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62、第 62 章

　　黑色的显示屏上，五颜六色的光圈挤得满满当当，不时就有小光圈不堪重压的破成了碎片，变成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

　　杨辰好整以暇的观望着这一切，聊天的欲望也渐渐平息下来。现在的那人，被长久的控制过后，也不落俗套的眼神失去了光泽。

　　以这样的姿势窥探旁人的记忆，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不免也觉得有些惊奇。他的记忆也着实无趣了些，整天就是家长里短和刻板的工作。

　　杨辰用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望着他记忆中永远注视着他的妻女，不禁有些羡慕。现在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孑然一身，那些情感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奢侈了。

　　“你说你，就算看在你妻女的份上，也应该比别人更加懂得审时度势一些啊。”

　　喃喃自语中，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微微一动，亮起了骇人的光，转瞬即逝。

　　对于身体的控制权，一日不如一日。在他的感知里，仿佛四肢百骸都各奔东西，完全感受不到它们还长在身上。绵绵不断的止痛药，让他也感觉不到痛楚，刻意放空的思绪，总是会在某一时刻如潮水一样反扑而来。

　　过去一直被忽视的，藏在心底的所有记忆，反倒是格外的鲜活了起来。

　　他和陈乔的初遇，以及他第一次心底悸动的画面。

　　迎夏出生的那一天，他和陈乔激动的相拥而泣的场景。

　　夏夏带回家的时候，他们小心翼翼装载，迎夏期待的神情。

　　他的生平能查出来的大小事迹，全部都被打印出来挂在挂在隔间门口位置的墙上，仅供杨辰一人翻阅。当他看见显示器上被组装出来的机器人的脸的时候，连忙脚下生风的一把翻开了档案本。

　　档案本上，对于沈家拥有的机器人这件事，只有最近两年才有寥寥几笔记载，说是出于对女儿的喜爱，才从国强公司购进了一个跟她女儿外貌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那……那个她女儿小时候看着他们组装的机器人到底是谁？

　　手里的资料被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声彻查响彻整个办公室。沈玉衡被吼的有些茫然，这些天他跟沈家往来的这些人接触了一下，也就跟那档案上列出来的没什么两样。

　　多出来的那个机器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

　　夏夏的心里有些紧张，今儿个沈玉衡从回来到现在，视线就一直停在她的身上。她无论去哪做什么，他都装作不经意的跟着，就跟监视一样。

　　他投来的目光让夏夏分外不喜。她心中疑虑更深，不禁又想起之前迎夏还在的时候，沈玉衡望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溺爱的。就好像她才是他们沈家最合格的女儿一样。

　　而现在沈玉衡的目光，总让她生不出半分亲近之心，身体越来越紧绷。

　　他到底在看什么？他到底又想要看出什么？

　　跟了夏夏一个多小时，夏夏都沉默的忙着家里的家务。其实家里的家务如果每天都整理的井井有条的话，每天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事需要做。

　　沈玉衡亲眼看着夏夏机械化的忙完了这一圈的家务，又从头开始做起了第二遍，就像个根本不懂得停下来的陀螺。

　　传过来的机器人的照片也不过几岁的光景，现在他又该去哪找这么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呢？

　　还是做机器人快乐啊，当人要思考的问题怎么就这么多？

　　杨辰发完火过后，在办公室坐了大半个小时，又回到了小隔间。显示器上余下的光团已经越来越少，黑暗的边角位置也被柔软的光线侵袭的差不多。

　　显示器上更多显示的，是光圈炸开过后的记忆。那些记忆碎片被转换器循着蛛丝马迹排好了顺序，偶尔也能播放上一段时间流畅的小片段。

　　还有什么大戏比现在能看到的更加精彩的？

　　杨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显示器上那个满眼期待的小姑娘，眼神最后逐渐黯淡了下来。他啧啧两声，指着沈玉衡骂了几句，还有一个跟他们住在一起的人，他却始终都看不清楚她的脸。

　　放空的大脑随着记忆被强行翻开而痉挛起来，躺在床上的那人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插在他身上的各种管子和仪器也跟着响了起来。

　　杨辰按下了紧急呼叫按钮，马上就有人被秘密送到了他的面前。那些人动作熟练的检查了一遍躺着的人的数据，把输液的药水全部都换了一遍。

　　“部长，如果继续这样读取记忆的话，他的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崩溃的。”

　　“可是他也就剩下的这些记忆还勉强有用了。”杨辰的声音有些冷，“崩溃就崩溃吧，只要发挥他的最大价值就是了。”

　　因为身体不稳定的缘故，留下来的那人自觉站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杨辰的表情。

　　为数不多的光团相继破裂，然后杨辰就看见了技术部的风起云涌，看见了郑钧郑黎，瞧着沈玉衡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想不到，你居然发现了那么多的秘密呢。我就说当时谭乐章怎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胡话来。”

　　最后几个顽强的光团，在被注入几次刺激神经的药物过后，终于破开了一道裂缝。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整个画面都停滞了下来。

　　杨辰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总觉得接下来就轮到他来发现了不得的秘密了。他激动的拍了拍他以为卡死的屏幕，恨不能马上叫人过来掰开沈玉衡的脑子。

　　守在墙角的那人看了一眼沈玉衡的各项指标，表示一切都还正常，就又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漫长的卡屏过后，屏幕炸开了炫目的白光。躺在床上的那人身体上下抽动，手脚挣开束缚挥动起来，浑浊的眼神变的格外明亮，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只能从嘴型拼出大概他想说的那一个字。他的双眼大睁不甘心的望着前方，随着眼角泪水滑落，所有的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心跳仪上的那根线，落到水平线的位置，最后变成了一道毫无起伏的直线。

　　随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大脑失守，最后的几个光团如同肥皂泡一般齐齐破裂。

　　杨辰就看见了那个他总是看不清楚长相的那个人，笼罩着她的雾气散开，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来。他看见那个人陪着沈玉衡的女儿一起长大，看见沈玉衡在书房把程序植入了那人的芯片。

　　他找到七情文件的原版了。

　　画面还在不停的轮转，全是沈玉衡舍不下的心中遗憾。一直忽视的女儿，和再也护不住的夏夏，以及都快忘了自己依然还是爱着的陈乔。

　　回光返照的挣扎于事无补，无人听见他最后未出口的那声呼喊。他的眼前忽远忽近的晃过那些人的脸，喜怒哀乐依次更迭，最后也只剩下深深的后悔和舍不得。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带着夏夏来到这世上，他应该要对陈乔和迎夏再好一些。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杨辰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走路的双腿都有些打颤。他想过能研究出来七情文件的人的天分必然不低，或许有在某些方面的成就，却也没想过他居然会是那样的天才。

　　成长型机器人啊。全球首个能够跟人类一样成长的机器人啊。

　　那个蠢货，单是把这一项发明公布与众，他就能走上人工智能领域的巅峰。他却把那样的宝藏带回家里藏起来，藏在那样小的地方蹉跎一生。

　　杨辰后悔了。早知道他想要瞒住的秘密是这个的话，那他自然是有无限的耐心用来跟他周旋。也许，能够根据这样成长型的数据研发出来让人能够逆生长的程序呢？

　　他摸了摸激动的发红的老脸，那样的话，自己再也不用定期受那些皮肉之苦了。把皮肉剥离重组的痛苦，只是一回想，他都觉得全身骨头都痒了起来。

　　沈玉衡移开视线过后，夏夏忙完工作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面前摊开的还是那本迎夏翻看最多的书，她的心思却已经飘出去老远。

　　她总是会想起之前沈玉衡如同交代遗言的那几句话，又一心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AI网站沉寂的ID再也没有亮起来过，她满腹的心事，最后还是变成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发到了对面。

　　迎夏，我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有些不像他，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书桌的灯闪了两下就熄灭了，电脑屏幕光冷冷的照在夏夏的脸上。她停下悬停在键盘上的手，找到工具换完灯泡，心口一阵剧痛身子一软就朝着床边歪了下去。

　　她的额角渗出冷汗，挣扎着抓着被子站了起来，心思微动间总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什么。她沉默的检查了一遍对于家里所有家居电器的控制，在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时候，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她终于知道她失去什么了。

　　她芯片内沈玉衡的绝对权限消失了。

　　她感受不到沈玉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