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平山 ...
-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车上的乘客都被颠簸得昏昏欲睡。
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导游马甲的男人顺着过道边走边说:“各位游客,我们将在两个小时后到达珠涟泉风景区,这是整个西北山区最大的泉眼,大家可以先睡一会,养足精神……”声音从他腰间的音响传出,带着嗡嗡的杂音。
全车都昏昏沉沉的,只有几个人轻轻哼唧了两声。
导游走到大巴最后一排,两个穿雪纺长裙的姑娘坐在那里,小一点的那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插着耳机,靠在旁边女孩的肩上睡熟了,精致的眉毛微微皱着。
资料上说是这是一对姐妹,姐姐带刚毕业的妹妹出来旅游。
现在正是暑期,车上有近一半的人都是学生。
导游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车头。
穿着花衬衣的司机回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那导游:“都睡着了吧……”
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圆形挂件,拳头大小,绣着五色的彩线,像是风景区卖给游客的绣球纪念品。导游把它扯下来丢出窗外,道:“都处理好了,你赶快开吧,别误了时辰。”
路越来越窄,地面坑坑洼洼,碎石遍布,根本不像什么正经的旅游区。客车几乎是紧贴着山壁开,另一边光秃秃的,往下就是几百米的山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在这俩旅游大巴的后面,一辆越野车正远远地跟着。越野车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装饰贴,底盘又高,一路甩着碎石砂砾,十分嚣张。
开车的正是那个被祁北斓欺负的外勤谢倬,他一边战战兢兢地应付着山路上的各种的弯道,一边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副驾驶上那位闭目养神的大爷。
这位传说中的北斗白遊容貌相当英俊,大暑天里居然穿着件黑色长风衣。除了腿边立着一把长刀很是吓人之外,其他部分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残。
这时,车载蓝牙响了一声后自动接通,免提音响里,传来一个暴躁女声的咆哮:“白遊你人呢?你跑哪去了?”
白遊在副驾驶上遊抬起眼皮,嘀咕一声:“把音量调小点成吗?快聋了。”
谢倬连忙答道:“蒋主任,北斗大人在车上,我们在往平山那边走”
“平山”两个字一出口,通话那边直接炸了:“姓白的!你又去作死是不是?!刚把你捞回来,肚子上的口子还没长好呢吧!产妇生个孩子还得坐月子呢!你他/妈/的就算发疯也得悠着点来吧!”
“谁说我疯?我稳妥得很啊。为了驾驶安全我还找了个小孩开车呢。”白遊掏掏耳朵,懒洋洋地说:“这边还有点小事没料理,办完了我这肚子才能长好。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说完,他没等对方回应,就伸手把蓝牙关了。
无辜被抓来开车的谢倬梗着脖子目视前方,大气都不敢出。
他开始反省,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在神仙打架中被无故殃及沦为炮灰。
观星台办公室里,蒋蕴哆嗦着,把耳机抠下来甩到桌面上,深呼吸了半分钟,才控制住飙升的心率和血压。
刚把气喘匀,顾采衣就推门进来:“我把黎先生请来了,白遊还在里间吧?”
黎海若在他身后笑眯眯地打招呼:“蕴姑娘,好久不见了。”
论辈分,他能和那位大祭司平辈论交。现在的观星台里有一个算一个,严格来算都是他的后辈,有的甚至能追溯到七辈以上。虽然他不是观星台“编内”的人,但这里从上到下几乎都认识他。
不只是因为他辈分高名气大,还因为他是家属,是那位在观星台赫赫有名的北斗白遊的枕边人。
家属亲自来接人,结果现在一个没看住,人偷偷溜了,蒋蕴心里把这些不靠谱的东西骂了个遍,又生怕得罪了这位大神,只好勉强笑道:“黎先生,北斗他……刚刚出去了,说是去平山办事……”
顾采衣的脸瞬间白里透青,心说完蛋了,这位大爷不会真要把望南楼砸了吧。
蒋蕴看着他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还把你那个天机命的小徒弟借走了。”
顾采衣的手指关节“喀”地响了一声。
黎海若一愣,接着叹了口气:“他呀,就是待不住,总喜欢不管不顾地乱跑,还要麻烦姑娘跟着操劳,我先代他向姑娘赔个不是。”
态度出乎意料的不错,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闯了祸的亲儿子善后。
三句两句哄住了蒋蕴,黎海若转身走出了屋子,顾采衣赶紧跟上。
观星台建在群山间,外观被层层秘术包围着,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山庄,甚至偶尔还会对外开放局部空间供人参观。里面则大得惊人,面积能赶得上一个小城市。人不少,既有谢倬这种因为天赋或家传本事被招来工作的“学员”,也有因为各种原因,在这里挂着名号的高人。
那些高人虽不是各个心怀苍生,但都端着十足的架子。据白遊本人说,他在观星台混了快一百年,也没能理清所有人的来头。
当然,此人懒得出奇,观星台没有什么八小时工作打卡制,使得他一年到头也上不了几次班。再加上他的记性百年如一日的不好,就算人家主动找他搭话,他也不一定能记住。
两人刚出门,就听等在门外转角处的祁北斓正在和人聊天。一个男声说道:“……当时我们熬了整整两天,才把北斗的命抢回来。我被人家从夜店押回来,出了一身汗,睫毛膏都糊了……”
祁北斓道:“你试试这个打底膏,先涂一层,保证什么眼妆都不会花……”
黎海若咳嗽了一声,顾采衣的脸更绿了。
聊天的两个人赶忙迎上来,黎海若冲那穿白大褂、眉清目秀的男人一点头,笑道:“穆大夫,辛苦你了。”
穆琮连连摆手,把那小小一管打底膏悄悄塞进大褂口袋里:“黎先生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要不要到时把北斗的伤病报告送到东堂一份?”
黎海若客客气气地说一声“有劳”,转身对顾采衣说:“我会带着我的人去一趟平山,找到他后直接带回东堂,你的人自会给你送回来,后续就不用你们管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带着祁北斓直接消失了。
这两口子都不爱给别人发表观点的机会,自说自话说完就跑,也不知道是谁跟谁学的。
蒋蕴从屋里赶出来,和顾采衣穆琮面面相觑:“这就走了?”
“你也知道,黎海若对你客气,是看在你和白遊的交情上。他对观星台根本没什么好感。”顾采衣苦笑:“但偏偏我们还得仰仗白遊,当年观星台派白遊下鬼渊,已经是触了他的底线了。这次白遊重伤不说,一个没看住又自己跑了,他能心情好才怪呢。”
夕阳沉在远处的峦丛里,把半边天染得艳红。顾采衣脸朝着西方,沉默地阖上了眼。
片刻后,他转头,对蒋蕴说道:“让他们准备一辆车,我也去平山一趟。”
“没问题。要带几个人?”
顾采衣垂下眼帘:“不用外勤跟着,我自己开车过去。”
东堂不靠海,黎海若的后院里,有一口很深的古井。若是拉一桶水上来,就会发现那桶里装的分明是咸涩的海水。
观星台和东堂并不在一个城市,但那些大人物总有本事来去自如。
黎海若带着祁北斓瞬间出现在井边,他一言不发,快步走进屋子,在桌前坐下。
他的五官未变,但那一头常年浸着海水的长发已经剪短了。如今他穿着常服,走在街上乍看上去和那些普通人没有两样。
只有那双眼睛里,还带着海潮的余波。
祁北斓默默地走到香案前,点上一支线香。桂花的甜香悠悠地散开。
就听黎海若哼了一声:“穆琮那傻/逼,孔雀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救人的时候还惦记什么睫毛膏?你也是,最近天下太平了是吧,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
“人家好歹费心费力把你男人抢救回来了,就别挑剔这个了,要不是他,你就等着再守一次寡吧。当面一口一个先生大夫,只会对着我们窝里横。”祁北斓在他对面坐下:“你要亲自去平山?”
“我还不了解他?能推给别人的活绝不自己干,更不会作什么孤胆英雄的死。”黎海若转着自己的袖扣,说道:“伤成那样不赶紧回家,不打招呼就到处乱跑,我当然得去看一眼他惦记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年轻貌美的小妖精,鬼族那些歪瓜裂枣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们两个都凑在一块过了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有危机意识?”祁北斓唯恐天下不乱地托着脸笑道:“顾采衣不是说他失忆了吗?他就算打招呼也不会找你打啊。”
黎海若冷笑一声:“失忆?失忆就能推卸责任了?就算他把我忘了,我也得去把他逮回来,慢慢算账……”
这算账二字被他说得意味深长,祁北斓瞟他一眼,心里想:“这放的是哪门子的狠话,你哪次算账不是把自己算得腰酸背痛的?”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对黎海若笑道:“什么时候走?我先去补个妆。”
黎海若目送她出门,手指隔着布料轻轻地抚过自己的锁骨。袖口和领口处的皮肉上,隐隐可看到银灰色的细碎鳞片。
接着他垂下眼,指尖蘸着杯底的残水,在桌面草草地下一个图案,像是一根羽毛。
那图案闪了一下,就像是被红木桌面吸走了似的,消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