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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故人 ...

  •   侯夫人给她说过两门亲事,都被她搅黄了。气得头痛,还是得管她。但那会儿陈宝音的名声已经不大好,合适的人家相不中她了。

      因为这个,侯夫人把她一通骂,还差点上手打她:“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在乡间农妇们看来,侯夫人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无所不能。但在王侯权贵的圈子里,她也只是其中一员,并不是人人都捧着她,也要费心维护口碑、颜面。

      像陈宝音,正要说第一门亲,就逮着人家嫡亲的妹子欺负,被人家妹子恨上,死活不要这个嫂子,这门亲事便没成。

      后来,侯夫人给她说第二门亲,刚起了个头,她便在外说自己不喜欢菊花,说菊花丑,小气,怪怪的,把对方公子气得不行,怎样也不肯应这门亲。

      丢脸的人并不单单是陈宝音自己,侯夫人也跟着没面子,红着眼睛骂她:“你疯了不成?你究竟要怎样?”

      陈宝音想怎样?她也不知道要怎样。

      她那会儿还小,十一二岁,十二三岁,很多事情不懂。只知道父亲有五个妾,哥哥们也有两三个,除此之外通房好几个。他们在外办差,听戏,喝酒,逛棋社,逛茶室。女人们就在家里斗心眼,说句话也绵里藏针,一天转好多个心眼子,想见他们一面,跟他们说说话,得些亲近。

      侯夫人不屑玩这些,但她年轻的时候,也为此摔过杯子,砸过首饰,掉过眼泪。陈宝音记得,记得很清楚,那会儿还年轻的母亲,红着眼眶,眼睛里有激烈的东西闪动,最终归于沉沉寂暗。

      长大是一件恐怖的事,嫁人就像黑黑的洞一样,会吞噬掉她。那时候,小陈宝音想道。

      “我不管你了!”得不到她的回答,侯夫人心灰意冷,她本来就忙,女儿还不听话,结果就是好一阵子没搭理她。

      但她毕竟是亲娘,至少那时候侯夫人以为自己是,所以还是管她,又张罗起来。只是,陈宝音的名声不太好,跟同龄小姑娘斗气,又惹得君子们反感,门当户对的都不想跟她结亲。

      在她出神的时候,身边聚着的妇人慢慢散去了。

      仿佛是戳中她伤心事了,尴尬。又似乎对她的好奇得到了满足,她们回归到原本的位置上,洗起衣物。

      人散去了,陈宝音也就洗自己的小衣。

      “砰砰砰。”捶打衣服的声音。

      钱碧荷最先洗完,端着木盆走过来:“五娘,你洗完了吗?”

      “这就好。”孙五娘仔仔细细把宝丫儿的衣服打理好,递回给她,然后把陈二郎的衣服往河水里一涮,一捞,胡乱搓了几下,拧拧水,丢盆里,“好了!回吧!”

      看着她粗心大意的举动,钱碧荷微抿嘴角,手指抠紧了木盆边缘。

      “嗤。”孙五娘却瞥了她一眼,拉了陈宝音一把,一边往回走,一边随口似的说道:“男人么,随便伺候伺候就行了。”

      像陈二郎,粗胳膊粗腰的,壮得跟头牛一样,穿的衣裳脏一点怎么啦?仔仔细细给他洗,孙五娘心疼自己的手。

      钱碧荷看不惯她,她还看不惯钱碧荷呢!大哥那身板,比陈二郎还高、还壮,土里打滚都不打紧,伺候得那么精细,浪费力气!

      钱碧荷当然不认同孙五娘,在她看来,孙五娘毫无妇德,根本不配当人媳妇!

      两个嫂子互相看不惯,陈宝音没有傻到掺合进去。端着自己的衣裳,跟着一块往家走。

      身后的河边上,妇人们等她们走远了,便扯开嗓子道:“宝丫儿没说实话吧?”

      “是啊,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可能没说婆家。”

      “嗐,还能为啥,她被人家送回来了,她婆家也不能要她啊。”一个妇人捶着衣物道。

      “可怜啊。”其他人都唏嘘起来。

      是可怜,从一个衣裳都不会洗的千金大小姐,沦落为一个农女,啥大鱼大肉,绫罗绸缎,仆婢成群,全都没有了。说好的婆家,也变成了她提都不想提的伤心事。

      “不提了,不提了。”三婶子抱起洗好的衣裳起身,“人家不想提,咱就都别说了,不然缺德。”

      王招娣也起身:“对,缺德。”

      洗衣的妇人们渐渐散了。回到家里,便跟自己的婆婆、妯娌说起这事来——她们没跟别人提,只是跟自己家人提的!

      *

      淮阴侯府。

      从混混沌沌的睡梦中醒来,侯夫人面上呆怔,坐在梳妆台前,望向铜镜中。

      好一会儿,她轻声问:“小四,我是说宝音,走了多久了?”

      服侍她梳头的大丫鬟芍药答道:“回夫人,走了六日了。”

      六日?侯夫人面色怔怔,才六日吗?

      “为何我觉得过了许久?”她眼神没有光彩,声音虚飘。

      这让芍药也不敢大声回话,甚至不知如何回话,轻手轻脚,为她挽发髻。

      侯夫人便看着镜子里发呆。慢慢的,她想起来原因了——她很久没见过宝音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就没见过宝音,甚至宝音被送走之前来给她磕头,她也没见她。

      心里颤了颤,忽然有些后悔。把她的脸皮扔在地上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人,该送的送走了,该收拾的也收拾了。尘埃落定,可她开始感到后悔。

      那个孩子,她有什么错儿呢?从头到尾,她对这件事不知情,这些年在她身边也孝顺。

      “琳儿还习惯吗?”她转开注意力,问芍药。

      陈宝音走后,徐琳琅就搬进来了。在她搬进来之前,已经在别院中由嬷嬷教导过,力图让她适应新环境。

      芍药笑了一声,轻快地答:“琳琅小姐好性儿,底下的丫鬟们都说好伺候,识大体,又知礼。府上几个姑娘寻她玩,很能玩到一块儿去。”

      习惯不习惯的,外人哪知道呢?只能答她平时如何,脸上有没有笑模样儿。

      “她的确是个好性儿。”想到亲生女儿舒静温婉的模样,侯夫人微微点头。琳琅是个聪明孩子,大抵是随了她和侯爷,心思玲珑,剔透的很。不像那个……

      想到已经送走的宝音,侯夫人再次头疼起来。那个孩子,从小就让人头疼,拧得像头牛一样,一根筋,常常说不听,气得她指着她骂“笨蛋”。

      “琳琅小姐跟哥儿、姐儿都玩得很好。”芍药不知她心中所想,大加赞赏真正的四小姐,“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满口称赞呢。”

      都称赞琳琅像一个侯府千金,比那个假货好。

      听到亲生女儿受到喜欢,侯夫人心里是高兴的。可是,又隐隐难受,心口像被一根刺梗着。

      “夫人今日戴哪一套头面?”头发梳好后,芍药捧着首饰匣,问主子的意见。

      侯夫人瞥了一眼,随即怔住。

      她看到宝音送她的金凤步摇了。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会儿她忽然记了起来,画面很清晰,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捧到她跟前,娇娇的亲近她。

      那孩子的规矩不大好,但是很孝顺,常常送她东西。亲手做的抹额,帕子,络子,精心挑选的手镯,扇子,坠子等。

      她已经让人收起来了。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夫人……”芍药也看到那件步摇,再看侯夫人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罢了。”侯夫人闭上眼,摆摆手。

      芍药使了个眼色,让人捧着那件步摇下去。

      用过早饭,稍作歇息,来回禀事情的媳妇子都到了,等候接见。

      侯夫人见了她们,听着她们回禀事情,照常处理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体,心神已经飞到不知名的地方。

      “夫人要歇息一会儿吗?”处理完事情,花厅里静下来,看着侯夫人面露疲惫,芍药轻声询问。

      侯夫人抿着唇,站起身:“日头正好,走走吧。”

      这一走,就走到之前宝音住的院子。

      她怔怔站了一会儿,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走了进去。

      宝音走后,这座院子就空置下来了。

      侯夫人不会让亲生女儿住在别人住过的院子里,就连伺候的下人,也精心挑选过。

      宝音住过的院子,空置下来了。宝音身边伺候的人,打散了安排到别的地方当差。她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没存在过。

      直到侯夫人走进屋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颤抖着手,眼眶微睁,指着屋里原样未动过的摆设。

      芍药迟疑了一下,答道:“宝音小姐,她,没有带走。”

      还用她说?她看不出来吗?侯夫人眼圈红了,竭力保持平静:“她为何没有带走?”

      衣物,首饰,家具,摆设,全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动也没动过。

      侯夫人环视四周,宝音最喜欢的牡丹屏风,二儿子送她的青花瓷杯盏,一样一样,她的心爱,全都留在原处。喉咙被什么堵住,令她脚下站立不稳,扶住了桌沿。

      “夫人!”芍药忙上前搀扶住。

      “她,她……”侯夫人眼前发黑,想到孩子离去那日求见她而不得,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去往从来没到过的贫苦地方,忽然心中剧痛,眼泪涌出。

      “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笨蛋!笨蛋!”

      她掩着口,无力滑落着凳子上。

      透过朦胧视线,依稀看到一抹娇俏鲜丽的少女身影,在屋中咯咯地笑,粘人地唤:“母亲~”

      眼泪流得更凶了,侯夫人不禁闭上眼睛。

      一旁,芍药艰难克制住自己,不去提醒夫人凳子上都是灰。

      “嚯”的一下,侯夫人忽然站起来,奔向梳妆匣,飞快打开。首饰都在,只不见了一样,是她及笄那日,自己送她的那支珠钗。

      当时她缠的紧,非要自己亲手做礼物送她。侯夫人被缠得没办法,抽出半个时辰,做了件珠钗:“你非要,便不要嫌弃简陋。”

      侯夫人不是心灵手巧的人,做的是最简单的款式,但当时女孩儿笑得无比灿烂,像是捧着无价之宝:“母亲,我喜欢的!”

      眼泪汹涌而下。

      屋中寂静无声,芍药等人都不敢作声,悄悄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侯夫人。

      但侯夫人叫住了她们:“把这些,入库吧。”

      她合上梳妆匣,泪痕仍在脸上,但神情已经归于平静。

      芍药小心觑着,轻轻福身:“是,夫人。”

      入库的动静,传到两位少爷那里。

      “什么?”两人都愣住了,“她竟什么都没带走?”

      好一会儿,两人叹息:“是她做得出的事。”

      两人经常被妹妹缠着,对她的脾气倒是很了解。她虽然不是他们真正的妹妹,但这么多年,感情还是有的。

      “来人。”大少爷唤道,等心腹小厮来到身边,他吩咐道:“打听一下,宝音送到何处。取五十两银子,给她送去。”

      二少爷也道:“带我一份。”

      学士府。

      霍溪宁游学回来,就听说姑母家的妹妹竟然是假的。

      “也不能怪姑太太将她送走。”院子里的小厮随口道,“那位假表小姐的性子,哪有千金小姐的样子?风风火火,惹是生非。”

      霍溪宁沉下脸:“你说什么?”

      他生得温润如玉,向来是翩翩君子,小厮便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怒意,仍旧说道:“就是说啊,少爷您没见过真正的表小姐,那叫一个娴静知礼,温婉可亲,那才是姑太太的女儿——少,少爷?”

      转身发现霍溪宁的脸色十分难看,小厮不由得噤声。

      才回到家,一身风尘仆仆的霍溪宁,重新换上外出的衣袍,往外走去。

      “少爷,您去哪儿?”小厮追上去。

      霍溪宁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问:“她被送去何处?”

      “这,小的不知。”小厮回答。

      霍溪宁转身,牵上马,离开府邸。

      豫国公府。

      曹铉被父亲扔进军营里两个月,终于回来,顿时摩拳擦掌,要找好朋友们玩乐一把。

      他院子里的小厮说着这阵子京城里的新鲜事儿:“……少爷,您说可笑不可笑?”

      曹铉没有笑,眉头皱着:“你说什么?”

      “就是徐四小姐啊,少爷您最讨厌的那个家伙,她不是真正的徐四小姐,她是个假货!”小厮大声说道,幸灾乐祸,“她被送回亲生爹娘那里了,听说她亲爹娘是一对乡下农户。这下好了,她成了村姑,少爷您高兴不?”

      曹铉表情怪异:“我高兴?”

      “是啊,徐四小姐,啊呸!那个假货,仗着自己是侯府小姐,对少爷您多无礼啊!”想到少爷被欺负的那些情景,小厮撇撇嘴,“这下让她受苦去!说不定,她现在正受不了嚎啕大哭呢——哎哟!少爷,您踢我干嘛?”

      曹铉踢了小厮一脚不够,又踹过去两脚:“我高兴!少爷我高兴踢你!”

      把小厮踹成一团,重新换上外出衣裳,拿上马鞭往外走:“她被送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啊。”小厮瑟瑟发抖。

      曹铉又给了他一脚:“这都不知道!没用的东西!”转过身,大步往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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