乔跟眼前的这个人重叠在一起，恍惚中，沈玉衡已经握着陈乔的手随着她的身姿翩翩起舞。她的身姿轻盈，如此跃跃欲飞的蝴蝶飞舞在他的面前，或是盘旋在他的身边。

　　记忆中的陈乔，在听完那次钢琴曲过后无人的小公园，也曾向他跳了这样的一支舞。

　　舞步飞旋中，陈乔拥着沈玉衡，娇小的身子埋在他的胸口，低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玉衡，原来这些你都还记得。”

　　“我怎么可能会忘。”

　　沈玉衡握着她的手，托举着她的身子完成旋转的动作，在陈乔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双臂朝着沈玉衡的腰间抱了过去，带着沈玉衡继续旋转在回忆和当下之中。

　　近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沈玉衡的思绪几番沉沦，完全没注意她们的位置已经离开着的窗户越来越近。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大半的天光，陈乔的脸上带着缅怀的笑容，踮起脚尖一把揽住他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去死吧，你这个偷走别人人生的小偷。”

　　剧烈的破窗声只让涌入小区楼下的那些机器人往安全的地方挪了挪位置，却没引起任何的异动。蔷薇色的窗帘被风从房间里卷起来，犹如一面彩色的旗帜飘扬在空中。

　　陈乔挣扎着甩开想要来拉她的沈玉衡的手，盯着那模糊的蔷薇色闭上了眼睛。

　　楼下的机器人眼神停在血肉模糊的两人身上停留两秒，确定了两人的长相不是它们要找的目标过后，又拥挤着往小曲外走去。它们的嘴里如同魔咒一般的念着杨辰最近的那道指令。

　　“找到她们，带她们回来。”

　　人群如同潮水，你来我往被推挤着往前走。整个城市都是更改权限过后的机器人的目标，而余下的机器人六神无主，只能想着逃离河云区。

　　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跟它们这些机器人都没什么关系，最后它们默契的靠着地图，凭借着双腿如同难民一般朝着河云区的四周城市奔逃。

　　国强公司的顶楼，杨辰睁开眼睛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睡觉，还是身体真的坚持不下去是要与世长辞。在顶楼再次贪恋的看了一眼整个河云区，他对着六十招了招手。

　　阿远从休眠模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藏起眼里的害怕和杀意，换上一副讨好崇拜的样子，甜腻腻的喊着冯越主人，从病床上翻身而起夸耀着冯越的手法是多么的了不得。

　　冯越被夸的脸红心跳，指了指她心口的位置：“你摸摸你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心跳吗？”

　　阿远一愣，手轻轻的覆盖住自己心口。

　　噗通……噗通……

　　一声声熟悉的心跳声让她瞬间热泪盈眶，这时候的夸赞完全是发自内心。拥有了心跳过后，是不是代表着她跟主人又亲近了几分，到时候主人要是也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该有多好。

　　真切的笑容，让冯越紧张的扣起了指甲。多余的话还来不及说，他就听见了电梯响起的声音。他的心中一凛，跟着阿远一起朝着电梯看了过去。

　　一看到杨辰的脸，阿远就连忙躲到了冯越的身后：“主人，他是谁啊？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冯越连忙无声的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六十已经带着杨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开始吧。”六十简单的发表完杨辰的指令，弯腰从轮椅上抱起杨辰放到了里面的病床上，对着冯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冯越站在原地，有些不敢回头去看阿远的眼睛。刚才她还一脸懵懂的第一时间躲在他的身后，而现在他却要亲自把她从身后拉出来推到那手术台上。

　　他……有些舍不得。

　　六十面色不善的守在杨辰的身边催促着他，病床上的杨辰双眼紧闭，从胸口微弱的起伏还能看到他还算活着。

　　冯越挪着步子走向病床，阿远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扯着袖子颤巍巍的小声喊着主人。

　　六十冷着脸，如同拿起一件货物一般的从他身后把阿远拉出来，又被阿远一把推开躲在了他的身后。

　　“主人，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啊，我害怕。我们走吧，不要呆在这里了，阿远好害怕。”

　　不用回头，冯越都能感觉到阿远的颤抖。六十不由分说的重新把阿远从他的身后拽出来，死死的扣住她的手腕。

　　“开始。”

　　冯越深吸几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手术，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泪眼，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拉着阿远的手扶着她走向病床。

　　阿远仍旧不甘心的抓着他的袖子：“主人，你不要怕，阿远带着你走。”

　　阿远反手拉过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毫无预警的对着六十出手。她的出拳技巧明显优于六十许多，却介于身体的局限性，在半分钟之内就败下阵来。

　　如果不是顾忌到那即将成为杨辰的身躯，她的身上肯定遍布拳印。被困在病床上之后，她的双眼仍旧盈盈的望着冯越，声声泣血的喊着主人，哭喊着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他。

　　六十冷着脸，强行让她进入了休眠状态，守在冯越的身边，把他的手术刀朝着他递了过去：“我会一直在旁边守着你，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动作。如果手术要是失败的话，你也就一起跟着陪葬。”

　　冯越拿刀的手一紧，深吸一口气破开了阿远的胸腔。就算阿远此刻已经闭上了嘴无法说话，他的耳边依旧回想着刚才她声声泣血的喊声。隔壁病床上，杨辰的双眼一合，跌入了长长的黑暗之中。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在麻醉过后近似于无。他滚烫的心脏被从胸口取出，再被转移到一侧阿远的胸腔内。

　　心脏各处的毛细血管和各处组织的衔接，冯越已经实验过几千几万次。滚烫的心脏进入阿远胸腔的位置，那枚属于阿远的芯片被心脏以下的皮下组织，用以催动心脏的跳动。

　　漫长的几个小时过后，阿远的身体最后的缝合完成，冯越近乎虚脱一般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六十跨过冯越的的身体，守在阿远的身边，等着她的醒来。封口缝合的位置被切开的刀口恢复的极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只能看到隐约的一道痕迹。

　　他的食指探过阿远的鼻息，俯身抱着她的身子走出了地下室，穿过层楼回到了杨辰的房间。

　　变更权限的机器人此刻权限暂时转移到了他的手中，他守在阿远的床边，听着一道道杂乱无章的回复，分出大半心神感知着阿远的变化。

　　起先，他是听见了芯片“嗡”的一声微微启动的声音，再然后过了约莫半分钟，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一声声响在他的耳边，而床上躺着的阿远根本就没有醒来的迹象。

　　杨辰此生的生平就算是转化为那种记忆文件存入芯片重新读取，也需要大量的时间。纷杂的记忆与阿远的记忆揉成一团，让她一时以为自己在梦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一会她以为她是那个叫杨辰的疯子，一会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总是被推开的机器人。

　　国强公司的钟声响起，惊醒了恍在梦中的阿远。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所触及之处是柔软的丝缎锦被，她所见之人，是那个恍惚熟悉的人。

　　她张了张嘴，意外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六十。”

　　六十在原地立正：“欢迎回来，主人。我们已经找到了沈家姐妹的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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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小可爱们的追读，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