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88、第 88 章

　　月上中天，水涟银光似瀑布般洒在静悄悄的北埊峰上。
　　除了巡夜的弟子外，几乎每个人都已经睡下。
　　三位固巍堂弟子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路线，从橘井堂往青衿堂的方向巡守。
　　橘井堂十二个时辰都有炼丹师值夜，所以好几个房间都还点着灯。
　　等走到青衿堂后，偌大的院落便只有巡夜的弟子。

　　因为两边栽种了不少树木，黑漆漆的前方似有无数影子，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一个身材略胖的弟子心里觉得有些慌，忍不住找了话题说道：“师兄，失踪的小宋师叔和其他师兄们还没找到吗？”
　　走在他身边的师兄瞪他一眼，嫌弃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胖师弟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
　　师兄压低了嗓子道：“小宋师叔是我们固巍堂宋知舟师叔的弟弟。最近宋师叔一直在为小宋师叔的事烦心，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

　　正这时，忽然有个人影从黑暗处走了过来。
　　三人被对方吓了一跳，高声询问：“来者是谁？”
　　黑影并不出声，脚下不停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三人下意识拔出了佩剑，等对方靠近后，领头师兄借助月光马上认出了来人。
　　他愣了下，旋即向对方行了个晚辈礼。
　　两位师弟见来人长相俊秀，却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时间没能想到对方身份。
　　只听领头师兄道：“前尘公子，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听到称谓，两位弟子才知道，眼前英气勃发的少年就是弟子私下里广为流传、赫赫有名的前尘。
　　听闻之前他一直在山下斩杀无瞳人，又替玄门找出了治疗虫卵的半边莲，对易青派有莫大恩情。
　　两名弟子忙要给他补行礼，却见前一脸严肃地尘轻蹙起眉。
　　领头师兄心头跳了下，差点以为宣卿怀师叔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个传言——前尘是宣卿怀的亲弟弟。

　　前阵子有散修聚集在山脚下，前尘嫌他们吵闹，索性搬到了后山竹林，当初江寻煜被禁锢的竹屋居住，罗梓莹则住进了女修客舍。
　　以前和江寻煜在一起时，江寻煜总强调要低调行事。
　　前尘牢记在心，每天只是凭借下山令，自由来去猎杀无瞳人。
　　反正不吃、不喝、不睡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他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
　　也就很少有人知道他每天踏月而出，披星而归。

　　今晚他路过青衿堂，听到弟子的话才知道，原来易青派有人无故失踪了。
　　“你们刚才说的失踪是怎么回事？方便告诉我吗？”
　　前尘的态度很诚恳，若此时江寻煜见了，一定会大感欣慰孩子长大懂事了。
　　领头师兄不敢隐瞒，立刻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前尘。
　　前尘听完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多谢。”
　　三名弟子望着前尘挺拔背影越走越远，愈发相信了那个传言，真是太像了。

　　前尘按照弟子们提供的线索，来到了宋知帆等人失踪的镇子查看。
　　夜深人静，除了更夫街上没有其他人。
　　前尘一个人默默走着，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妥。
　　明明视线范围内没有人，却好像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他离开北埊峰的距离越远，这种感觉越强烈。

　　前尘停在镇子外一处较荒凉的河边。
　　周围没有一丝声响，连虫鸣也没有，这太不对劲了。
　　越来越浓重的危机感让他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深吸了口气，刚想转身，忽听脑后有急速破空声。
　　不及扭头，前尘向前一跃翻滚了几圈，瞬间将自己拉出了攻击范围。

　　等他再度站稳身形，看到身后攻击的人时，不觉惊得双目圆睁，久久说不上话来。
　　眼前一堆堆的无瞳人似蝗虫过境，一下子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数十把如雪宝剑从不同方位袭来，前尘立刻抽出蛟吻回击。
　　寂静夜色被一阵急乱的兵器撞击声打碎。
　　月亮躲进厚云里，整片天都黑了下来。
　　视线变暗并不影响前尘的动作，周围除了他之外全都是敌人，一群没有意识的无瞳人。

　　以前他猎杀无瞳人一次基本只对付一个。
　　眼下被这么多无瞳人围住，他有种自己成为猎物的错位感。
　　只是，情况越危急，越能激发他的斗志。
　　手里的蛟吻舞得水泼不进，一瞬间就和所有宝剑对击了至少一次。
　　但很快前尘就发现，今晚的无瞳人似乎和以前遇到的不一样。

　　当蛟吻实实在在碰到对方剑身的时候，前尘很明显能感觉到有奇怪的灵力顺着武器进入了身体。
　　一开始他还不敢确定，等三五下过后，终于发现并不是错觉。
　　每一次的量不是很大，若不是因为他本身是灵体，很难在对战中发现。
　　外界灵力进入他身体后，很快融入他的灵力，在他身体四周游走。
　　因为面对的无瞳人太多，宝剑和蛟吻不停触碰，不消片刻，前尘发现自己的反应变得迟钝，脑子也不太灵活。

　　糟糕，中陷阱了！
　　前尘模模糊糊有了这种想法。
　　他虚晃两下，用诡异身法逃脱了无瞳人的包围圈。
　　没等跑出两步，脚下发软，一下子摔倒在地。
　　眼看着从背后扬起的剑即将砍到他身上，前尘咬咬牙，立刻消失在当场。

　　借助蛟吻，前尘可以瞬移到其他地方。
　　这是他最终的保命技，既能出其不意又能随心所欲。
　　可前尘用这方法的次数屈指可数。
　　很久之前，三将军曾警告过他。
　　他本质是剑灵，是被妖帝强行抽出屠戮剑。
　　对别人来说，剑是杀伐利器，对他而言，剑就是禁锢他的桎梏。
　　倘若进入蛟吻的次数多了，很有可能会被永远留在里面。

　　再睁开眼的时候前尘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完全无法控制，一下子就倒在了草丛里。
　　他用力瞪大眼，只能隐约透过茂密野草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块硕大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乾清坤安。
　　前尘动了动身体，发现竟然浑身瘫软，很难再移动半分。
　　他知道只需再挪动十来步，山门入口处守夜的弟子就能发现自己。
　　然而，动不了！

　　他想叫人，唇麻舌僵，根本不出了声。
　　万般无奈下，他又一次进入了蛟吻。
　　北埊峰上的护教大阵虽然比不上陵仙阁的“朔望庇城”厉害，好歹也是经过历代无数位大修完善所得。
　　从易青派开山立派以来，从没有人成功穿过这座大阵。

　　自从得知孟双鹤破境后，舒云观悄悄命令张俭把整座大阵的防御力提到了一倍。
　　所以当蛟吻主动撞击大阵时，不可避免引起了峰上一阵骚动。
　　急切如暴雨般的钟声击破寂寥夜色，也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
　　大家飞快披上外衣，取过佩剑，按照平时练习的那样，来到各自位置，准备迎接强敌来犯。

　　护教法阵的灵力波动直接击中蛟吻，等同于全部打在了前尘的身上。
　　从未有过的疼痛感把他逼得叫都叫不出来。
　　明明看不到任何损伤，可他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破碎的感觉。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血，可他却觉得汩汩鲜血从毛孔里渗了出去。
　　前尘后悔了！
　　自己实在太莽撞，小觑了天地灵源的力量。
　　他只是个小小的剑灵，如何能与盖住万物，托住亿灵的乾坤相抗衡？

　　浑浑噩噩间，他想着，是不是当年哥哥在承受千刃汇的时候也是这样疼？
　　每一次呼吸都成为了折磨，恨不能即刻死去。
　　哥哥？
　　哥哥快来救救我！
　　我还不想彻底消散。
　　我答应要和你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哥哥，你在哪儿？

　　或许是护教大阵的力量实在太强，前尘竟被从蛟吻里逼了出来。
　　他的身体从半空中跌落，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有人在耳边温柔唤他，“前尘，前尘……”
　　他想睁开眼看，可眼前只有浓重的黑，令他感到害怕和孤独。
　　他抓住了身边人的衣服，急促道：“无瞳人，好多，金泰镇外面，小心……”
　　易青派应该收到自己的警告了吧？
　　前尘这样想着，心头一松，彻底陷入了昏迷。

　　前尘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关在了法阵里。
　　周围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无边寂寞包围住了他。
　　啊，不对，有人在抚摸自己。
　　掌心微凉，动作却很温柔，仿佛自己是个珍贵的宝物。
　　是哥哥吗？
　　以前缠着哥哥一起睡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安抚自己。

　　前尘好不甘心，为什么自己看不到东西？
　　他拼命用力抬起眼皮，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自己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透出一个光点。
　　光点很弱，仿佛被风一吹就会熄灭的烛火。
　　前尘忙屏住呼吸，生怕不小心吹熄了羸弱的亮光。
　　很快点变成了线，然后又变成了一整片。
　　终于，他完全睁开了眼睛。

　　跃入眼帘的除了书之外还是书，并不是他熟悉的环境，但看布置应该是在北埊峰上。
　　有几绺发丝在眼角余光里。
　　是灰白色的头发！
　　前尘瞬间激动起来，扭头向另一头望去。
　　江寻煜的眉轻轻皱着，整个人伏在桌边看着什么东西。
　　一瞬间，前尘觉得眼睛热得发烫。