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七归一》镜之眸

5、第四章

　　“是小琳啊！大家快来啊，小琳来看我们了。”
　　一阵喧哗，迷惑心智的魔咒破碎了。我为刚才的失态懊恼到头脑发懵。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啊呀！小琳来啦！我看看……”赵婆婆是院里的老阿婆，已年过七旬还照样爱俏，常穿一身碎花连衣裙，别人糗她也不在意，自得其乐。我非常喜欢赵阿婆，因为着实欣赏她的性格。
　　“瘦了嘛。”赵阿婆握着我的手打量，眼里尽是欣喜。
　　“是吗？”胖乎乎的王阿婆立刻围了上来，捏捏我的手背，神情紧张，“可不是吗？脸蛋都小一圈了。最近是不是没好好照顾自己，又开始饱一顿饥一顿的。说了多少遍了，那样对身体不好。你不要学现在的年轻人，没事就减肥。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胖一点好看。”
　　“这话可不对。现在都流行以瘦为美。你看我这身材，多苗条，穿什么都好看。小姑娘要是胖乎乎的，将来怎么还嫁得出去啊？”
　　赵阿婆炫耀式的自我夸赞终于惹恼了王阿婆，气血上涌，脸色都涨得通红。“你懂什么？中医都说了，太瘦就会气血不足，气不足就吃不下饭，你看现在那么多得厌食症的，就是因为节食减肥弄得底气不足，人体没有能力消化食物才把自己搞得像骷髅似的。漂亮有什么用啊，命都没有还管皮囊啊！”
　　王阿婆的咄咄气势也逼急了赵阿婆，恨不能跳起来和她理论。“你这话什么意思？漂亮怎么就没用啦，你这是暗指谁呐！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也不看看你那水桶腰，那副德性！”
　　原本已经喘口气的王阿婆一下子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瞬间火力全开，张牙舞爪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我水桶腰关你什么事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啊？”
　　众人看苗头不对，纷纷劝架，三四个人分别抱住即将大打出手的两个阿婆，拼命往两头拉。当事人见手脚上占不了便宜，嘴皮子也不肯饶人。拉扯中赵阿婆扯着嗓门冲着王阿姨直叫唤：“懂中医是吧。你有学问，了不起！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把你家老头子治好啊，干嘛还跑来敬老院当孤家寡人呐！你也没那么厉害嘛！”
　　几乎是顷刻间，这句话就有了爆炸性的效果。王阿婆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坐在地上嚎嚎大哭起来。我和众人面面相觑，这回不用劝架了，只是又多了个伤心人。
　　刚开始还有很多老人前来安慰，好话都说尽了，王阿婆还是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众人也都无奈了，三三两两的离去。我一直没走，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陪着她，听她呜咽地抽泣。我自己也不是个十分有耐性的人，只不过是对这种悲伤的情绪太过熟悉，对她有惺惺怜悯之情。
　　小七在世时，常说：“所谓生死，只不过是从一道门跨进另一道门。所以没什么可伤心的，平常心看待即可。”
　　但事实上能做到的，大概就只有断绝七情六欲的圣人吧。
　　过了很久，爆发性的崩溃情绪四散开去，王阿婆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抽抽噎噎的胡乱擦去泪水，眼角还是红红的。大概是感到在一个后辈面前太过失态，尴尬的对我笑笑。
　　“你这小姑娘，心肠真不是普通的好。以后一定会嫁个好人家，大富大贵。”
　　我礼貌报以微笑。大富大贵不是我毕生所求，只是想安稳度日，无灾无祸，有个好结局。
　　突然想到小七死前的模样，心脏瞬间像被锐器戳穿，疼到想要落泪。
　　“你看你，我明明是在说吉利话，怎么也把你惹哭了，真是……”
　　朦胧的视线里，王阿婆不知所措，转动着不怎么灵活的身体，到处找面纸给我擦眼泪。“好了好了，阿婆不说了啊，你也不要哭了。”
　　“哎哟……小苏，你快来啊，这丫头，哭得叫人心疼呢。”
　　听到王阿婆卖白菜似的大嗓门招呼，我吓得立即卷袖子抹眼泪。转头一看，愣住了。阿婆口中的“小苏”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
　　扫把星风度翩翩而至，一脸关切，按着我的肩膀上下扫描，企图检查出哪里有缺口似的。“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去医院？”
　　“不，不是……我，我是感动的，感动的。”
　　我勉强找了个借口，好歹也比被风沙迷了眼之类有说服力。
　　“感动？”
　　苏先生非常可爱的微微歪头，一副困惑与不解的样子。我为了顾及面子也不得不飞快的转动脑子，想着圆满的注解。
　　“对了，王阿婆，赵阿婆要我给你带个话，说她一时口快，说话不经大脑，要跟您说声‘对不起’。其实她以前总听您讲年轻时候的故事，对你和大爷之间的故事很是感动呢。”苏先生如是说。有点智商的人都要怀疑这是和事老的说辞，但我看他的眼神竟然很认真，那双又黑又深的漂亮眼睛让我怯怯的不敢妄加判断。
　　王阿婆倒想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笑开怀。“这话我信。哎呀，不是我不害臊，我年轻的时候啊，跟我们家老头子还是挺浪漫的。来来来，你们坐下，我也跟你们讲讲。”
　　我本想委婉拒绝，没想到姓苏的那小子竟真不客气的在凳子上坐下了。害得我一句话憋在胸口，也没法吐出来，只好随波逐流，老实当个听书的。
　　“我跟老爷子是读书那会儿认识的。其实我也没念几天，实在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就那么几天让我碰上了我家老头，那时候他家可有钱，他老爹是当地的地主。家里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每次看他带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学校里的小孩都很好奇，也羡慕。可是那个人就是恶劣，故意把东西拿出来炫耀，但是一次也不给别的小孩玩。他学习成绩不好，上课还老捉弄老师，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我那时也不喜欢他。”阿婆说到这里，抿嘴笑了，全身都像是沉浸在回忆中，“直到那年冬天，他突然送了我一只手套。是一只哦。那天他戴了一副黄色的手套来学校，那么漂亮的颜色我以前根本都没见过，手套还是折叠式的，上面还有浅绿色的花纹。所有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因为他成绩差，老师为了让他进步，就安排我去做他同桌，好随时辅导。所以我比其他人能多看那副手套几眼，我心里想，要是我也有一副就好了，起码我红肿的萝卜手到冬天就不会那么疼了。我也没想到他会真送给我一只，就当着我的面把一只手套放到我桌上，吱吱呜呜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这手套，以后你戴。’然后就跑了，我追也追不到。”
　　我噗嗤笑了，“阿婆，这样就把你追到手了啊。”
　　阿婆白了我一眼，“你不懂，那个时候的感觉，哎，说也说不清。当然后来也有发生很多事，缘分让我们最终走到一起，那么多个年头，一晃就过去了。真快啊，是太快了。”说到最后，又伤感起来。
　　我默不作声。在抚慰人心这方面，我一向嘴拙。口齿伶俐，又会温暖人心的，从来都只是小七的强项。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没能缓过来，依旧情绪低落。倒是旁边充当司机的扫把星聒噪个不停。
　　“你也经常来啊，这下可好了，以后我们可以搭伴过来。你住哪里啊？下回我开车去接你，像这种天气搭车也不方便。”
　　“那不是麻烦你了吗？”我客套道。
　　“不麻烦不麻烦，也是顺路捎一程。再说两个人一起，路上也有个伴，可是说说话。”
　　苏先生笑得天真灿烂，也不管我无心搭话的焉巴模样。
　　“今天赵阿婆是说得过分了，王阿婆胖胖的也很可爱，对人也很和蔼。可惜他老伴早早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突然关心起来。
　　“听说是去年刚走，肝癌。”
　　“……”
　　我望向窗外，华灯初上，正是市里开始热闹的时刻。而那些寂寞的人啊……不过，幸好曾有过爱。
　　突然一个想法在脑海闪电般滑过，我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有了，就是它！就是它！
　　第二天我的广告案终于交稿。公司各位董事面前，我坦然的打开了演讲PPT。一句关于手套的广告语横空出世。
　　“给我你的爱，温暖新时代。”

作者有话说

　　眸眸：俺要更文~俺要更文~即使米人捧场也要更~！（做豪迈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